周瑾和两位指挥使商议完接下来的事情, 回了营帐后，他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封厚厚的家书上。
耳边还回荡着王韬的话，“他们能打听, 咱们一样能打听”。
他坐在圈椅上，重重往后靠, 脑海里再次回想那夜的场景, 她可以为了珏儿与自己和离, 也说自己与珏儿一样重要。
周瑾悠悠叹了口气, 从成亲的时候就应该清楚，两人就是强行绑在一起的蚂蚁, 大雨来时, 只能抱着一根木头, 他暂时没有丢弃她的心思，她却可以为了孩子丢弃一切。
他抬手将信拿了过来, 很厚，并不重, 应该是好多张纸, 他有些疑惑，她会有那么多话么？
周瑾的神色再次冷了些, 难道她真的会掺和前头的事，想用家书来打听事情？
撕开蜡封，果然是叠起来厚厚的几张纸，他打开第一张, 居然是一幅画, 画上是三个孩子在灯下睡得正熟, 头挨着头, 下笔之人应当十分喜爱这些孩子, 每一笔都很精心流畅。
第二张是几个墨团子，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不过有一行娟秀的笔迹在旁边解释，“珏儿亲笔，此作名为一家三口。”
他再次凝目去看，果然看出来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墨团子是个大头加耳朵，他将顾之恒给他的泥团子掏出来，简直一模一样，不由发笑。
还有一张珏儿单独的画像，站在一处窗边，竹制的窗牖，还能看到外头巨大的芭蕉叶子，珏儿长大了许多，脸上露出大大的笑。
后面又是几张三个孩子一块玩耍的画面，周瑾此前并没有见过豆豆和明静，看到画中周珏和他们快乐玩耍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从前也有几个好玩伴，只不过后来就都不见了，嫁人的嫁人，奔前程的奔前程，身份不同，他也有了别的目标，再后来就慢慢没了联系。
周珏看到最后一张，缓缓展开，顿时愣住了。
居然是裴宁的画像，不过笔触不同，能瞧出不是一人所画，画中的裴宁与他认识的裴宁截然不同，大约是饮酒了，妩媚又哀伤，与平日的温婉贤淑不同。
他将信封拿了过来，朝里头看了几眼，这是最后一张了，里面再没有东西。
这封家书唯一的字迹便是裴宁解释珏儿难懂的画，没有一点她自己的言语，除了这幅不是她笔迹的画像。
周珏重新靠坐在椅上，手里握着这张画像，眼神微微模糊。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起了一种想回家看看的念头，或许是他将她想的不太好，有些先入为主的念头根深蒂固般缠在脑海里，他一时无法改变，第一反应便是将她推开。
他幼时也曾想念父王，但母妃不愿意主动联系，只是总说她不会参与进那些事情中，连带着将他的心思也掐灭在距离上。
幼时他是什么想法来着，他竟一时想不起来，或许也哭过，他想到珏儿可能也哭了，心口就有些微胀。
周瑾再次想起自己临走前母妃说过的话，要说失望，其实在他长大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他合上眼眸，眼前似乎有珏儿笑着跑向他的笑脸，也有裴宁温婉站在院前等他，见他回来，肯定会说一句“你回来啦”，然后顺手接过他的外裳。
周瑾不禁嗤笑起来，其实，他真挺喜欢女子敢于不讲规矩的模样。
印象里，裴宁与成婚时的性子有些不一样了，大胆了一点，偶尔也会说些从前不敢说的话，这些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不可考，或许她与母亲并不一样，从她愿意跟来那亚，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如今这幅画，大概是她鼓起万般勇气送来的吧？
他靠在椅背上，头耷拉了下去，口中再次长舒一口气。
……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顾之恒和赵智都想给家里去一封信，如今这边已经有了又要开战的信号，再不写到时候就没时间写了。
尤其是顾之恒，他还信誓旦旦的答应了隋愿，若是做不到，恐怕回去就要挨打。
赵智跟在顾之恒身后，犹豫了好一会儿，“你说，世子不会把咱俩打出来吧？”
顾之恒还挺相信王韬的能力，摇了摇头，“不会的，世子妃的信，世子应该已经看过了，再说，世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赵智闻言也点头，他是真的有理由，“我媳妇肚子大了，我得写信回去让她知道我平安，不然肯定担心，万一影响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就去了周瑾的营帐，希望能往那亚带信。
周瑾听两人说完请求，只淡然点头：“我从没说过不让你们写信回去，但注意分寸，我最厌恶什么你们应该知道。”
两人自然知道，不过两人只打算报个平安，免得家里担心，不会胡乱说话的。
顾之恒又试探问了一句，“世子，您有没有信要带回去的？世子妃给您写的，您看了么？”
周瑾停下手中的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顾副千户这是要管我家里事了？”
顾之恒双眼直视周珏，认真摇头，耿直道：“世子，小世子在家一直都说很想您，豆豆和明静都有爹爹陪，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属下还骗他说您一直念着他，小世子还是孩子，这骗小孩子，我，我心里到现在都很愧疚……”
周瑾直直看向他，“你骗我儿子？”他浓眉一凝，似是有些不高兴，“下不为例。”
不等顾之恒说话，就挥起了手，“行了，自己去吧，不要在我这胡言乱语了。”
顾之恒还要再说，周瑾就朝他扔了一个东西，轻飘飘的白纸，他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已经封蜡的信，他拿手碾了碾，很薄，像是里头没有东西。
他有些怀疑，面色为难，“世子，您不会为了应付，丢了个空信封吧？”
周瑾头都没抬，笔下不停，“下去吧，等会儿去教武场等着我，许久没有打一场了。”
顾之恒听出他口中的不耐烦，见目的也算达到了，连忙和赵智一起退出去，却忽略了坐在桌后笔耕不缀的世子，笔下画的却是一团墨渍，一字未书。
两人走远了些，赵智也接过信，放在日头底下比照，空信封会透光，这封信并不会，他肯定的道：“里头有纸，放心。”
顾之恒闻言耸了耸肩，“走吧，咱们也把信拿过去，家中想必就安心了。”
……
那亚的春天其实并不明显，但从枝叶浓绿间发现一些翠绿的新叶可以判断，多雨又潮湿的春天马上要来了。
隋愿如今有了经验，早早就让丫头们将衣裳被褥都晒好了，以防春日里湿哒哒的雨季，尤其是明睿的尿布，她直接用东西起来，免得潮湿引得孩子长湿疹。
很快就到了明睿抓周生辰，也是豆豆六岁生辰，她打算小小操办一下，主要是在那亚，想大大操办也没人来呀，宁安至少还有许多伙计来庆贺，还能收不少红鸡蛋做个喜庆样子。
青青早早就随着运货的队伍送来了贺礼，什么布匹好吃的好玩的一大堆，这让三个孩子乐呵了好久。
杨氏挺着大肚子，牵着豆豆上门，看隋愿家中的丫头忙碌不停，连声感慨，“我真是命好，正好偷懒了。”
隋愿看着外头雨丝绵延，雾气里似能绞出水，笑着摇头，“这不是赶上了么？这俩孩子一天生辰，也是巧极了。”
裴宁也早早过来，笑着道：“到时候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还真有可能跟明静一天呢，以后你们两家年年都能一起过生日。”
顾明静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跑过来，“娘，弟弟又尿了。”
隋愿转身望去，果然看到奶娘正在给明睿换裤子，她摸摸明静的头，“今天弟弟生辰，你和哥哥们一起玩，不许乱跑了知道吗？”
顾明静听着娘亲温柔的语调，还是打了个寒噤，甚至觉得屁股已经在疼了。
她连忙点头，情不自禁捂住屁股，“娘，我们会乖乖的。”
周珏和豆豆也一起点头，三人就手牵手去看明睿了。
顾明静用手指戳弟弟白白嫩嫩的脸，“为什么他一直睡觉？”
豆豆捏了捏明睿的手，“他还小呢，等他大了，就能和我们一起玩儿，不会天天睡觉了。”
周珏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就越发懂事了，他拉着豆豆和明静的手，“你们轻一点，弟弟要哭了。”
奶娘在一边认真教导，“小公子和小姐都要轻一些，弟弟会疼的。”
但明睿到底还只有一岁，才刚刚学会扶墙站起来走几步，偶尔咿咿呀呀几句也听不懂，还会流口水，一点都不好玩。
三人各自吃了两块糕点，又跑去坐在檐下的杨氏那里，一人摸一下她隆起的肚子。
顾明静还装模做样地凑上去听，末了还点头，老神在在道：“肯定是个小弟弟。”
杨氏想起以前说隋愿肚子里是个大西瓜的话，笑了起来，摸摸明静的头，“明静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
顾明静看看自己暂时只会流口水的弟弟，咬起了手指，“我想要妹妹。”
豆豆也有样学样，“我也想要妹妹。”
杨氏看周珏不说话，笑着拉他到身边，“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周珏摇头，朝母亲那看了眼，还是凑到杨氏耳边小声道：“我就是想爹爹了，婶婶，我爹爹要是回来了，我是不是也会有弟弟妹妹？”
杨氏的一颗心顿时就酸涩的厉害，她搂着周珏，帮他理理衣襟，柔声道：“会有的，好孩子，还早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