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亚的日子每天基本都是鸡飞狗跳, 说话开始利索的顾明静,简直就是个大话痨,每天追着隋愿问来问去,问题也是天马行空。
大概也是想爹爹了, 问的最多的就是顾之恒。
这天, 顾明静又追着隋愿问:“娘, 爹爹打坏人会累么?”
隋愿温柔点头, “会,爹爹也会休息的。”
顾明静拧着眉头,一脸担忧状,“娘,爹爹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隋愿眉头一凝,“不会的, 爹爹很厉害的。”
顾明静满脸严肃老成地点头, 新的担心又出现了:“但是爹爹连娘都打不过呢。”
她曾经看到爹爹被娘揍得倒在榻上, 好久都没爬起来,还一个劲儿的求饶,最后娘大获全胜。
隋愿捂着额头无言以对,想着这次她在家中待了三天, 也挺不容易,强行挤出一抹笑容道:“明静, 你要不要去找豆豆和腿哥哥玩儿?”
顾明静眼睛一亮,又低头掰着手指, 认认真真地点着自己的指头, 娘说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就是一天, 她努力掰了半天, 发现还剩一根半, 她就摇头。
“娘,我还要在家待一天,才能去找哥哥玩。”
隋愿无奈,等到终于把她哄睡了,怕她醒了,就让奶娘陪着她,自从来了那亚,这丫头就很黏自己。
她也得以喘口气,挺着肚子去了裴宁家中。
裴宁正在教周珏认字,看到她来,连忙迎了出来,口中嗔怪,“你怎么跑来了?有事叫丫头说一声不就行了。”
隋愿坐在软垫上,松了口气,“没那么脆弱,走走有好处,免得肚子太大,况且家里还有那么个魔星,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出来透口气。”
裴宁让奶娘将周珏带下去,笑着道:“你自小享受独宠肯定不懂,这第二个孩子是会分走宠爱的,你如今怀了身孕,对明静的关心自然就少了,你该注意些,不要让孩子难受,别等老二出来,明静不高兴。”
隋愿一愣,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心境,因为怀孕而虚弱的精神和体力,好像确实对明静很疏忽,偶尔还会吼她。
她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难怪明静最近对我这么黏。”
裴宁把桌上的点心往她那推了推,“小孩子很敏感的,而且最近我们也老是说娘亲给她生个弟弟妹妹的话,难免会有争宠的感觉,顾小旗又不在,你更要注意些。”
隋愿拈了块糕点吃,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注意的。”
吃完两块手又伸了过去,被裴宁一巴掌打掉了。
她摸摸手,“裴姐姐越发小气了,连块糕点都不让吃。”
裴宁点头:“对,我小气,你自己看看你这肚子,都多大了,还吃这么多?”
又转头问玛瑙,“你家夫人是吃过饭了吧?”
玛瑙连忙细数隋愿吃了什么,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很多了。
隋愿无奈地摸肚子,“没办法啊,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饿得慌,吃完饭没一会儿就饿了。”
裴宁有些羡慕地看着她的肚子,苦笑起来,“珏儿这两天一直问我能不能给他变个妹妹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隋愿回想上辈子裴宁的确只有周珏一个儿子,也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变化,“裴姐姐,等世子回来了,别说一个,两个三个都行。”
裴宁知道她一贯促狭,也没当真,只叮嘱她,“这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你不用找外人,我这里稳婆大夫都有,到时候你也别怕,顾小旗不在,你这个做母亲的,更要坚强些。”
隋愿心里暖暖的,努力点头,凑到裴宁身边,把头靠在她肩上,“裴姐姐,谢谢你。”
上辈子她怎么没去结识下裴宁呢,真是的,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在干什么。
成越和大周的战线离那亚还有些距离,不过那亚这座小城再闭塞,消息也慢慢都散开了,很多人都说,大周和成越一开战就输了两场。
这些话,自然没有传到隋愿她们耳中。
而与成越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时近日落之时,战鼓声不绝于耳,已是鸣金收兵。
顾之恒握着滴血的长剑,一身染血的银甲在血色夕阳下极为显眼,喘着粗气地往世子营帐中冲去。
“世子,您的伤怎么样了?”
周瑾正在处理伤势,从肩膀到胸口,好长一条血口子,当时若不是顾之恒冲过来,恐怕这伤更重。
王韬恰好也在营帐中,看他来了,满脸关切:“你没受伤吧?”
顾之恒摇头,面色越发坚毅,“赵智受伤了,已经送去医治。”
他有些不甘心,沉声道:“今日再输,便是连输三场了,世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明日不要随着我们冲前锋了。”
这些日子,世子极为忍让邓维,还说朝廷兵马在这充当马前卒,这是藐视君威,世子听后深以为然,便干脆废除了这个惯例,甚至亲自带着人冲击前锋,总算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但邓维此人不知是真的没有本事,还是故意如此,和作战经验丰富的指挥使都争辩不休,又仗着自己的妹妹入了周瑾后院,话语间很是狂妄。
总之伤亡不少,他们不会让兄弟白死,自然是且战且退,只能算作输了。
周瑾眼神微眯,闪过厉色,自己接过纱布,朝军医道:“你出去吧。”
又吩咐人将营帐守好。
他朝王韬道:“是时候了,通知方、刘两位指挥使,让他们给父王去信,至于信里的内容,他们如实禀报就好。”
“再以我的名义,给玉京急报,也照实说,越惨越好,不必避讳。”
王韬沉吟一番,“世子,属下觉得,太早了些。”
周瑾看了过来,“要尽快将他赶出去,时候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依照那个草包的意思,恐怕不妙。”
王韬拱手,谨慎道:“世子,此前确实如此,只是现在事态瞬息万变,这时候也是一次机会,您一直说找不到朝廷兵马和咱们的人融合的法子,如今不正是时机?”
“况且这种小打小闹在玉京看来,不过是小孩过家家,您即便是说的再实际,在朝堂上享乐多年的人压根就明白不了的,居危思安容易,居安思危却难,将人赶出去也并无用处,玉京还可以派下一个人来。”
顾之恒站在一边,默默听着,他也明白了,不管邓维是谁派来的,都改变不了他们的处境,内忧尚未清除,如何抵御外敌,将如今的战力都凝聚起来,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他大着胆子道:“世子,我们的敌人不是属于朝廷的将士,是进犯大周的成越。”
周瑾回想自己九死一生从玉京回来,得到的也不过一封稍做安慰的信件,沉默了下来。
到了夜半,成越再次卷土重来,周瑾带着伤还是随顾之恒一起上了前锋,众人都纷纷劝阻。
周瑾却拦住了众人,十分坚定,“我,必与大家共进退。”
这些话,便是朝廷麾下的将士都有些受到鼓舞,眼中满是感动。
不过邓维手持谕旨,又是今上亲封的将军,大家不能无视他,镇南王麾下二十万将士,其实说到底,依旧属于皇帝。
两位指挥使索性也不管了,任由邓维在这里作威作福,只是配合着周瑾,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战败的消息从宁安加急传到玉京,还连败三场,简直前所未有。
今上震怒,连累龙体,幸好有太子衣不解带的侍奉,从旁宽慰。
这个年过的极为压抑,宫中甚至都没有置办宴席,大部分人都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只有皇帝表现的很愤怒。
虽然大家都不当回事,可战报还是一封接一封,依旧大输特输,不过大战前的小打小闹,居然还丢了两座城,这在多年没有开战,稳坐天-朝上国的大周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为此邓维不停上报,不停指责作为将领的镇南王世子周瑾临阵脱逃,作战根本不积极,带着自己的兵殴打朝廷将士,而且作为封地世子,竟然放弃封地的城池,简直可耻。
周瑾则是通过镇南王的奏折大大哭诉一回,说自己配不上朝廷的兵马,他们不争气,竟然连累将士们丢了城池,幸好城内百姓已经转移,也算将功赎罪。
全篇尽是自我反省与未来的作战计划,还有他痛定思痛的保证,只字不提邓维在前线的作为,也没有一句坏话,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这表现,已经不能去狠心指责。
这自然让皇帝更加愤怒,甚至将怒火转移到举荐邓维的太子身上。
“立刻,马上,将那个叫邓维的撤回来,朕亲自指派。”
皇帝将战报‘刷’地一下,全丢在太子面前,满脸愤怒。
太子微胖的身躯跪在地上,轻轻战栗,但口中还是温顺道:“是,父皇,儿子这就去办,您千万保重龙体。”
皇帝满眼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他已经老了,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们能好好守着大周,兄友弟恭,以往至少表面还算平和,可如今看来,他大概看错了。
他还未死,太子不过是辅助监国,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即便是身体已经老迈,可他依旧察觉到了权力交错的威胁,这真是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
玉京的圣旨一到,邓维被皇帝亲口指派回玉京,到时候自然有另外一位将军前来。
这时候快要开春了,虽说眼前的景致变化不大,但有变化的是大周的国土,已经丢了三座城池。
王韬在邓维走之前,特意让周瑾再清空一座城池,说是要让邓维亲眼瞧瞧,之前的三座城池到底是怎么丢的。
周瑾先是一愣,想明白后,便笑着骂他老狐狸。
但顾之恒有些不解,没转过这个弯,“王韬,既然人已经走了,咱们直接回击便罢,作何还要丢一座城池?”
即便三州如今财政富余,也不是如此挥霍,每座城池的迁移都耗费巨大,得不偿失。
王韬拍拍他的肩,“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邓维和世子已经是敌,他回去必定没有好话,玉京和封地的关系已经够紧张了,又有成越进犯,这时候不能再出事端,所以,咱们干脆不让这罪词有出口的机会。”
顾之恒还是不解。
王韬耐心道:“邓维这是在战时被召回,你知道在大周这意味着什么?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上战场了,无异于断了人家生路,咱们这次秘密布局丢了城池,你说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办?”
顾之恒思索一番,“会为自己喊冤,说是我们故意坑害,故意丢的城池,压根就不是战报上写的那样,甚至会说王爷有谋逆之心。”
王韬对他十分有耐心,循循善诱,“然后呢?”
顾之恒已经反应过来了,眼睛发亮,“可这就是镇南王爷的封地,作为镇南王世子,怎么会主动丢弃自己的封地,况且又是今上的亲孙子,便是为了皇族威严,也不会有人信他的话,这就是贼喊捉贼。”
他一边说一边点头,“所以,你故意将这真相在最后一刻告知他,让他知道丢掉的城池其实是我们算计之内,让他愤怒的没办法去想其他的事儿,他只要敢回玉京瞎说,就是污蔑世子、欺君之罪。”
顾之恒心服口服,王韬这人简直浑身都是心眼子。
王韬笑着拍他的肩,“只要他不多嘴,就不会有事,咱们还要多谢他这蠢蛋,不然,这朝廷的兵马,混在其中,到底是个祸害。”
他语调十分不屑,觉得玉京那地方,也不见得多人杰地灵,蠢蛋倒是不少。
周瑾自然抓住机会,当夜召集了自己亲近的部下,“如今邓维已走,咱们丢了的东西,就要拿回来,趁着朝廷派的人到来之前,咱们好好立上一功。”
顾之恒和所有跟着世子的人一样,拱手激动道:“属下誓死追随。”
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了。
……
尚且还是早春时节,那亚已经春意盎然,春风和煦,比宁安的春日还要舒适。
杨氏和裴宁得知隋愿让她们过去,不由面色犯难。
杨氏拍拍心口,“她马上就要生了,万一问起前线的事儿,这可怎么好?”
裴宁也叹气,“可不是,她这马上要生了,那边的消息也不太好,咱们还是继续瞒着吧,等消息明朗了再说,至少人没事……”
隋愿看到杨氏和裴宁来了,在竹楼上挺着肚子招手,笑容明媚,“你们快来看玛瑙琢磨的小点心,到时候豆豆生辰,咱们就做这个好不好?”
裴宁和杨氏看她依旧这么高兴,好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