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陶孟吟来的时候,祝星澜正在和江浥尘收拾阁楼,从江浥尘住的隔壁抬了一架空床,和祝星澜的小床拼在一起。
汽车鸣笛声从楼下传来,料见是陶孟吟到了,祝星澜和江浥尘走下楼。
院门口脆生生地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她双手拎着行李箱的拉杠,眼眸似小鹿般灵动,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
陶梦吟的奶奶是外婆的亲姐姐,在世的时候和陶梦吟的父母一齐住在江淮市里,膝下儿孙圆满,过得幸福自在,唯独放心不下她这个住在梧川镇的妹妹,所以在离世的前,几番叮嘱他们,要照顾好祝星澜的外婆。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和爱屋及乌,后辈们倒也对祝星澜的外婆孝敬。特别是陶孟吟,每逢假期都会来梧川镇住一段时间。
“姨奶奶!我好想你!”陶孟吟叫得很甜,双手放掉了拉杆,亲昵地挽起外婆的胳膊,“我姐姐呢?”
外婆被她逗笑,轻轻拍拍她纤白的手背,满脸慈祥地说:“她在楼上,马上下来。”
话刚落音,祝星澜就和江浥尘走了过来,祝星澜眉目含笑,招呼道:“吟吟。”
江浥尘默默地从她们旁边走过去,将陶孟吟贴满蝴蝶结贴纸的行李箱提过门槛,拖着往屋里走。
“姐!”陶孟吟的声音像裹了蜜一样甜,熟络地将手放在祝星澜的肩膀上,目光却被江浥尘吸引走,探出脑袋看了看,满脸写满了疑惑,“那是谁啊?”
祝星澜转过头,见江浥尘单手拎着行李箱已经上楼了,“住在隔壁的邻居,现在每天在我们家蹭饭。”
“长得真好看。我还以为是你交的男朋友呢!”
“别瞎说。”祝星澜在嘴巴做出一个“嘘”的动作,却发现江浥尘已经走下了楼。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走到她们面前,似笑非笑,“聊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没聊……”她话没说完,就被陶孟吟打断。
“聊你长得好看!”陶孟吟说得没羞没臊,直勾勾地盯着江浥尘的脸,倒把他逗笑了。
江浥尘抬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声音清亮地问:“我叫江浥尘,你叫什么名字?”
“陶孟吟。”陶孟吟伸出手掌,在上面比划着自己名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祝星澜插不上话,感觉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多余,默默来到洗手池边,帮外婆淘米。
然而心思却不在淘米上。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下,她用余光打探站在院里交谈的两个人。
阳光倾泻进院子里,有些刺眼,堪堪勾勒出江浥尘深邃的轮廓。他低着头,宽肩侧靠在槐树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漆黑的双眼,细长的手指正划着手机屏幕。陶孟吟凑近了脑袋,很兴奋地和他说着什么。
他勾唇淡笑,散漫却又好看,喉结上下起伏,应该是在回应她的话。
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祝星澜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前几天晚上想到的这句话。
此刻好像有了答案。
他会喜欢明媚阳光的女生,会喜欢大方开朗的女生,会喜欢才华洋溢的女生。
好像唯独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生。
她没有幸福美满的身世,没有钟鸣鼎食的家世,也没有八面玲珑的才智。
他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生。顶多是感激她能让他在自家蹭饭。
水流溢出了不锈钢的瓷盆,淌在她的脚背上,冰凉的感觉让她回过神来。
她收回目光,堪堪关掉水龙头,看着池水倒映出自己苦涩的模样,竭力扯了扯嘴角。
午饭时,陶孟吟像只精神十足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什么都聊,金句频出,惹得外婆和江浥尘连连发笑。
她低头扒拉一口饭,又立刻抬起头:“诶,江浥尘,你那么厉害,你什么带我打apex上分啊?”
江浥尘挑了挑眉,斜睨了一眼祝星澜,“有时间再说,我连电脑都没有,已经很久没打了。”
祝星澜正往外婆碗里夹着菜。她不知道apex是什么,但她知道,那绝对是她玩不懂的东西。
安静了不到两分钟,陶孟吟又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轻轻摇了摇祝星澜的胳膊,问:“姐,你知道云霁寺吗?”
祝星澜放下筷子,有些茫然:“云霁寺?是一座寺庙吗?”
“对啊,就在梧川。”
她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说的是在浮芷山上的那座寺庙吧。”外婆开口道,“离镇还远。怎么?你要去吗?”
陶孟吟点点头:“听说云霁寺求姻缘特别灵!”
“你要去求姻缘?”祝星澜眨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这不是马上要读大学了嘛,想去求一段好姻缘呗。”她晃着祝星澜的胳膊,哀求说,“姐,你跟我去嘛!说不定我求完之后,就天降一段姻缘了!”
祝星澜覆上陶孟吟的手。她是向来不信神佛之说的,想要推诿,却听见江浥尘悠悠开口。
“去呗。”他单手托着腮,有些漫不经心,“我跟你们一起去。”
祝星澜看了他一眼,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抿着薄唇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陶孟吟没心没肺地笑弯了眼,也不和他们商量,一拍手就自顾自地定下了来:“好诶!那我们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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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川的夜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繁华,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喧嚣,只有万家灯火一点明的平淡和漫天繁星相依偎的恬静。
祝星澜俯身仔细为陶孟吟整理床褥,她知道这个小表妹身板软,睡不得硬床,便多给她加了一层。
“姐,你帮我缝一下我的小优吧。”陶孟吟穿着粉色睡衣,双手拿着一只垂耳的玩偶兔子举到祝星澜面前,“它有点受伤了。”
祝星澜抚平被褥的一角,浅笑着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针线盒,将玩偶放在大腿上,挑选出一根白线,精准地穿过针眼,便沿着玩偶后背开线处缝起来。
陶孟吟捧着小脸坐在她身旁,乖巧的模样像只好奇的幼崽。
她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垂落在腰间,一缕碎发别在微红的耳根后,露出眼尾处的泪痣,长睫投下的阴影覆盖在杏眼下,熟稔地转动着清瘦的手腕,缝补的模样温柔恬淡,早已成长成一位活脱脱的江南美人。
陶孟吟撅起嘴,将一缕头发放在嘴唇和鼻子之间,用鼻息吹落,正在玩弄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立刻发出感叹:“姐,你长得真好看。”
“吟吟也好看。”祝星澜抬眸,手里没停,笑得很温柔,又补充道,“还很可爱。”
玩偶兔子的伤很快被祝星澜治好。
一点伤疤都没留下。
陶孟吟躺在小床上,满心欢喜地抱着兔子。
祝星澜熄掉了灯,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爬上床。
两个人头挨着头睡在一起。
祝星澜侧着脑袋,见陶孟吟举着兔子对它念叨着什么,目光更加柔软几分。
她的小表妹从小便是沐浴在爱里长大,永远像个孩童一样天真烂漫。祝星澜很羡慕她,也很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永远烂漫,永远炙热。
陶孟吟发现祝星澜一直温柔地看着自己,收回兔子抱在怀里,转过脸和她面对面,捏起她的下巴,笑得贼兮兮的:“姐,你是不是喜欢江浥尘?”
祝星澜微怔了几秒钟,晦涩的心事就这样被轻易戳破,但她仍旧反驳道:“傻丫头胡说什么!”
“才不是胡说。”陶孟吟捧着她白皙的脸蛋,“他们都说,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你也一样。”
“就是胡说!”她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陶孟吟的脖子。
陶孟吟立刻笑得来回打滚,嘴上连连求饶。
少女们欢快的笑声回荡在阁楼上。
闹腾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才又恢复了平静。
陶孟吟怀抱着兔子小优,蜷缩成一小团,很快入睡。
鼻息很轻,吹在祝星澜的耳边,微微发痒。昏黑的房间里,她清透的双眼注视着天花板,脸仍然红得滚烫。
耳边仍在回响陶孟吟刚刚的那句话。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的确,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即使嘴上可以否认,可是眼睛却不会骗人。
那江浥尘望向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回想起这么多天的一幕幕,似乎他的眼中最多的就是感激,以及对乡镇事物的好奇。
他是从城市里来的富家少年,能拥有的东西数不胜数。
喜欢他的人,也肯定很多,并不缺少她这份微小的喜欢。
况且,他终究会回到属于他的园地,而她只是个小镇少女。
就像一尾落入瓶底的游鱼,想要游向驻足片刻的他,却一头撞在玻璃瓶上,明白他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
祝星澜这样想着,心口有些沉闷得喘不过气。
身边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呓语了几句,皱着眉头好像是梦见了不好的东西。
祝星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