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澜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只是来借打火机。她愣了愣,就听见他又说。
“请问有打火机吗?”许是第一次见面说话的缘故,江浥尘的语气很缓,每个字都很清晰,像是一片羽毛拂过祝星澜的耳膜,“我想烧水煮包泡面,借个打火机生火。”
风似乎变了一个方向,从门外吹向庭院内,撩动着江浥尘额前的碎发,带着他的气息,穿过了祝星澜的躯体。斜阳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像是有魔法的油画棒,加深了挺拔修长的轮廓,投出的光影让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
她眨了眨清凌凌的眼睛,答:“有,我去给你拿。”说完,便转身跑进屋内,轻盈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然后又折回。
江浥尘摊开手掌,接住了红色的打火机,还是崭新的,低声说了句谢谢,刚走几步,却听见身后的制止声。
“等一下。”祝星澜提起裙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我去帮你生火吧。”
江浥尘握着打火机,想到刚才自己大战木炭三百回合却还是败下阵来的样子已经被她看了个一干二净,脸上有些讪讪的,回绝道:“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祝星澜双手背在身后,雪白的双臂在光线下白得发光,满脸诚恳地看着他,生怕他拒绝。
拗不过祝星澜的热情,也怕自己点不燃火还把给厨房付之一炬了,江浥尘泄了气一般,只好说道:“那好吧,麻烦你了。”
祝星澜还是第一次进隔壁的院子。上一个住户是在她五岁那年搬走的。像梧川镇这种小地方,经济发展水平不高,教育水平也有限,除了风景好一点,也没什么好的地方了。鱼米之乡,富饶之地,这些和梧川都沾不上边。所以多出少进,能走的早就去大城市里了。
因为年久失修,地上青石板的裂缝已有小拇指那么大,像是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野草顺势生根发芽,成为了这里的长久住户。
进了厨房,里面一大股霉味,墙壁上的漆落了个干干净净,化成了墙角边的白泥。瓦片也残缺不全,透光又漏风。
地上一片狼藉,碎落的火柴和木炭渣仿佛很骄傲地在说,它们刚才合力战胜了一个不会生火的城里人。
江浥尘站在一旁,伸脚踩到一小块木炭上,将它移到身下,然后发泄般地狠狠踩下去。不止是因为生不了火,还是因为这院子里里外外都破旧不堪,没电没气,搞得跟荒野求生一样。
木炭在他脚下发出清脆的尖叫声。
这一幕被祝星澜看得清清楚楚。她忍俊不禁,两个小小的梨涡绽放在脸颊上。
江浥尘发现她在笑自己幼稚的举动,立马背手站在门边,挺直了后背,一动不动,像是等待检阅的兵。
祝星澜轻笑着,去外面折了一把枯枝败叶当做引燃物,回到厨房在灶台边蹲了下了,点燃后放进灶门里面,见烧得通红后,夹了一块木炭放进去。
然而火势却小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一丁点火星都没有。倒是一大股白烟,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都快熏出来了。
回头看了看身边不知放了多少年的木炭,已经生霉发白了。
两人同时捂着嘴从厨房里逃出来。
发霉的木炭又打败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小镇人。
祝星澜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嘴巴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白皙的小脸被呛得通红,眼泪汪汪地看向江浥尘。
他比自己好一点,没泪眼蒙蒙。
“这木炭……木炭都发霉了……燃不了火。”她解释说,仍然咳个不停。
见状,江浥尘转身急冲冲地跑进屋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谢……谢……”
她喝了口水,却又吐了出来,扶着墙蹲了下去。
江浥尘也在她旁边蹲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心中如同风平浪静的碧波潭水被投下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祝星澜不知道是喜是悲。
太狼狈了。
这是不是自己笑他不会生火的报应啊。
江浥尘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的长发被盘起,一根木质发簪挽起了千万青丝,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泪珠,眼尾处点缀着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目光下移,落在她颀长的脖颈上,一览无余的洁白,如同凝脂。
江南的小家碧玉。
蝉鸣声如层层的浪袭来,一时间燥热难耐。江浥尘移开视线,不敢多看,因为竟觉得嗓子有点发干。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成周澄野那个熊样了,跟没见过漂亮女生似的。
此时,远在京北的周澄野正在打游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祝星澜终于缓了过来,她呷了一口水。水流过喉咙,让嗓子润了不少。
江浥尘将水要了过去,倒了一手的水,从上到下抹了一把脸,瞬间清醒多了。他这才敢直视祝星澜,问:“你没事吧?”
祝星澜低着头,在一个才见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面前这样,她觉得尴尬又羞耻,瓮声瓮气地说:“没事了。谢谢你。”
“没事就行。”江浥尘一只手插在兜里,“这附近有什么饭馆之类吗?”
她摇摇头:“没有。饭馆只有镇中心才有。”
靠,什么鬼地方。江浥尘无奈扶额,望了一眼天边,太阳早就下去了,深墨色占据了一大半天际。难不成真要像吃干脆面一样,把调料和面饼摇匀了,干啃?
“要不,你去我家吃饭吧?”祝星澜抬头看着他,眼眸中透露着真诚,“我们家就我和外婆,多一个人吃饭也不碍事。”
“可以吗?”江浥尘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为了躲他那所谓的大伯和二伯,他亲爸骗所有人说,他出国去了。结果是火急火燎地从京北坐绿皮火车来到江淮市,然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来到这个江南小镇。
这是江家祖上的居住地。他可真佩服,江家的先人居然能从这个小地方打拼到京北去,还坐拥上亿资产。
不过,他还是宁愿待在这个不发达的小镇,也不愿再回到乘坚策肥的江家。看似是锦衣玉食之家,里面却已经烂透了,父不认子,兄弟相争,利益至上,虚伪的、冷漠的亲情。他还不如留在这里,远离家族纷争。
祝星澜的眸中含笑,坚定地点点头:“当然可以啊。我外婆做饭很好吃的!”
江浥尘着实是饿了,就着菜,连干了三大碗。
祝星澜将一盘炒肉向他那边推了推,轻轻地笑了起来,心里还有一丝小骄傲。起初,她还担心江浥尘吃不惯这些饭菜,不过看着他积极干饭的样子,这些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了。
晚饭后,他向外婆连连道谢,然后和祝星澜一起坐在院子里歇息。
晚风摇曳着杏树的枝叶,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月色明媚旖旎。繁星与月亮相伴,在夜幕上闪闪发光,翩翩起舞。
祝星澜扬起脸颊,闭眼感受着微风拂面的舒适。片刻后睁眼,余光中尽是江浥尘。
他正仰望着夜空,像是房顶上的猫一样惬意,指着璀璨的银河说道:“这真漂亮,我以前都没见过。”
“城里的晚上没有吗?”
“城里灯火通明,根本就看不见这些,光污染太严重了。”
祝星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现在才想起问他的名字,说:“我叫祝星澜,星星的星,波澜的澜。你呢?”
江浥尘转过头,落入她清澈的眼眸中,轻笑起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声线慵懒,边写边说:“我叫江浥尘,浥尘是渭城朝雨浥轻尘。”
腕骨微转,落字收笔,动作行云流水。月光温柔地倾泻进小院里,落在字迹上。
浥尘,听起来有一种江南朦胧感,很特别,和他这个人很配。
祝星澜忍不住感慨:“好听,真好听。”
“嗐,文绉绉的。”江浥尘将树枝抛在一旁,“我觉得不好听。”
“我觉得好听!”祝星澜挺直了腰板,神色肃穆,一脸认真地反驳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一股子劲儿,就想告诉他,真的很好听。
看着她这样,江浥尘嗤地笑出了声:“好好好,你说好听就好听!”
在一个刚认识的人面前这样较真,她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咬着一点唇肉,没再说话。
江浥尘看了眼时间,觉得不早了,便起身:“有电筒吗?能不能借我一晚上,那房子里的电线都断了,连电灯都打不开。”
“老鼠咬的吧。”外婆听见了他的话,慢慢走了出来,“孩子啊,你的家人没和你一起住这吗?”
江浥尘垂下了眼眸,遮住眸中的黯淡,摇摇头:“就我一个人住。”
外婆又问:“房子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只简单打扫了一下。我来得急,什么生活用品都没带来。”
从他隐晦的表情上,外婆看出来些许端倪,却不好再多问,担心他一个人在那黑漆漆的屋里住,便好心地说:“要不你今晚上就住我们这儿吧,明天让星澜带你去镇上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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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澜是第一次和一个男生睡同一间房。
家里就三个房间,一个是外婆住,一个是她住,还有一个小房间存放着各种苏绣绣品。
阁楼的二楼,江浥尘将就打地铺睡地上,一道漆木雕花屏风隔开了他们俩。
方桌上放着花瓶,里面插着几束开得正好的栀子花,花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祝星澜合不上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仿佛要穿透一般。
地上的少年轻轻一翻身,她感觉心间一颤,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转过头,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看见他背对着自己。
他又翻过了身,仰面朝着天花板。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可以听见针落的声音,而房间外则是一番热闹,夏虫们仿佛在演奏一支热烈的序曲,无止无休。
祝星澜攥着被子,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你没睡吧?”江浥尘突然说话,打破了一片宁静。他猜,她不会这么快睡着的。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连忙答:“没睡。”
“谢谢你和婆婆,愿意让我留宿。”
“没事。就一晚上,明天我带你去买生活用品,顺便帮你收拾一下屋子。那里面已经很长时间没住人了。”
“谢谢。”江浥尘顿了顿,“这里就你和婆婆两个人住吗?”
“嗯。我是被外婆收养的,我没有爸爸妈妈。”她说得风轻云淡,坦然的样子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人生。
江浥尘感觉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以为祝星澜的父母只是在外工作而已,没有想到,这样美好的女孩子,竟是这样的身世。
房间又恢复了宁静片刻。
“我也没有爸妈。”
祝星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没有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