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前。
进入另一条通道后,周遭骤然安静下来,除了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光,再无全息特效,就好像从一个星空大海的梦幻空间,忽然过渡到了正常人的空间。
每隔十米,就有两名穿黑色西装的保镖,戴挂耳式耳麦,站得跟木桩子似的,一直到走廊尽头。周芒洲数了数,共有三十二个“侍卫”,这阵仗,比他出行的时候还大。
他出门也不过带四五个侍卫,有时就带一个,跟邵风在一起时就谁也不带。
由此看来,这位贵人必定比艾市长官职要高很多。
尽头是一间不对外开放的茶厅,门口有一名更高级别的保镖,大概相当于“侍卫长”,对带路的保镖进行身份核查。
带路保镖拿出特制的电子工作证,在“侍卫长”的个端上识别证件、指纹与虹膜,语音提示:“验证通过,经确认,是工号xxxx本人。”
看门保镖这才点头让路,自然,只有周芒洲一人能进去。
周芒洲走了进去,雕刻繁复华美的防弹玻璃门在他身后静静合上。
茶厅布置简单,只有一张茶桌,一只双人沙发,两个单人小沙发,窗边帘幔蒙眬,隐约透出城市灯火。
双人沙发上坐着一名姿态端庄、容貌秀丽的女子,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
“过来。”元首夫人朝周芒洲微笑,眉眼温柔。
周芒洲便去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定定地看着元首夫人,他是自小在皇权中长大的,自然看得出,女子出身高贵,一举一动皆令人赏心悦目,并且让人十分亲切。
元首夫人似乎知道周芒洲现今还不能发出声音,也没多问。俄而,有侍者送了茶点进来,里面竟然有周芒洲爱吃的山楂糕。
元首夫人亲自给他斟茶,周芒洲一眼看出,这是八宝茶,也是他喜欢的。
周芒洲不禁怀疑,这位夫人,该不会是我母后吧?
……不像,气质差太多了。他就是趴皇后怀里撒娇的时候,皇后也不曾这么温柔似水,顶多是无奈与纵容。
元首夫人似乎并不打算解释。周芒洲只是在她面前吃吃喝喝,她就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甚至没说几句话。
周芒洲却觉得安宁,元首夫人的模样、声音,甚至身上的香气,都像春天般沁人心脾。长这么大,除了他母后,他从未这么想亲近一个女人——当然,无关情爱。
这大概就是眼缘。
十分钟转瞬即逝,元首夫人很守时,目光流露出不舍,但还是说:“你该回他身边了。”
周芒洲也很不舍,他山楂糕还没吃完。
元首夫人善解人意,拣了两块山楂糕包在餐巾纸中给他,“吃多了伤胃,慢慢吃。”
周芒洲微一点头告别,捧着山楂糕,与戴娜原路返回。
走到一半脚下顿住,扭头问:“楼梯在哪边?”
戴娜也懂唇语,看向前方,周芒洲便举步走去,戴娜说:“我们应该回餐厅。”
周芒洲回头,“我去天台,等天空船,你让邵易觉早点来。”
不知要应酬到什么时候,周芒洲可不想等,他早点去天台,邵易觉就有理由早点找来,这样就能早点一起坐天空船。
戴娜眉头一皱,刚要劝说,忽闻一道声音:“这不是戴娜嘛,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周芒洲早上才听过,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侧目看去,果然是讨人厌的艾瑞希——简直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遇到。
“艾少爷。”戴娜礼节性一颔首。
艾瑞希拿眼瞟周芒洲,“你这是带着你主人的儿媳来吃饭?”
“……”阴阳怪气没错了。
戴娜冷冷道:“艾少爷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一步。”
艾瑞希拦住她,“戴娜,你真无礼,我话还没说完呢。”
周芒洲不耐烦听这艾瑞希叽叽喳喳,自顾从楼梯走了上去,就算艾瑞希随戴娜去了餐厅,也不过是让人厌烦而已。
如此一来,邵易觉会更早离席。
周芒洲脚程很快,顺着楼梯一路攀爬,自己摸索着,真给他摸到了天台,霎时星光入眼,满目璀璨,整座城市几乎尽收眼底。
他找了个座椅坐下,手里握着山楂糕,慢慢吃了一块,还有一块留着,打算留给邵易觉。
戴娜足足被艾瑞希纠缠了五分钟,毕竟是市长儿子,赶又赶不得,还不能无视。末了,艾瑞希挥挥手:“我去找邵先生了。”
戴娜没有搭理,就近顺着楼梯上去,走到一半她后悔了,太慢了,应该走电梯的。但此时去电梯说不定要等,于是她还是走楼梯,反正也不远了。
当她抵达天台,四顾梭巡,叫道:“z-0019?z-0019,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天台空荡安静,唯有夜风吹拂。
戴娜急急地找了一圈,仍然不见人影,猜想周芒洲会不会下去了,于是坐着电梯返回二十八层,直奔餐厅。
窗边的餐桌上,只有邵碧芙、邵易觉母子,与江秘书长,艾瑞希根本没有来找邵易觉。
电光火石间,戴娜想通了节点,面色一白,疾步走了过去:“0019不见了!”
听完始末的邵易觉面寒如冰。
戴娜低头道歉:“抱歉少爷,是我一时大意。”
邵碧芙皱眉:“戴娜,你才不到四十就老糊涂了吗?居然被这种小伎俩忽悠过去?”
“……抱歉。”
江秘书长神色严肃,“这事……”
“就不必劳烦元首夫人了。”邵易觉冷声道。
邵碧芙道:“听闻元首夫人身体不好。”
江秘书思忖须臾,点头,“如果没事,还请告知一声。”
“自然。”
江秘书便先行离去。
邵易觉走向电梯间,戴娜立即跟去,却被邵碧芙叫住:“戴娜,回来。”
戴娜:“夫人……”
“慌什么,这点小事,他能处理。”邵碧芙语气淡淡。
戴娜眉眼间尽是忧虑之色,但最终还是听从了邵碧芙的话。邵易觉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母亲的话,面上波澜不惊。
他的配偶出事,在邵碧芙看来是小事。
周芒洲分明是邵碧芙挑选送到他身边的,却像是极为不满意,连正眼都没瞧过周芒洲。最匪夷所思的是,她不当回事的人造人,却被元首夫人亲自接见。
邵易觉是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母亲在想什么,又到底隐瞒了他什么。
电梯数字稳定上升,邵易觉打开个端,联系丁杏。
丁杏接得很快,嘴巴里吧唧吧唧的,在吃饭,“老大,啥事啊?吃过了吗?”
邵易觉直切正题:“联系星羽航空,调出寰宇大厦天空船站点6月8号晚七点二十至八点的监控,以及在帝都的所有航行路线,三分钟内发来。”
丁杏差点喷了,“这么急?为什么?”
“再联系航天局,距离帝都最近的卫星编号发给我。”
“老大你要做什么??”
“救人。”
丁杏没问救谁,既然是救人,自然十万火急,她向来吃喝拉撒睡都在基地,手边就有最高权限的卫星电话,区区一个航空公司不在话下。航天局就有点麻烦了,因为她平常不太接触,但航天局一听是谁要的,立马将资料发了过来。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不给,邵易觉也能自己查出此时哪颗卫星距离帝都最近,并调出那颗卫星迄今为止所有的数据,只是有些费时罢了。
抵达天台时,监控与帝都今夜的卫星图,一道发到邵易觉的个端。
他环顾一圈,空无一人,按理说,每个天空船的站点都有安全员值守。丁杏清脆的嗓音从扬声器传出来:“老大,我问了,寰宇天台站点今晚整修,天空船不会经过那里。”
“嗯。”邵易觉打开监控视频。
视频里,周芒洲孤身一人来到天台,乖乖地坐在长椅上,慢慢吃了一点东西,而后将剩下的收起来,眼睛直直地看向夜幕,瞳仁中似有星光闪烁,脸上带着一点笑意。
他在等我。
邵易觉脑中闪过这个想法。
可惜今晚的天空船不会经过这里——不对!
有一艘天空船靠近了站点,比寻常的天空船看着要小一圈,上面几乎空荡荡,这型号,是十年前的天空船,早就被淘汰了。
但它依然吸引了周芒洲的注意力,他根本不知道那是旧型号的天空船。
两个高大的男人靠近,周芒洲立时戒备起来,然而那两人显然有备而来,手中有电击枪,周芒洲身手再如何灵巧,到底不是不防这现代化武器,被击中后腰,猝然跌在地上。
两人粗暴地架起周芒洲,把他往天空船上拖拽,周芒洲发不出声音,使不上劲,便只能用牙齿咬,于是又被电了一下,趴在地上,一只白色东西掉了出来。
忽然,他扭过头,看到大肆嘲笑的艾瑞希。
艾瑞希踩一脚那白色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人劫上了天空船。
监控播放完毕,邵易觉抬起眼睛,眼瞳黑沉如这夜色。
“老大……”丁杏显然也看完了监控。
邵易觉举步走向站台,捡起那只被踩得灰扑扑的东西,是一团皱巴巴的纸巾。
他轻轻掸去灰尘,打开纸巾,里面是一枚被压扁的山楂糕。
“……是他爱吃的。”
“老大你说什么?”丁杏以为在对她说话,奈何邵易觉声音太小,没听清。
邵易觉没有回答,拈起山楂糕,小心包在随身携带的手帕里,放在裤口袋中。旋即声调如常冷静:“我要即时更新的卫星图,调出从前旧型号天空船k460的航线。”
丁杏利索道:“好。”
城市的上空不是任何飞行物都能靠近的,全球各大城市制定了“城市天空安全法”,规定除却军方,低空飞行物必须按照既定的航线飞行,防止发生意外,高楼大厦间皆有高空警报器。
若是不明飞行物靠近,就会拉响警报。
艾瑞希再蠢,也会避开这些警报,这就意味着他只能按照既定的航线飞行,还不能跟其他天空船撞上。
邵易觉很快从卫星图k460天空船的飞行轨迹中判断出,艾瑞希究竟要把天空船开去哪儿。
“老大,接下来怎么办?”丁杏问,“在终点等候?”
“站点不一定就是终点,这样太容易被找到了。”邵易觉道,“他肯定会去别的地方,只能半途劫下。”
“船在天上飞,怎么劫下来?开战斗机?”
邵易觉走出寰宇大厦,跨上机车,道:“上船。”
“怎么上?”
“如果估算无误,k460在二十一分钟后会经过芝兰国际中心。”
“老大,你该不会是想……!”
邵易觉指尖在个端光屏上滑动,一条曲线如同北斗七星,囊括了小半座城市,道:“飞行轨迹预测图发你,立即测出芝兰国际中心天台到k460天空船的距离。”
“……”
黑色的机车飞速穿行在车流中,与载周芒洲时的克制完全不同,在大型车中放肆的这头“黑豹”,凶猛得让人心悸。
用时十五分钟,比预想的还要早到,邵易觉用他的证件畅通无阻登上芝兰国际中心顶楼天台。
这时丁杏的数据发来了:“测算结果是333米。”
邵易觉嗯了一声。
“不行啊老大,你最高的跳跃记录是325米,肯定上不去,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邵易觉没有出声。
“而且天空船的飞行高度,比芝兰国际中心天台要高出19米,这更加大了的难度,万一从五百米的高楼的坠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啊。”
邵易觉淡声道:“你忘了计算我的身高。”
丁杏:“那也很难的,老大,还是别冒险了,要是你出了意外,谁给我发年终奖……老大?”
邵易觉已经将通讯切断。
k460天空船来了,他收起个端,站在五百米的高空天台,夜风猎猎,他脱下外套,随意丢在一旁。他感受风的方向,脑中飞快计算风速,以及天空船飞行的时速,肉眼测算最佳跳跃距离。
邵易觉徒手拆除天台边缘的护栏,倒退十数步,屈膝弯腰,全身筋肉紧绷,如同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333米,听起来像三十三重天……”
上有三十三重天,下有地狱忘川,无论哪个,他必须跨越过去。
风来了,月光倾落,满弓的箭终于射了出去。
……带鸢尾花回来那日,周芒洲赤足朝他奔赴而来,明明很短的距离,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周芒洲最终站到了他面前,那么孺慕而悲伤地望着他。
那一刻,邵易觉就知道,他愿意为了眼前的这个少年,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