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仪如邵易觉所言,足够结实,任凭周芒洲摔打,也没磕碰出一道裂痕,恢复原状后表面光滑得像打了蜡。
周芒洲看着手里的铁疙瘩,失去了兴趣,往地上一丢了事,噘着嘴走到邵易觉面前,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邵易觉查看完数据,将个端还给丁杏,“待会儿复制一份发给我。”又对周芒洲说,“已经给你全身检查完了。”
周芒洲一愣,“完了?”
“分析仪绕着你三百六十度飞几圈,就是我说的全身检查。”
“?”
“并非一定要脱光你衣服。”邵易觉又道。
“……”
丁杏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个半死,她冷淡又禁欲的老大,居然会说荤话了?!
果然是结了婚的男人。
周芒洲傻愣愣地站着,问:“你不想脱我衣服吗?”
邵易觉:“……”
丁杏钦佩地对周芒洲行注目礼,好猛的omega,对待老大这样的人,就得打直球。她识趣地撒腿就走,“老大我去弄点吃的,你们继续!”
周芒洲也没太在意这个疑似邵易觉“婢女”的助手,他羞怒地瞪着邵易觉,“你在耍我?”
邵易觉说:“没有。”
“这算什么全身检查?”
“这就是全身检查。”
“你都……都没看过我全身。”周芒洲认定的事,羞耻也要说完。
邵易觉再次产生无奈的情绪,“我说过,要相信科学。”
周芒洲怒道:“科学是谁?我不认识!”
“……”
经过检测分析,周芒洲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可以排除生理因素导致的语言功能缺失,只需修复语言程序,再与体感系统、神经系统以及声带进行调试即可。
邵易觉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光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打,绿色的代码就像一串串萤火,在他无机质的双瞳中逶迤绵延。
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直到蓝色的天光与室内的白炽灯相融。
天亮了。
他敲下最后一串代码,执行语言程序重启,摘下眼镜,揉了揉被压出细微痕迹的鼻梁,起身去洗了个冷水澡,清醒头脑。
饶是如此,下楼的时候只见丁杏贼兮兮地盯着自己窃笑:“老大,你昨晚是不是没睡觉?”
何止是昨晚,两天没合眼了。
邵易觉坐到餐桌前,很快,佣人送上现磨的黑咖啡,他喝了一大口,反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丁杏:“总得让我吃过饭吧!”
早餐上来,丁杏顿时没了胃口,她拿起单肩包,挥挥小手:“我去基地吃豆浆包子,也不吃你这性冷淡风格的早餐。”
邵易觉不置可否,丢给她一张卡,“不知道谁送的,后天过期。”
丁杏一看,是一张面值三千块的超市免金券,嘴角几乎咧到耳根:“谢谢老大!”
在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噪音中,正在刷牙的周芒洲跑到窗边一看,牙刷从嘴里掉出来。匆匆吐出牙膏沫,跑下楼冲出门,仰头望着变成天边一点残影的直升飞机,神情无比失落,神鸟没摸到,邵易觉的鸟也没看到……
早知道,半夜就该骑着神鸟偷偷跑的。
邵易觉用餐中断,放下刀叉出门,问:“你做什么?”
周芒洲看也不看邵易觉,扭头进了别墅,饭也不吃,趴在床上生闷气。
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点糊涂,邵易觉极有可能是邵风的转世,是他如今的丈夫,但两人之间总像隔着一层。
以前,是国仇家恨;现在,是熟悉又陌生。
对于邵风,周芒洲怨他,恨他,却又期盼得到他的回应。
这样的回应,在邵易觉身上有可能实现吗?应该实现吗?
“……应该的!”周芒洲愤愤地想。
他跟邵风前世纠缠到死,到了这里依然绑在一起,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邵风欠他的情债,要用这辈子来还。
周芒洲越想越是这个道理,遂不再伤春悲秋,洗把脸准备下楼与邵易觉谈谈。
恰遇邵易觉上楼,对方静静朝他一瞥,便朝主卧走去。
周芒洲气鼓鼓跟过去,刚要进门,邵易觉回身拦住,一手搭在门边,道:“我要换衣服。”
周芒洲点头表示知道,脚下没往后退半分。
邵易觉按在他肩上,稍稍往外推。
这时身高差的优势就来了,周芒洲一低头一矮身,就跟一只打洞的小兔子似的,呲溜从邵易觉腋下钻了过去。
“……”
周芒洲屁股往小沙发上一放,黏住不动了,这场脱衣秀他看定了。
邵易觉不是没在人前脱过衣服,比如受伤治疗时,在部队里时。通常情况下,他尽量避免在异性面前坦露身体,特别是面对omega,无论是自然omega还是人造omega。
周芒洲不同,他是他的配偶。
邵易觉可以在他的配偶面前坦露身体,这个认知,不习惯也要逐渐习惯。
关上门,邵易觉越过周芒洲,从衣橱挑出一件白衬衫,与一件熨得笔挺的黑色西装。
邵易觉上身只穿一件v领t恤,这是他早上随意套的,只为下楼吃个早餐。
周芒洲没看到t恤上有纽扣,也没开衩,正奇怪怎么穿上身的,只见邵易觉两臂交叉抓住t恤下摆,往上一提一拽,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悍利性感。
周芒洲眼睛一眨不眨,刚起色心,那心便揪了起来——邵易觉不光胸腹有伤疤,腰侧,后背、肩胛骨,皆有伤痕,新新旧旧,叠在一起,如同一幅布满污痕的美人图。
周芒洲眼睛被刺到了,紧接着,白色的衬衫便覆盖了那些伤痕。
邵易觉刚扣上两粒纽扣,就被周芒洲掀了衣服。
周芒洲凶巴巴又可怜地瞪着他。
邵易觉一怔,倒不是因为周芒洲的动作,而是因为周芒洲的表情。
周芒洲问:“你身上怎么回事?”
便是久经沙场的邵风,也没留下过这么多的伤。就算伤了,最多十天半个月就会神乎其技地愈合,不留半点伤疤。
“你指什么?”邵易觉问。
“这些……伤。”周芒洲抿住唇,不承认自己在心疼,“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邵易觉一时失语,就像听到了一句荒诞、啼笑皆非,而又让人心软的话。眼前的这个人造人,为何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你怎么不说话?欺负你的人地位很高?”周芒洲执拗地问,“还是很厉害,连你都打不过?”
邵易觉捉住周芒洲的手,道:“没人欺负我。都是皮外伤,没伤到要害。”
除了心口那道伤疤,让他躺了两年。
“谁干的?”周芒洲那样子像是立马就要去跟人打一架。
邵易觉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说:“我工作特殊。”再多的,就不方便说了,特别是对着一个人造人。
周芒洲忙着生气,回过神来,邵易觉连裤子都换好了,而他没看到,于是更难过了。
邵易觉西装革履,没戴眼镜也没戴手表,袖扣也摘了,素得只有黑白两色。周芒洲瞧着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问:“你去哪里?”
“有事。”邵易觉说。
周芒洲自是不满如此敷衍的回答,“什么事?”
邵易觉沉默几息,最终说:“你想不想出去兜风?”
“……兜风?”
“先换衣服。”邵易觉又说。
本来打死也不要穿“奇装异服”的周芒洲,利落地穿上衬衫,套上不太合身的裤子,往上卷了两道,光脚穿球鞋,跟着邵易觉出门。
不忘带上一串大香蕉,路上吃。
邵易觉从车库取了一台稳重的黑色轿车,让周芒洲坐进副驾驶,给他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驶离庄园。
这是周芒洲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有机会观察这个世界。他好奇地左右张望,马路、高楼、红绿灯、店铺、车流、行人,让他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这还不算a市最繁华的路段,离开市区后,他将车子靠边停下,说:“我去买束花。”
周芒洲手里拿着吃到一半的香蕉,腮帮子鼓鼓点头。
香蕉吃完,驾驶座门打开,凛冽的雪味信息素混着花香扑鼻而来。
邵易觉手里是一束白色百合,比鸢尾香多了,他问周芒洲:“可以拿一下吗?”
周芒洲接过花,倏然反应过来,这花不是送他的?那是送谁的??哪个妖精?!居然让他帮忙拿花!
奈何邵易觉在开车,周芒洲暂时是个小哑巴,他一腔怒火没处发,若是让他见到那个妖精,定把花摔人脸上。
待到路上车少,车窗落下,清晨的凉风拂面而入,周芒洲闻到夏日鲜活而浓郁的芬芳,他看到一片山林,山林下是金黄的麦浪。
比如高楼大厦,周芒洲更喜欢这样的风景,因为在他那个世界也有。
“如今的节气刚好是芒种。”邵易觉低低的嗓音和着风,如一坛启封的十年陈酿,“是收获与种植交替的时节。”
周芒洲怀抱花束,也不知是花香,还是邵易觉的话香,他快要醉了。
车在两山夹道中穿梭,入目皆是苍翠绿意,七拐八绕后,停在一片绿树环绕的空地上。
邵易觉倾身给周芒洲解开安全带,又打开车门。周芒洲抱着花下车,扭头四顾。邵易觉对他说:“这边。”
两人往一座保安亭走去,邵易觉在登记册上做了简单的登记,自动大门打开,放他们入内。
复行半里,周芒洲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墓地。
用现代词来说,是墓园。
墓园绿化面积大,整洁清静,墓碑之间相距四五十米,是个高级的只有富人“睡”得起的地方。
周芒洲安静地跟在邵易觉后面,直到邵易觉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墓碑前。待周芒洲走近,他接过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原来这花是送给死人的,周芒洲不计较了。
但紧接着,他心脏像是骤然停了,死死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面貌像极了邵易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