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易觉管理着这个世界80的人造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人造人在二十四小时内,就产生数次无奈的情绪。
在工作中,他冷静,克制,严肃,鲜少产生情绪波动,精神评测常年稳如地平线。
孰料回到家,他的配偶omega就像一只高贵又骄纵的小猫,在他的地平线上肆意张牙舞爪,活蹦乱跳。
打乱他的节奏,完美的直线变成了起伏的心电图。
邵易觉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根,组织语言:“0019……”
“我不叫零零幺九。”周芒洲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看人的时候,显得纯良无害。
他说:“我叫周芒洲。”
邵易觉拎着细细的眼镜腿,垂眸重复他的话:“周芒洲?”
“大周朝的周,芒种的芒,绿洲的洲。”
邵易觉怔住了,这话让他耳熟。
周芒洲望进他染了一片墨色似的眼底,“……你想到什么了?”
邵易觉默了会儿,周芒洲这个名字,他的脑中没有丝毫与之有关的记忆,甚至在想到这个名字时,脑中就像下了一场雪,白茫茫的。
“……没有。”他最终说。
期待落空,周芒洲心脏有种往下坠的虚无感。
邵易觉定定地看了他须臾,道:“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芒种时节,万物丰茂,此时的人间充满希望。绿洲,则是一片贫瘠中刺破严苛自然环境的生机。
芒与洲,这两个字代表的仿若两个极端,却表达着同一种美好的祈愿。
邵易觉带他去诊疗室,启动一台机器。
机器呈圆环状,内侧有蓝光,与地面相接的平台升起一只类似座椅的东西,圆环上方亦探出一面悬挂的光屏,上面滚动着周芒洲看不懂的字符。
“坐在这里。”邵易觉对周芒洲说。
周芒洲退后两步,像在看怪兽。
邵易觉道:“这是健康分析仪,没有危险。”
周芒洲仍是抗拒,这机器在他眼里长得太奇怪了。
邵易觉还要说什么,忽听机器发出嘀嘀嘀的警报,他按了几个按钮,手指在光屏上点了几下,屏幕显示红色的“error”。
这机器莫不是与周芒洲心有灵犀,竟然坏了。
结婚匆忙,这分析仪便是那时分配得到的,既然不是钱买来的,自然不能指望多好,只是没想到还没用过一次就故障了。
邵易觉倒是可以自己检修,前提是有工具。
三秒内,邵易觉思索到了最优解,他拿出个端,点开通讯录,联系一个名叫丁杏的人。
很快,光屏就跳出了一道活泼的曲线:“老大,你不是在度蜜月吗?怎么有空打给我?”
蜜月这个词让邵易觉失语一瞬,而后波澜不惊地下达命令:“送一台微型人体电阻扛评测分析仪过来。”
“啊?现在就要?”
“现在。”
“可是我在基地欸。”
“开风速直升飞机到帝都也就三小时。”
“不是,老大,你要用什么仪器,直接跟市里的研究所申请不就好了。”
“麻烦。”邵易觉说,“我把定位发你。放你一晚上假,明天早上再工作。”
“……我晚上本来就不用工作。”
邵易觉将通讯挂断,一抬头,只见周芒洲惊恐地瞪着自己。
“你在跟谁说话?”周芒洲问。
“助手。”
“助手是什么?”
“助手,就是助手。”
周芒洲试图自己理解:“所以你手里这个是法器,那个助手是你收取的冤魂,你在这里是天师?”
邵易觉:“……”
周芒洲瑟瑟地抖了一下,眼里含着水雾,“你也要把我收了吗?”
他到了这具身体,也算一缕孤魂野鬼了。
天师与小鬼,是命定的冤家。
邵易觉真想深度解析自己omega的思维模式,竟能得出如此离奇的猜测。
他念着眼前的人造omega刚“出生”没多久,世界观还未建构完全,耐心解释:“这是我的个人控制端,利用卫星信号来进行通讯,跟我说话的是个活人。我不是天师,不捉鬼,你也不是鬼。”
周芒洲只听懂了后一句。
“还有,相信科学。”
“?”
晚餐时分,周芒洲满脸凄苦地坐在餐桌前。
邵易觉的晚餐十分简单,一份蔬菜沙拉,一只牛角面包,一杯水,没了。周芒洲看着同款套餐,毫无食欲。
邵易觉斯斯文文地开始食用,周芒洲看在对面男人秀色可餐的份上,拿起了叉子。
蔬菜沙拉味道怪怪的,周芒洲难以习惯,面包味道尚可,他便将面包吃了,水喝了。末了心中困惑,这个世界的邵风到底穷不穷?
说穷吧,雇了这么多下人,家里处处是难得一见的工艺品;说不穷吧,吃得这么寒酸。
没有吃饱的周芒洲,以水果充饥。邵易觉见他那盘沙拉几乎没动,便取到面前,慢条斯理吃完了。
周芒洲更觉心酸,这么难吃的东西,他居然吃得下。
头顶传来嗡嗡的声响,就像有一只巨大的蚊子在外面飞。听觉功能恢复的周芒洲耳朵尤为灵敏,立时抬起头来。
邵易觉显然也听到了,他放下水杯,走出门去。
周芒洲跳起来跟上。
管家已经在外面,朝空中挥着胳膊,直升飞机依照指示缓缓降落在空阔的草坪上。
周芒洲睁圆了眼,好大的鸟!难道这是邵风豢养的神鸟?
直升飞机停稳,舱门打开,从中跳出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姑娘,白衬衫粉夹克,牛仔裤,一高一低双马尾,别着爱心亚力克发卡,摘下护目镜,容貌秀丽,眼影闪闪,一看就是个甜妹。
……审美停在古代的周芒洲无法欣赏到甜妹的美,只觉打扮奇奇怪怪。
“老大!”丁杏背着一只黑色单肩包,笑嘻嘻跑过来,“吃过晚饭了吗?”
邵易觉嗯了一声。
丁杏撇嘴:“你不应该说等我一起吃吗?”
邵易觉只问:“分析仪带来了?”
丁杏晃了晃单肩包,“不然这里装的是我脑袋?”
“脑袋带来了就好。”
“……”
丁杏人如其名,长着一双杏眼,她跟邵易觉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周芒洲身上瞄,笑得像只黄鼠狼:“你们是不是准备睡觉了?”
“不是。”邵易觉准备进屋,却见周芒洲无视所有人朝直升飞机走去,“0……周芒洲。”
周芒洲听而不闻,他完全被“神鸟”吸引了。
丁杏:“老大你给他取名字了?周芒洲,押韵,顺口!”
邵易觉举步追上周芒洲,捉住他手腕,“回去给你全身检查。”
周芒洲醒神,视线从“神鸟”,飘到藏在邵易觉身下的那只“鸟”。
邵易觉:“……”
邵易觉冷声:“周芒洲,矜持点。”
周芒洲抬眼,月色下脸颊浮出两团酡红,振振有词:“是你耍流氓,要给我全身检查。”
邵易觉将人拉进别墅,直接上楼。
丁杏跟在后头,鞋子没换,在地毯留下一串泥巴足迹,佣人看了差点背过气去。她边走边打开单肩包,单手捧出一只银色的球来,启动开关,这球倏然探出两对透明的小翅膀,嗡嗡飞舞起来。
到了诊疗室,周芒洲扭头对上这只银球,不免吓了一跳。
邵易觉刚要拿出个端,丁杏已经用她的个端连接上这台微型人体电阻扛评测分析仪,递过去说:“老大,接好了。”
过了两秒,邵易觉抽了一张酒精湿巾,夹住丁杏的个端。
丁杏嘴角一抽,没说什么。
邵易觉控制着这台仪器,在小幅度范围内围绕周芒洲。
周芒洲就像一只被麻雀戏弄的猫,张牙舞爪,试图打落这只胆大包天的麻雀。
丁杏吃惊:“老大,他怎么了?!”
邵易觉淡淡道:“他性格比较活泼。”
“这……”砰的一声,周芒洲一脚踢中分析仪,银球撞到墙上,丁杏心痛大叫,“这也太活泼了!这分析仪一台就是一百万啊!”
邵易觉淡定操控银球再次接近周芒洲,“贵有贵的道理,用料结实。”
“再结实也不能这么造啊,老大,能不能让他悠着点玩,分析仪要是坏了,我赔不起。”
“我赔。”
丁杏放心了,“那你们随便玩。”
周芒洲在那里捉“麻雀”,邵易觉这边已经得到了周芒洲身体机能的各项数据,他拇指贴着光屏往外一抹,光屏延展成十寸大的平面,数据可以展示得更为丰富清晰。
邵易觉迅速翻看一遍,丁杏也罢脑袋凑过来,嚯了一声:“老大,你配偶的身体各项数值可以去当人造omega的标准了。”
邵易觉眉心微蹙,确实,周芒洲作为人造omega身体数据堪称完美,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与熟悉感。
“老大,你怎么了?0019身体数据这么好,你应该高兴才对,说明国家分配给你的这个人造omega是用了心的。”丁杏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邵易觉银丝眼镜后仿若冰封的双瞳隐隐一烁,“用了心?”
“对啊。不过以你的功绩,当然配得上这么好……”丁杏话语一顿,眼见周芒洲一个灵巧的猫扑,捕到了分析仪,逮着翅膀就是一通凶狠的拉扯乱拽,大刀阔斧地咣咣往地上砸。
丁杏吞一口唾沫,言不由衷补上后半句:“这么好的omega。”
邵易觉望着周芒洲,认同道:“他是很好。”
丁杏:“……”
老大你戴的真的是眼镜,而不是滤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