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爱?”邵碧芙放下精致的雕花骨瓷,在杯托发出清脆的碰撞,她似笑非笑,像是听到了无稽之谈。
“他是我的配偶,omega向alpha求爱是生物本能。”邵易觉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邵碧芙睨着儿子,“你的意思是,0019用水果刀刺杀你,是一种求爱的方式?”
“未尝不是。”
“荒谬。”
“也许在他的程序设定中,丈夫在结婚当天离开的行为,在他的判断中属于‘背叛’,加上摔坏了体感系统,所以才会出现过激行为。”邵易觉不紧不慢道,“本质是出于对自己alpha的爱,尽管这也是程序设定的。”
邵碧芙未置可否。
戴娜见状打圆场:“听闻少爷此次休了十天假,不如在家多住几日?”
邵易觉道:“我还有其他事需要处理。”
拒绝之意太过明显,邵碧芙面色更为冰冷,戴娜挤出笑容:“那就陪夫人吃个午饭吧。”
这次邵易觉没再拒绝,他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内容也是十分礼貌而疏离的,就像面对的不是他母亲,而是尊贵的客户。
随即他借着取旧物的名义去了楼上。
楼梯转弯处挂着一幅照片,半人高,红木相框,表面玻璃因为经常擦拭,一尘不染。
照片里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穿丁香色长裙,头发挽在脑后,眉眼柔和,蹲在草地上,背景是花园,而她的手边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孩子五官继承了女人的精致美丽,只在眼角眉梢添了丝男孩子特有的英气。
邵易觉驻足看了几秒,面上有细微的波动,原来他母亲也曾这样年轻,也曾这般慈爱。
他的记忆里,母亲好像就是一个身份,一个词,一个影子,再具象化到邵碧芙身上。他有时充满不真实的感觉。
其实没什么旧物可取,邵易觉寻了个可以看到后院满庭芳菲的窗边,打开便携个端,继续进行昨晚没做完的工作——修复他的人造omega语言功能。
“……少爷。”戴娜寻来,“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两个半小时,邵易觉收起个端,望一眼后院中的鸢尾,举步往楼下的餐厅走去。
午餐十分丰盛,甚至丰盛过了头,让人看了毫无胃口。
邵碧芙皱了皱眉,“戴娜,你以为要过年了吗?”
戴娜:“少爷难得回来一次……很抱歉,应该撤下哪些菜?”
邵碧芙看向邵易觉。
邵易觉说:“不必,就这样吧。”
食不言,他们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桌上的菜几乎没动几口。
邵碧芙用餐巾擦了擦嘴,佣人递上茶水漱口。amanda上来伺候邵易觉,邵易觉并不看她,他不习惯这般精细的伺候。
邵碧芙剜了她一眼,“不中用的东西。”amanda便低头退下了。
邵易觉道:“她不懂得察言观色,即便输入‘察言观色’的指令,她也不会做。”
即便是人,也不一定会察言观色,何况是人造人。
邵碧芙却道:“听话才是最重要的。”
邵易觉淡淡道:“我认为听得懂更重要。”
眼看两人再次话不投机,戴娜忙岔开话题:“听说下周二艾市长家的小少爷举办二十岁生日宴,少爷可一定要去。”
邵易觉一瞥戴娜古板的脸,“我记得,去年艾德茂市长的儿子举办过一次二十岁生日宴。”
戴娜说:“去年是二十虚岁生日宴,今年是二十周岁生日宴。”
“……”
邵碧芙嗤笑一声:“他去年就邀请了你,你没去,所以今年又大张旗鼓举办了一次。你若是还不去,明年会接着过二十岁,邀请你去。”
邵易觉不为所动:“我不介意他举办一百次二十岁生日宴。”
这是不去的意思了。
邵碧芙说:“今年你必须去,不然你以为放你这么多天假是为什么?”
邵易觉眉心微蹙。
“这不是无用社交,毕竟是市长的儿子,要给几分面子。你若不去,下个季度的开发资金恐怕不太容易审批,只要他动动手脚。”
邵易觉面色微冷。
这批开发资金是国家投入的,其实对于他们而言九牛一毛。但审批流程很重要,类似资格证书,只有到位了,他们才能继续研发。
邵碧芙面无表情道:“这世上就是权贵当道,你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就得遵守规则。”
临走时,邵易觉问:“后花园的鸢尾我可以带走几支吗?”
邵碧芙愣了一下说:“当然。”
邵易觉亲自采摘鸢尾,佣人用旧报纸包好了,他便抱着这束鸢尾离开布防严密的庄园,走出大门时,一个园艺机器人对他说:“欢迎回来,少爷。”
邵易觉回答:“我是要离开。”
机器人:“欢迎回来,少爷,你的花很美。”
邵易觉说:“谢谢,你的功劳。”
戴娜看着越野车远去,折返回主屋,对邵碧芙说:“夫人,少爷走了。”
邵碧芙翻看一本这个时代难得的纸质杂志,像是没听到。
戴娜又说:“我担心,那个z-0019……”
“担心什么?”邵碧芙视线不离杂志,唇角弧度又平又冷,就像杂志上解析机器人构造的元件。
“五年前那场暴动……”
啪,邵碧芙将杂志摔在茶几上,戴娜立时闭嘴。
寂静中,只闻墙上复古时钟滴答摇摆的声音。
良久,邵碧芙换了个姿势,目光瞟向茶厅落地窗外,却无着落点,说:“还能如何,他对小觉而言太特殊了。哪怕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也要留着。”
……
被暴雨冲刷过的城市天空一碧万里。
鸢尾花极为娇嫩,不宜颠簸,在山路不平的地段,邵易觉开车极慢。及至到了环城公路,他才稍稍提速,降下车窗,让风进来。
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鸢尾花瓣轻轻摇颤,告别山林,去往它该去的地方。
周芒洲也没去哪儿,就在庄园里转悠了一圈,没找到他想看的风景。整个庄园除了别墅、树、小灌木、草坪、喷泉、凉亭,就没别的了。
一朵花都没有。
周芒洲无法理解,在这个小门小户里没有园林花园、连桥曲廊也就罢了,居然连花花草草都没有。
一点都不精致,毫无情调,枯燥无趣。
周芒洲记忆里的邵风,是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的,怀幽园再小,也被他布置得格外曲径通幽,走在园子里每一处,都可成景。
哪怕不起眼的旮旯拐角,都会种着兰草白芷一类。
特别是在起居处的廊下,种了一片鸢尾,每当初夏时节,鸢尾盛开,他总会在月下赏花。
轻薄如纱的月光,落在大片振翅欲飞的蓝紫色花朵上,恬静温柔得让人不忍呼吸,怕惊扰了它们。
周芒洲曾以为如邵风这般清冷孤高的人,会喜欢竹子寒梅一类的植物,鸢尾花柔嫩纤弱,经不起风雨摧残。
在某个清凉的夏夜,周芒洲曲腿坐在廊下,问邵风:“你是不是很喜欢这花?”
邵风说:“可能吧。”
“可能?这是什么话?”周芒洲不解,“喜欢就是喜欢,你要说可能喜欢,那就是不够喜欢。”
邵风闻言一怔,说:“殿下言之有理。”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邵风最终给出肯定的回答。
周芒洲笑起来:“那你为什么喜欢呢?”
“我对这个世界有记忆开始,它就存在了。”
“什么意思?”
“你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你的父亲母亲,你会很自然地喜欢他们。”
“……”花草居然可以跟父母比的?
不过意思大概了解了,周芒洲说:“你这叫念旧。”
也许鸢尾花在邵风的记忆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这让周芒洲好奇,小时候的邵风是什么样的?
不过邵风对他以前的事提的很少,这让周芒洲觉得邵风像一颗风中的蒲公英种子,飘到了他身边,也可以飞走。
周芒洲抓住他袖子,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不许你走。”
邵风很自然地反握住他手,说:“殿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真是一个安静又温柔的夜晚,虫鸣在耳畔轻轻奏鸣,夜风沉醉了一园的芬芳,在那香气中,糅杂着雪的清冽。
那是邵风身上的味道。周芒洲窝进他怀里,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儿。
“殿下……”
“我没睡。”周芒洲强撑眼皮,望着月光下的鸢尾,“它们真好看。”
邵风胸腔微微振动,嗓音低沉柔缓:“殿下就像它们,纯真,高雅,自由。”
周芒洲迟钝地反应了好长时间,倏然清醒——
邵风喜欢鸢尾。
邵风说他像鸢尾。
那不就等于邵风喜欢他?
……
这里没有邵风喜欢的鸢尾,周芒洲一脸郁闷地站在前庭的凉亭中。
四顾望去,光秃秃。
花匠修剪过的草坪,更秃了。
周芒洲发愁,本来想着,若是这里有鸢尾花,那证明邵易觉是邵风的证据便多了一个,结果大失所望。
没有那颗锁骨胭红小痣,没有月光下的蓝紫色鸢尾花,还有什么可以证明,前尘不是他的一场梦?
闷雷一般的声音传来,周芒洲抬头看去,碧蓝的天空云如裂絮,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紧接着周芒洲意识到,声音似乎是从不远处的地面传来的——越野车开进庭院,停在停车坪上。
下来摔上车门时,发出嘭的响动。
一群白鸽扑棱棱地飞过,风吹过庭院中高大的槭树,喷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声音。
一切都是有声音的。
雪白的睡袍衣摆打在小腿上,仔细聆听,也是有声音的。
而周芒洲,记得邵风的声音。
他现在能听到了。
只要走近那个迎面而来的,高大俊美的男人,他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周芒洲走了过去,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拖鞋碍事,被他给跑丢了,赤着脚,就像跑在一场即将醒来的梦中。
在梦的结尾,男人为他驻足,银丝眼镜后的深邃双目为他停留。
风来了,草坪上没有清理干净的草屑纷纷扬扬,一度迷离了他们的视线。
周芒洲紧跑着,又慢下来,微微气喘着站在邵易觉面前,专注地、紧张地、期待地看着他。就像当年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邵易觉神情有些怔忪,在风中站得久了,头发被拂乱几缕,搭在秾丽英俊的眉眼上。
透过平光镜片,他眼中的少年纯真、高雅、自由。
就像……他手中的鸢尾。
于是,他将这束颠簸一路带回的鸢尾送给少年,嗓音低缓:“能听见吗?”
周芒洲听见了,邵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