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佣人捧来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锦盒,打开盒盖,里边是一个不到一尺高的玉雕。
最吸睛的便是,皑皑白雪,剔透冰川,碧蓝的湖泊,还有那一抹红日,以及湖畔俏丽的一抹佳人背影。
白云如山,冰雪辽阔,一股远古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
作品题目是:负相思,沧海已生桑。
方璃浑身止不住一颤。
怎么会?这尊玉雕作品,八年前她不是丢下万丈悬崖了吗?
因为被她所救的那个人,回帝都后,了无音信。
她从一开始的期盼,到后来的失望,再到心生怨念,精心雕琢的桑田沧海,也被她改成了负相思。
沧海早已生桑,何必日夜牵念?
她愤而把负相思丢下当初救他的那座冰川下面。
连同她对他的思念。
可她终究是怎么也忘不了他,几个月后,忍不住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帝都医科大学,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想再次与他开启缘分。
只是那个寄托了她无尽相思的作品,成了她再也不想触及的伤疤,总是刻意忽略它。
然而今天,它居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而且是在沈梓涵手里。
是巧合?还是有什么阴谋?
方璃暗暗警惕,竭力平复住激荡幽怨的情绪,拿起负相思,仔细端详。
突然,她发现,这个作品依旧是赝品。
真是虚惊一场。
看来,沈梓涵得到这个作品,纯属偶然,并非对她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特意拿这个试探她的。
她不由觉得好笑,出身在沈家这样的顶级豪门世家,还是全球闻名的天才少女,沈梓涵居然一连买了两个赝品,在这样隆重的场合作为贺礼,简直是自己把脸伸出来,让她痛打。
想笑,方璃便不加克制的笑了。
沈梓涵脸色一沉:“慕小姐,难不成你又发现什么问题了?”
“对,你再次买到了赝品。”
“你说什么?!”沈梓涵无法接受。
众人也都难以置信。
就连沈潜和夫人,也互相看了一眼,面露担忧。
怕女儿再次出糗,沈夫人便道:“赝品就赝品吧,本来古玩和玉器市场鱼龙混杂,八九成都是假货,哪怕有专家鉴定,也无法保证买到的就是真品。梓涵,不用纠结寿礼了,直接宣布舞会开始。”
沈夫人想为女儿解围,可沈梓涵接连吃瘪,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她敢打赌,这个负相思绝对是真品,所以,她坚持道:“妈,我想听听慕小姐有何高见。”
方璃如她所愿,道:“首先,落款处没有那朵极小的标志性雪花,人字也没有那飒然回旋的一撇,其次,整体风格和听雪山人有出入。我说过,听雪山人的风格是磅礴瑰丽,而这个玉雕的风格,则是细腻工整,体现不出负这个悲怆的,幽怨的主题,我们面对眼前的作品时,只感觉到神话的悠远辽阔,而体会不到佳人遗世独立的悲凉怅惘。”
“说的好像你多了解听雪山人当时心境似的。”沈梓涵不服的冷哼。
方璃幽幽道:“别忘了,我是听雪山人的唯一弟子,他每个作品的初衷和立意,我都比较了解。”
“你说是他的徒弟就是了?谁能证明?”
“我无法自证身份,不过,我笃定,将进酒和负相思这两个作品,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当年必定是盗取了我师父的画稿,因为将进酒当时并没有完工,负相思则丢到了冰川下面。”
冰川二字,让凌骁的心,狠狠撞击了几下。
他顿时想起,当年重伤昏厥之前,那个女孩带着他,在众多杀手围追堵截下,迅捷狡黠逃命的情景。
虽然他看不见,可他能听到子弹不断的呼啸声,更能感受到,在冰川雪峰之间穿梭闪躲的惊险。
难道,听雪山人和救他的那个女孩,有什么牵连?
他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季薇绝对不是救他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到底是谁?逍遥?听雪山人的徒弟?
慕昕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她真的是听雪山人的徒弟?还是有隐藏的什么身份?
他紧紧盯着方璃的背影,当年的小女孩,身高只到他心口处,如今的慕昕,则到了他下巴处。
相差十几公分,又隔着九年的光阴,当时他还重伤失明,根本不知道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和眼前的慕昕是否相似,和逍遥又是否相似。
太多的谜团,让他无法理清线索,待要仔细回想当年的一幕幕,脑袋突然剧痛无比,一阵更比一阵疼痛,就像刀刮似的。
凌骁忍了又忍,还是禁受不住这样持续剧烈的疼痛,额头和脊背都出了密密层层的冷汗,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
三小只察觉到他的异常,都吓了一跳:“爹地,你怎么了?”
“臭渣骁,你装什么疼痛难忍?小爷才不上当!哼!”
方璃慌忙回头,见凌骁摇摇欲倒,赶紧上前几步,搀扶住他:“要不要去那边坐下?”
“不用。”凌骁不敢再回想模糊久远的那些片段,头疼才稍微减缓了些。
他紧紧抓住方璃的手腕,目光沉沉的审视着她。
她身上有太多谜团,尤其是刚刚那句冰川,触动了他太多被封锁的记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不知道是自然遗忘,还是被谁有意篡改了,总之,九年前他被救前后的事,偶尔才会因为某个人,某句话,突然有所触动,回想起来一点。
因为缺失太多细节,怎么都无法连贯起来。
方璃被他看得心头发毛,面上却不敢流露丝毫异样,故作娇嗔的拍开他的手:“既然没事,那就别妨碍我给沈小姐科普听雪山人。”
说罢,她重新走到沈梓涵面前,托举着手里的负相思:“听雪山人的负相思原作里,红日和红衣佳人,都是巧妙利用玉料本身的那点红色,红得冰透。可沈小姐买的这个负相思,红日和红衣佳人,是特殊药物浸染而成,红的浑浊,没有冰川雪峰映衬下的剔透感。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当场用化学试剂,把药物成分稀释出来,那么这个作品,瞬间就失去了灵魂。”
沈梓涵脸色惨白,怎么都不愿相信,不能承认,她连连摇头:“也许,听雪山人当年的真品,红日和红衣佳人部分的玉料,就是用药物染的色。”
方璃不由讥诮一声:“要是择俏色都不会,还要用染的,就永远成不了玉雕大师,何况,是听雪山人这样的绝世高手?”
沈梓涵被怼的无话可说,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践踏。
众人虽然不敢当着她和父兄们的面议论她,可是,他们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们对她能力和审美的质疑。
简直是奇耻大辱,一向被高高的捧上云端的天之骄女,今天居然一再被慕昕这个小草根打脸,碾压,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光环,如今都被慕昕衬托成了笑话。
以后还能重拾颜面吗?恐怕很难。
沈梓涵身子晃了晃,扶着额头道:“抱歉各位,我有些头晕,先回房躺一下,等会出来再陪各位。”
说罢,她避开父兄担忧和探寻的目光,也忽略到来宾们复杂的眼神,径自离开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