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打通了那位叫木林森同学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温柔的女人,“咳……咳……你们找谁?……咳……”对方的嗓子似乎不太舒服,一直发出清嗓子的声音。
“请问,这是木林森的电话吗?”我问。
对方周边有一些听起来很远的吵吵嚷嚷的声音,诸如:“再送一把葱呗,你看在你家买这么多菜。”、“莲藕九块五,猪肉五十七块一,青椒两块七,西蓝花九块二……”
听起来像是菜市场。
电话那头淡淡地问,“你是我弟弟的同学还是老师?想羞辱他的话,请别再打来了!就这样!”说完,对方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她说的每一个字的语气,像是冒着冷气的冰块。
宿最做了两碗生菜鸡蛋面,榨了两杯草莓蜂蜜水。吃完以后,我们决定上门去拜访一下木林森。
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天空下起了雨。是那种很细很细的毛毛雨,像绣花针。
木林森家的地址在闹市区,临街是一整条街的门市,楼后有一个小型菜市场。充满一种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
我们来到一个菜店门口,看了看门牌号。店内有一长串提着菜袋的顾客正在排队称重。老板腰间的手机里不时发出收款多少多少的提示音。生意火爆得不得了。电话里嘈杂的声音,想必是从这里发出的。
我们走进它隔壁的另一间,名叫老百姓平价菜店的店里去。
这个菜店的冷清,与隔壁的门庭若市,形成明显的反差。店里的冷气开到最大,发出空调嗡嗡的声响,还有一股很浓烈的栀子花味。
门角的玻璃柜台里,窝着一个萎靡不振的女人。她身穿一条吊带小黑裙,三十岁左右,露出白皙的两条细胳膊。她的头发软塌塌地胡乱挽在脑后,好几缕碎花垂在脸上,把五官几乎挡住了。
我随便捡了一袋腐竹丝,一盒黄瓜,两袋凉皮,两袋五香花生,一捆生菜,六七个西红柿(我和宿最有时会拌着白糖生吃)。好了,我走到柜台前结账。
她称了西红柿、黄瓜和生菜,扫了别的菜,指一下显示器上的数字和付款码,又慵懒的窝进椅子里去。
付完钱,我终于开了口,“那个,我们是早上打电话过来的。请问,这里是木林森的家吧?”
“猜到是你们了。”她始终垂着眼皮。店里温度已经够低了,她还在挥着扇子扇着。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说。
“唉,我们搬家以后,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址,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手机号码?”
“是纱纱告诉我们的。”
“她愿意告诉你们,你们愿意登门来看我弟弟,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吧?以前,他经常接到一些sao扰电话,辱骂电话,还有一些人经常往我家扔死老鼠、死zhang螂、粪便什么的……唉,你们跟我来吧。”
她站起身,才发现她的个子很高挑。她趿拉着一双绿色编织方头凉拖,十分时尚。她引着我们走过一条又窄又高又暗又冷的楼梯,上到二楼,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一扇厚厚地门。
沙发上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五十来岁,一头羊毛卷的披肩长发,用红发圈低低地绑在脑后。尽显女性的温柔知性。脸上画着淡妆。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印着面色红润。她正在织一条绒毯。
屋里的冷气也开到最大,令人如置深秋。檀香的味道从窗台上的香盒里散发出来。坐了一会儿,我浑身就开始发冷。
木林森的姐姐为我们相互介绍了彼此,轻轻关上门下楼去了。
眼前的这位,就是木林森的母亲。
“喝点咖啡。这还是我儿子从网上买回来的。说是国外的东西。”她撇撇嘴,“不过啊,我喝得难喝得很呢。你们年轻人大概喜欢。”
木林森母亲说话声音很轻。我们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轻下来。“谢谢阿姨。林森人呢?我们想见见他。”我抿了一口咖啡,苦到无法下咽。我是个对咖啡无感的人。我对甜食没有抵抗力。
木林森母亲指一下最里面的一间卧室,悄声说:“他呀,整天待在房间里头看书复习呢。说要考上国外什么著名医科大学的研究生。我儿子是真的很用功呢。”
“你们等等,我去叫叫他。”木林森母亲起身独自走到那间卧室门前,轻轻悄悄门,“儿子,你的两个朋友来了,有时间出来见见不?”
门里好像说了什么,她认真听着,点着头。不一会儿,她微微皱着眉头走回来,坐回沙发上,“抱歉啊,我那个儿子是个书虫,可能正学在兴头上,不愿意被人打扰。”
这样的话,我们也不好硬把人拉出来,或强行冲进去询问。正当我们不知如何开口询问那件事时,倒是木林森的母亲直接讲到了那件事上。
“想必,你们知道我儿子偷拍人家女同学裙底的那回事。那件事以后,他被学校退了学,开除了学籍。回来以后,他不敢进门,害怕被我责骂。自己跑到河边坐到后半夜。还是人家早起遛弯的邻居看到他,跑来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他回来了,还在学校出了那么大的事。”
我看着沙发边的落地台灯灯架上放着的相框,是一个母子三人的合照。母亲在中间,儿子和女儿伏在母亲的两肩。母子三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木林森母亲拿起相框,递给我们看,“你们看看,我儿子文质彬彬的,从小就害羞、话少,怎么可能干出那种惊天动地、不知羞耻的事情呢?”
她又苦笑一声,“邻居啊,同学啊,那些认识我们、不认识我们的人,肯定都会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样的话吧。但,我是百分百相信我儿子的,不论到任何时候。他的品行,我这个做母亲的,是最了解的。他是那种,雨后见到蜗牛在路中间爬,都会捡起来,放到树叶上的人。我儿子绝不是旁人说的那种‘死变态’。”
她越说声线越高,情绪越激动。她打了几针绒毯,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又恢复了心平气和。“我儿子呀,特别怕冷。一年四季中,他最不喜欢过秋天和冬天。他跟我说,他特别羡慕那些北方的同学,冬天可以烧暖气。也特别羡慕那些大南方的同学,四季如夏。”
可是这房间里的冷气……我打了一个冷颤。
“你们是我儿子的朋友,你们也是相信他的吧。”她忽然抬起头望着我和宿最。
我躲开她殷切的目光,低头抿了几口咖啡,竟没察觉出苦涩的咽了下去。在母亲的眼中,自己的儿子自然说什么都是信的。但我此刻,是有些相信木林森的。
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喧闹的街市。屋子的隔音效果竟如此好,将一些喧闹之声完全隔离在外。
“屋子很安静吧?”木林森母亲微微笑着问。
“嗯。”我点点头。
“我们坐了特别好的隔音处理。我儿子嫌吵,有一点声音,他就看不进去书,就会烦躁不安。”
木林森母亲从自己身旁拿起一本相册,递给我和宿最。我双手接住。翻开第一页,是一个男人举着一个光光的小婴儿。
“那个是他的父亲。在他上小学时,得病走了。”
我哀叹一声,继续往后翻。一页一页,从小婴儿一直到大学。每翻到一页,木林森的母亲都会在那里做介绍。她不抬头,手里的毛衣针也不停,仿佛已经把相册里每张相片的位置烂熟于心。
“那张是我带他去都江堰看三江入口。”
“哦,那张是在青城山,那天回来以后,他还说想当个道士呢。”她说着,自己开心地笑起来。
“那张是我带着他去峨眉山看猴子。峨眉山的猴子还抢光了他带的零食和水果呢。”
“那张是他在儿童节上第一次表演节目。是个赛马舞。哦,第二排最中间那个是我儿子。他个子最高,长得也好看。就是老忘动作。”
“那是他又得了三好学生奖。从小到大,他几乎什么奖都得过。我儿子很厉害的。”
……
直到最后一页,我愣住了。
“那个啊,是我儿子的女朋友。说要一起考研呢。放假经常来陪我儿子一起学习的。他们还说,将来毕业了,要开一家夫妻诊所,就在岷江,就在这里。到时候,我就把我这二层楼改成一个小诊所吧。”
木林森母亲憧憬着,甜甜地笑着说,“到时候,我就给他们两个带带孙子。啊,真是好啊。”
照片上站在木林森旁边的女孩子,是我和宿最先前在时光倒流清吧见过的纱纱。么锦鲤的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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