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妃见皇帝顾及自己,并没有追究知情不报的责任,顿时眼圈泛了红,捏着帕子一角拭了拭泪。
她心中暗道,这几日的委屈总算有人知晓并体谅,不必总自己扛着,可以借此依靠的感觉真好。
楚霄见她哭泣,小脸一皱,有些慌了神,忙伸手去够她的脸,想要帮她擦泪。宁贵妃见他如此,忙蹲下身,轻声说道:“霄儿要快快长大啊!长大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母妃了。”
楚霄听得似懂非懂,认真用手指在宁贵妃脸上抹来抹去,试图帮她擦掉泪痕,口中重复说:“我要长大,快快长大……”
楚穆安见两人如此伤感,心下一沉,明白宁贵妃养育一位太子并不容易。
历朝历代早立的太子之位都为人觊觎,自小总担心有人暗算,有生命之忧,长大些又多半牵扯党派纷争争权夺位,想着办法使绊子将太子拉下马,因此太子须得时刻小心谨慎避免误入歧途或落入圈套。
而这些压力正是拜楚穆安所赐,若不是自己心急,不愿再等许多时日,即刻将楚霄封为太子,宁贵妃和楚霄也不用这样早就提防他人,受这些委屈。
楚穆安看着原本与世无争淡泊清丽的宁贵妃为太子伤神,再看看满脸稚嫩天真的楚霄,心中生出几分惭愧。
他走上前,拍拍宁贵妃的肩以示安慰,又摸摸楚霄的小脑袋瓜,片刻后,说道:“宁儿,回云央宫吧,今天朕去你那里住。”
宁贵妃将楚霄抱进怀里,见楚穆安起身欲走,原本跟在他后面,一听去云央宫,脚下忽地一顿:“皇上今天没有外朝公务?听说昨儿忙到很晚,直接就在御书房和衣睡下了。臣妾不敢因为一点小事就留住皇上,耽搁皇上时间。况且霄儿夜间闹腾,皇上就算今日不忙,也得回去好好歇息,留在云央宫哪里能睡得好呢?”
楚穆安听她这话,转而哈哈一笑:“旁的嫔妃今日派底下宫女太监来打听好几回了,想着法子送来蜜饯糕点,打的什么心思,朕再清楚不过。朕偏偏拂了她们的意,特意留宿你的云央宫,可宁儿怎么往外赶人呢?”
宁贵妃抬起头,长长的睫毛羽翼般微微颤动,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张口动了动唇,话又咽回腔子里。
楚穆安知道她是顾及自己,为自己的身子考虑,如此体贴心善,怎能辜负?他心中更笃定了去云央宫的心思,于是直接吩咐胡有得:“去云央宫。”
三人一行很快到达云央宫,此刻天色深沉,万湖园的暗夜能看见繁星满天。
从云央宫门口下了御辇往里趋步,便见宫苑内里点起盏盏橙红的灯烛,照得云央宫如入锦绣画中。
楚穆安牵着楚霄慢慢走,刚带他进了正殿,落座喝了两杯新茶,无意间偏头看见了摆在角落里的一个泥做的人偶。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那是一尊男人的泥像,而且显然捏的不是自己,可这里怎么会有象征其他男人的东西?
他下意识叫住了正在为她沏茶的宁贵妃:“宁儿,把那泥像拿来朕看看。”
宁贵妃镇定自若,沏茶的手仍然稳稳,目光只朝那边瞥了一眼,笑道:“皇上对霄儿捏的泥人感兴趣?”
楚穆安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眉眼间松快了些:“霄儿手这样巧?捏得竟如外头制的一般。”
宁贵妃点点头:“霄儿在捏泥人上很有几分天赋,那日还做了一尊臣妾的泥人,形体气质有九分相像,只是捏五官他不用心,难看了些,都是些巨型眼睛厚嘴唇,臣妾看了不喜欢,就给收起来了。”
楚穆安听得发乐,直接喊一旁的夏果把那些贵妃泥像带来他看看,自己也不让宁贵妃去取了,径直从座位起身,去了角落处把那个男泥人拿了过来。
将泥人放定紫檀木桌上,前后翻转着扫视了一圈,楚穆安觉得有些熟悉,等注意到打了两个绺结的胡须,心中已然有数。他伸出双臂,将楚霄抱在膝前,难以置信道:“霄儿,这尊泥像真是你捏的?”
楚霄一脸真诚地点点头,还目光深挚地看向这个泥人,用手轻轻捏了一处,伏羲原本歪扭的脚趾就更逼真了些。
看来真是楚霄捏出的伏羲大帝,他亲手捏制出来,还对泥像目露崇拜,意味就很明显了——他难道是想要效仿伏羲大帝,功盖千秋恩泽万代?
楚穆安越想越激动,一拍大腿吓了楚霄一跳,霄儿龇牙咧嘴准备哭出声,被楚穆安猛地亲了一口。
楚霄一时懵了,下意识伸手去堵皇帝的嘴,却见他一个接一个的亲吻雨点般落了上来,亲得他脸蛋都颤啊颤。
一阵令人窒息的狂风乱亲结束后,楚穆安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更加深沉,叫人看上去倍感压力。楚霄“哇”一声吓哭了,从楚穆安怀抱里挣脱,伸手去够宁贵妃:“母妃,母妃,父汪坏坏!”
宁贵妃一把接住他,无奈看向楚穆安:“皇上,霄儿脸蛋这样嫩,哪里经得住你那样亲?”
楚穆安看见被亲哭了的楚霄,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了,像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愣在原地,顿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道:“那……朕该怎么哄他?”
宁贵妃看了眼哭得稀里哗啦的楚霄,拿起手帕拭去了泪,又抱在在怀里晃啊晃,轻轻拍拍他的背,这才看向楚穆安:“皇上不用哄,一会儿他就好了。”
楚穆安听她这样说,一颗揪起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干笑了声:“下次朕注意,不会再把霄儿亲哭了。”
宁贵妃看看怀里哭声渐渐停止的楚霄,再瞧瞧桌上的泥人,想到小儿捏出伏羲这事本来就不大正常,若是被怀疑是自己引导的,那就有媚上之嫌了,于是她只佯装不知道:“皇上,霄儿这泥人捏得还差些功夫,整体看来形体是有了,但谈不上精致好看,尤其是五官,都变形了,臣妾看他瞎捏瞎玩的,就给搁在角落了。”
宁贵妃不知道是正常,并没有引起楚穆安的疑心,他反而莞尔一笑,手指摩挲着桌上的泥人:“贵妃有所不知,这尊泥人不是寻常人,而是三皇之首伏羲,说起来,朕还要称他一句始祖。”
宁贵妃以手掩唇,目光中俱是惊讶:“伏羲?”
楚穆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笃定道:“张相师说得没错,霄儿胸怀天下,将来定会成为治世良主,朕可以放心将江山交给他。”
这话说得太直接,宁贵妃心里一突,哪里经得住这么大的压力?尽管霄儿顶着太子头衔,但她总是战战兢兢,想着能稳稳当当走到最后已是不易,至于是不是能成为治世良主,她从不敢奢求。
于是她哑然无话,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应付过去。
用了晚膳,三人就在内室睡下了,好在楚霄虽闹腾,但也好哄,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楚穆安得以睡上一个好觉。
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楚穆安就醒来了,他没叨扰贵妃和楚霄,在院子里兀自踱了会儿步。经过书阁,无意间看见桌面上放着几本书册,想来是贵妃提早为楚霄准备的。
他走进去,在几本书册中随意选了一本简单的,拿在手里翻看着回到内室。
宁贵妃正在给双眼迷迷糊糊的楚霄穿衣服,楚霄的小手总是不老实,撕扯明黄的外衣,害得胳膊总是卡在一只袖子上,怎么也穿不进去。
楚穆安在一旁看了半晌,出言问道:“这衣裳是不是不合身,怎么霄儿不爱穿?”
宁贵妃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说不合身吧,倒也不是,这衣裳是刚找人裁量过的,只是不光这件,其他的衣裳也是一样,每天早晨穿都很费劲。”
说起这个,楚穆安也有印象,半岁前他腿脚灵活喜欢乱蹬乱扔,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一岁多了,有几次见着宁贵妃为楚霄穿衣裳,他确实也是一样的抗拒。
“我不穿,我不穿!”楚霄奶声奶气地抗议,紧紧抓住那只袖子,眉头拧成一团麻花。
平日还算听话,怎么一到穿衣裳就这副模样?楚穆安不急不躁,只耐着性子问他:“霄儿不喜欢这件衣裳?若不喜欢,朕叫人把这衣裳改了。”
楚霄听懂了他的话,一时怔住,片刻后忽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过来,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把宁贵妃给点懵了。这是太子规格的小衣裳,宫中都有制式规定的,要改是怎么个改法,太后能同意吗?算不算违背祖宗例制?
思及此,宁贵妃心里又觉得不踏实,楚霄不愿穿原太子制式的衣裳,本身就容易引人遐想,传到外人耳朵里,恐怕会生出闲话。而皇帝一改太子衣裳的制式,这事可就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