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妃没有出面,而是让夏果待在前院,来一位娘娘“庆贺”就打发走一个,用的最多的借口就是贵妃身子不适尚在休息。
这样的借口不容辩驳,她们只能乖乖离去。
邻近傍晚,皇后明琪移驾南薰宫。
这可是个不好糊弄的,仗着父亲是大凌第一将军,横行后宫,如入无人之境,宁贵妃休息的理由可挡不住她。
是以,夏果婉拒的话还没说完,皇后就单手将夏果推开,直接闯了进去。
宁贵妃正在卧房抱着小皇子念书,教育要从娃娃时抓起,她深知这个道理,更知道身为太子,即便能顺利登基,登基前众皇子的虎视眈眈,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为了他之后能轻松应付课业,这方面宁贵妃更是疏忽不得。
虽然他还听不懂,但三岁破蒙之前总要先私下做做功课,潜移默化地营造些熏陶氛围。
宁贵妃念给他听的时候,小皇子就在怀里动来动去的,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总是抬手去抓她发髻上花叶式样的发饰和簪子。
她有着十足的耐心,读一会儿书,又抬笔自己写上一副字,拿给小皇子看,问他:“霄儿,母妃的字好看吗?”
楚霄自是没有点头,他在她腿上跺跺脚以表示自己的情绪,被宁贵妃揽在怀里更紧了些:“乖皇儿,开蒙后你就要前往南书房读书,到时候,你的字要写得比母妃的更好看才行。”
楚霄盯着白色纸张上黑乎乎一团一团的东西,看也看不明白,更不感兴趣,于是偏转了脸,将脑袋搭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宁贵妃感到痒痒的,轻声一笑,却见卧房门被忽地推开了。
来人正是皇后。
她素日不受皇帝喜爱,因着家世关系入了宫,坐上了今天的位置。平日里想过无数办法夺宠,但皇帝心志坚定,无所转移,她渐渐地也就失了信心。
本来想着随皇帝去,反正她该有的都有,荣华富贵又不会少去半分,只是,听到八皇子出生尚不足月就被封太子,气得一口气差点没顶上来。
偏心不过如此!
宁贵妃本就是皇帝心尖尖的人,现在连太子之位也要夺去,这后宫天下名义上是自己的,实际竟都成她的了!
皇后越想越气,面部僵硬了好一会儿,原想接着庆贺之名来南薰宫探探虚实。可对镜照了半天,实在做不出欢喜表情,只好垮着张脸毫不掩饰地来了。
刚推门进房,她目光在桌上一扫,唇角就抽了抽:“贵妃你这准备得是不是太早了点?八皇子才多大,你就准备了《三字经》和《千家诗》!”
楚霄听见这话,转过头看向说话的女子,年龄二十出头,满身翠华,发簪足足插了五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金尊玉贵似的。
可能是被满身金贵晃昏了眼,他下意识双眼一翻,仰倒在宁贵妃怀里。
宁贵妃抱着小皇子起身,恭敬施了个礼,禀了句:“嫔妾只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翻看……”
皇后抬手捡起桌上的一本《三字经》,翻了两页,重新扔回桌面,冷笑一声:“是么,本宫看没那么简单吧?”
她略顿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傲慢道:“贵妃这样的禀赋,再怎么想法子提早教育,教出来的楚霄也追不上本宫的荣儿。”
这话实在直接,不过皇后武将世家出身,言谈举止向来如此,宁贵妃倒不稀奇。
何况皇后的确有所倚仗,她诞下的五皇子楚荣十分争气,不止骑射功夫绝佳,就是文采学问也在皇子间是一流。皇帝连同太傅都连连夸赞,实在是无人可比的出挑。
宁贵妃怎能不知道这些?她只好起身挤出一个笑:“霄儿尚小,怎能和五皇子相比?”
皇后挑了下眉,伸手抚上小皇子的脸:“宁贵妃也别妄自菲薄了,你这孩子虽然处处不如荣儿,可如今不也成了太子么?宁贵妃真是好福气,本宫羡慕得不得了,也想沾沾他的好运。”
她长长的尖锐护甲抵上了楚霄的脸,宁贵妃看得一惊,忙要去护,却见小皇子眨巴了下眼睛,两只手齐齐抓住了她的一只护甲。
不知这孩子哪来的力气,就这么嘻笑着一掰,皇后便“啊”地痛呼起来。
一枚护甲被从手指上生生剥离下来,掉落在地面,发出响亮一声。皇后猛地抽回手,想起刚才指头都差点被掰断的场景,心道小孩子果然没个分寸,不由气得牙根直痒痒。
她弯腰从地面捡起护甲,只见上面镶着的一枚殷红玛瑙偏离了位置,还差一点就要脱落,感到不可思议。抬头去看时,楚霄正缩在宁贵妃怀里,偏头看着皇后,仿佛看到她的狼狈模样十分开心。
宁贵妃的目光适时看了过来,她用双臂护住楚霄,不急不缓地说道:“皇后要撒气,朝嫔妾来便是了,何苦要为难一个小儿呢?”
皇后并未接她的话,反而轻笑两声:“如今宫里人人都说楚霄是金龙之体,这不过是张骗子的满口胡邹,本宫可不信这一套。那日的天象本宫也看见了,两条金龙不过是恰巧在八皇子诞生的时辰出现罢了,只能说明皇宫之内有金龙之象,但指的是八皇子还是五皇子,谁又说得准呢?况且,口里衔金,也不是不可以伪造的,你只需要让身边奶娘做一套把戏即可,毕竟当初皇帝并不在场,这话怎么说都仅凭你的心意!”
皇后打定了心思要来找茬,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宁贵妃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担忧。
房间里只有三人,自己还抱着一个孩子,皇后所出的功勋世家武学渊源,她力气本就比平常女子要大,要是卯足力气一个推搡,摔了霄儿可就糟了。
思及此,宁贵妃连声高喊夏果的名字,可喊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半晌,皇后才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低头打量着手心里那枚掉落的护甲,说道:“本宫忘记告诉你,为了庆贺楚霄被封太子,本宫带了好多珍藏的礼物,夏果和其他人这会儿都忙着清点呢,这片刻功夫哪能过得来?”
宁贵妃眉头一拧,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这次来并非毫无准备,而是特意带了自己的宫人,把南薰宫的宫女太监都想法子支走了!
她感到一阵脊背发寒,抱着懵懂的楚霄退后几步,抵在床畔,声音中带着隐隐的难以置信:“皇后,嫔妾从前敬你、重你,并未有半分争宠的念头,更没有过逾越之想,可嫔妾怀中的人是当今大凌太子,未来的大凌君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怎能……”
话音未落,皇后就截断了她的话,一步步逼近她:“本宫是来送贺礼的,其他什么也不会做,不信到时问问你阖宫的宫女太监,本宫做过什么吗?是你手脚不稳,不小心摔了楚霄!”
宁贵妃被她堵了出路,抱着孩子也不敢硬来,她巡视四周一圈,心中一沉,只能步步向后退去,口中不落下风:“无论皇后娘娘信与不信,八皇子都是天赐龙体,绝非常人!如果娘娘执意如此,只怕会违逆天意,降下惩罚!”
皇后面容发冷,毫不在意这样的威胁,抬手就要推搡,宁贵妃一躲,摔倒在床上,怀中的楚霄忽然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宁贵妃眉心一紧,以为摔着了楚霄,护着他的头仔细检查,却见他小手挥动着指着皇后所在的方向,随即拍了拍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嗡嗡的声音在耳畔掠过。
皇后哼笑一声,再次上手拉拽,脸前忽然飞过一个黑影,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听见嗡鸣声大了起来。
偏头一看,自己指尖竟绕着一只蜜蜂,身后似乎也有了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这些东西都是奔着她来的!
她瞳孔骤缩,吓得缩回了手,从床上抓起一只小褥子,开始胡乱挥舞,但蜜蜂越来越近,她只觉得手指猛地疼了一下,就火辣辣地不能动弹了。
宁贵妃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皇后被十几只蜜蜂追着冲出了门外,在院子里跑了两圈,大声呼唤着宫人的名字。
但支走南薰宫宫女太监的同时,她自己的人也大多都不在,余下的两个宫女瞧见皇后被蛰得捂脸大叫,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没了半点冲上来的胆量,自顾自地装作没听见,从门口溜走了。
两分钟后,皇后“啊啊”大叫着奔出了南薰宫,留下内室一脸懵的宁贵妃。
宁贵妃从床上坐起,四处检查了下楚萧,见他没有伤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听着远处回荡的皇后余音,她有些恍惚。
夏日里有蜜蜂倒没什么稀奇,何况自己园子里还种了许多花木,更是招蜂引蝶,只是蜜蜂来得这么巧,就有些意外了。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一瞬,很快就被后怕的情绪掩盖了。
倘若刚才皇后得逞将两人推倒,或抢过她怀里的小皇子扔摔在地上……她心下一沉,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