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一居室，随处可见吸了半截的烟头，被鼠蚁挪到不起眼的角落，留下焦黑的污痕。
各种金属废品上锈迹斑斑，磨坏了紧邻的纸壳，仿佛堆积着世界上所有垃圾的地方，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地。
季千叶用仅剩的、空闲的手紧紧扣上插销，再将不知道装载了多少废品的推车推挡在门后，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吱——”
太糟糕了，我们需要安静！
她胡乱思索着有什么可以挽回的办法，环顾四周，一连串动作牵扯到手臂上的刀伤，伤口再一次撕裂的疼，伴随着无法忽视的各种异味，刺激着她难以停下来呼吸。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千叶？咳......你还好吗？”
男人的声音从一整排货架后冒出，像一个漏气的鼓风机，随时都要喘不上下一口气。
没有什么再能打击到她了，季千叶决心向货架走去，脑海里闪过队友们因恐惧瘫倒在地的模样，她只感到可悲。
“呼……我没事。我们……现在在案发地点附近的一间出租屋，犯人背后的集团租下了这一整栋楼，所以我们算是直接冲进了敌人的据点。”
“好在，他们所有人都被队长吸引了火力，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接近……哈，可恶！明明我们的安全是由队长挺身而出换来的，那么多人，还有那只诡异的怪物，他们说不定已经遇难了！我却在这庆幸着能暂时缓一口气……”
季千叶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指甲深深嵌进手心。
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郁时，她才放松了力气，靠近坐在墙边的男人。这样一点伤，她没有心思去处理。
男人的情况比她要严重的多。
他的腹部受了贯穿伤，已经用了紧急方法止血，但在这种环境下，得不到专业的救治也是无济于事。
清冷的月光下，他垂着头，脸色越发苍白，艰难地呼出每一口气。
到了此时，维持高强度运动的肾上腺素也逐渐失去了作用，两人身上的伤势开始叫嚣，换做普通人，早就没有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但他们不同，瞳小队代表的是琦玉市最尖端的新秀部队，每个人都是通过层层选拔筛选出的精英，也注定着他们必须面对如此高风险的任务。
“别这么想。队长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让我们留下，正说明他信任我们。”男人放轻了声音，好让吐词更加清晰。
“尤其是你，千叶。”
“我的伤势太重，如果没有你，早就死在那些家伙的手下了。你是小队里无可替代的成员，换做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一定会优先保护你。只要有你在，任务就不算失败。”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一个娇小的年轻女性竟然会是瞳小队的最强战斗力。
先前有过数次生死关头的冒险，都少不了季千叶的努力，而烙印在男人心中的，也不只是那道靓丽的身影。
“但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呢？就凭一般的武器，要怎么对付那种怪物？你把我看成什么了？”她走到男人身边坐下，偏过头看他。
“嗯……天使吧。”男人转过头，斩钉截铁地说，“还是那种拿着AK，说，我的使命就是让你去见上帝，上帝才会原谅你的天使。”
“……”
“我、不、可、爱、吗？”
“世界第一可爱，我发誓！”
男人装模作样地举起四根手指，神情异常认真，然后被季千叶一把握住拉到了身前。
她知道男人想说什么，此时此刻，再多的问题都只是徒添烦恼。
现在的他们，除了等待救援，确实没有任何事可做。一旦冲动行事，既是辜负了队长做出的牺牲。
为了缓解她的压力，这个笨蛋还故意上演了一场拌嘴式的闹剧，劫后余生萌发的一点温情不自觉地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但看到男人腹部狰狞的伤口，晕开大面积的殷红，季千叶还是忍不住发问。
“既然你也承认，我是小队里最强的成员。那为什么，那时候还要挡在我身前？他们都觉得，我一定能够躲开，一定能反击成功，你却不肯退后。”
“这个嘛……其实我也没有想太多。”男人眨了眨眼回想，没有丝毫犹豫。
“当时有三个人同时对你发起袭击，一般来说，你能在三十秒内解决他们，这点毋庸置疑。”
“不过，那只怪物的触手显然在所有人的速度之上，也包括你。他们不惜把你和我们分隔开，就是为了通过触手出其不意将你击倒。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专精其他方面的辅助成员，足够被他们的增援解决。”
“我是在你身边的最后一个人，要避免他们的诡计成功，只能由我挡下触手的攻击，也幸好你借力和我一起翻进障碍后，才能躲过另外一个人对我的狙击。”
“这还不算想太多吗……哎，有时候真想看看你的脑袋是怎么长得，我的大军师？”
“还真不算。”男人悄悄凑到季千叶身前，把头靠在两人十指紧握的手上，细软的头发落下，带着些许痒意，“因为在想到这些之前，我根本没打算离开你身边。”
“……”
“……你太过分了。”
“我真的，我第一次感觉这么害怕，你们那么地相信我，我却没办法完全保护你们。”
“万一我没能拉住你，万一还有更多的狙击手，万一我不小心犯了错，我不敢去想，是不是你就会永远地离开？”
说到最后，男人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抚上了季千叶的脸颊。
冰冷的手掌上还有常年训练的老茧，轻轻抹去血迹与泪水，余下女孩精致的脸上，一双杏眸多了几分坚定。
“可能是上帝觉得，英雄救美的故事太老套啦，所以安排你来美救英雄。你说的那一切，其实都没有发生，不是吗？你还是给了我活下来的机会。”
“千叶，我们会没事的。”
“不需要纠结谁对谁错，又或者重来的结果。我们要做的，只有安静地休息，恢复体力，等待支援。”
“你想睡觉也可以，我帮你望风，反正有肚子上这个通风的洞，我是肯定要熬个大夜的。”
季千叶盯着男人看了一会，鼓起脸颊，悻悻地把额头磕在男人的肩膀上，听见男人“哎哟”一声，知道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然后她又默默抓紧了男人的手，也不在乎有多少血污留在指间。
没有人说话，像这间屋子里所有的物品，安静而紧密，两具身躯紧紧靠在一起，逐渐变得温暖，逐渐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无法保证直到获救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地方一定是安全的。
但那又如何呢，暴雨雷鸣下的密林，有多少生灵能够拥有躲藏的洞穴，在一时长如一世的伴侣？
他们等待着，无论即将面临的是更大的灾祸，还是获救的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