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走出宫门，看看天色，已经接近日落了。
想一想皇上交代，不敢怠慢，于是直接回到了皇城内锦衣卫衙门，要连夜安排这事。
结果进了大堂，却看见一个人，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在那悠闲的玩着自己的官印。而自己的属下，都老老实实的任由他胡闹。
仔细一见，连忙上前躬身施礼：“臣——”朱厚照就将官印放下：“本殿下不请自来，倒是耽搁你的时间了。也不用施礼，来，找一间密室，我和你说点事。”
牟斌一愣。大太监何鼎要劝。朱厚照就笑问：“你可别跟我说，你这堂堂锦衣卫衙门，没有什么密室。”
“臣无话不可以当堂说。”
牟斌就直接理直气壮的回怼。
“可我有话，不能当堂说，只能和你说啊。”
牟斌被噎了一下。但想来这个太子爷就是个不着调，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也只能忍着。“既然太子殿下有密事找臣，那请太子到臣的书房传达吧。”
太子想了下：“书房不行。要不这样吧，你安排一个密不透风的牢房，我们去那里谈吧。”
这才是真不着调了。但拗不过太子的意思，只能答应。
朱厚照刚要起步，何鼎亦步亦趋。
朱厚照横了他一眼：“你都跟我一天了，可以回宫向父皇幕后禀报了，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何鼎想想这一天里，太子带着自己走访各家，那真是一心为国。这个和自己原先从小看大的，皇宫里的太子大相径庭，要不是自己太熟悉太子，还以为自己的太子被别人调包了呢。
既然已经不胡闹了，自己的确也不适合再紧紧盯着了，回去向皇上皇后禀报去吧。
牟斌看出太子郑重，一定事关大事，于是，引着朱厚照，到了一处最深的，当初都是关押极其重要犯人的牢房。
现在的锦衣卫大牢，因为皇上清明，牟斌不弄权，所以变得空空荡荡的。
走进关押最要紧的犯人的牢房。太子又吩咐：“我这溜溜跑了一天，也不敢在诸位大人家吃饭，给他们添麻烦，饿坏我了。给我弄点吃的，咱们爷俩边吃边谈。
牟斌当时就扶墙了。“殿下，在牢里吃饭，不详啊。”
是啊，这叫吃牢饭，自己请太子吃牢饭，不要命啦？
结果这么一说，朱厚照还来劲了：“就这吃。我还听说，在这里吃饭，只要有鱼有鸡，就该出去了。赶紧的上鸡上鱼，我要尝尝这里的鸡鱼，和外面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牟斌就直接靠墙了。
鸡鱼是给出红差的死刑犯吃的。这太子这么胡闹，太子还是那个不着调的太子啊，真的是不着调到了极点了。
这次，也不知道太子让自己做什么更不着调的事情呢。
拗不过太子，只得叫了东来顺的火锅过来。他可真不敢给太子吃牢饭的鸡鱼，掉脑袋也不敢。
吃上了饭，牟斌怀着即将走入深渊的心情，小心的询问：“请问殿下，您有什么话要对臣这么说？”
朱厚照就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然后对他很郑重的询问：“你爱不爱民？你爱不爱大明？”
太子突然的郑重，牟斌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发至内心的回答：“臣忠于大明，如同忠于皇上，臣爱护百姓如爱护父母。”
朱厚照就啧啧有声：“我就知道，历史记载的你是对的，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城外十万难民需要你救，江浙千万百姓需要你救，大明的稳定需要你，你干不干？”
“臣——”
“你先别回答我。我可告诉你，这事虽然是我让你做的，但我不会替你担任何责任，我否定这个事的存在。”
朱厚照的意思很明显，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和我无关。
看着牟斌惊呆的表情，朱厚照探出身子：“只要你答应了，城外十几万难民就得救了，江浙千万灾民就得救了，大明的江南稳定了。但你可能为此掉脑袋。这事，你可得想好啦。”
见太子难得的郑重其事，说的都是实情，那自己该怎么办？“若是能救千万百姓，能让大明稳定，臣肝脑涂地。”
朱厚照就松了一口气：“看来，父皇说你是大明最正直，有担当的锦衣卫指挥使，果然不假啊。”
能得到皇上这样的评价，牟斌的眼眶湿润了。“来来来，你把身子坐直了，不行你先靠墙，要不，你干脆坐墙根，我把这事和你说了。”
牟斌就直接坐墙根了。
等牟斌靠墙稳当了，朱厚照就将自己开矿，办焦炭产，安置难民，并且准备给江浙运输焦炭应急的办法说了。
这一个宏大的计划，简直震惊了牟斌。如果不靠着墙，牟斌知道，自己一定瘫倒在地。
但如果这事真的办成了，太子不但为国解难，更活人无数啊。那这个历来不着调的太子，就行了一份大功德，将来就又是一个爱民的好皇帝。“您准备要臣怎么做？”
牟斌两眼放光，充满了兴奋。
朱厚照就为难道：“我父皇，是绝对不会让我经商办工厂，从事这种贱业的，那些顽固的大臣更不会同意。”
牟斌立刻建议：“那太子把这个事交给我吧，我干。”
朱厚照非常欣慰这个牟斌的为国担当。但还是轻轻摇头：“这事，你不能干。”
“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干了，你的指挥使的位置就没了。我还不想大明失去这么一位指挥使。因为这个位子给任何人，都可能是大明的毒瘤。”
“可——”朱厚照把筷子摇摇：“这事只有能我干。”
看着牟斌担忧的神色：“不要担心我，我是天下闻名的不着调，我早就臭名远扬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大臣们弹劾我就让他们弹劾去吧，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牟斌就苦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关键的有两点，一个是我是太子，皇帝的独苗。最终这件事的结局，就是谁也拿我没有办法。你们这些人怎么弹劾我，你总不能提议废了我这个太子吧。”
这倒是实际情况，不管这个太子如何不着调，如何胡闹，大家的本心就是匡正他却绝对不能废了他。
因为这是正统，这是唯一，这一点是绝对不能够有任何动摇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等我把事情办完了，我老爹拿我也没有办法，大不了就是一顿吊打，到时候还要请你们为我求情哦。”
牟斌苦笑：“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还有一点这个焦炭的工艺你们谁也不懂，在这个天下非我莫属。”
说完这话，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得意洋洋，而是生出了舍我其谁的豪情：“但我父皇知道了，绝对不会让我办成这事。所以，我来找您，一旦皇上若是询问，您必须给我遮掩住。”
牟斌心中咯噔一下，刚刚皇上还要自己查太子呢，结果太子却给了自己这个要求，矛盾啊。
这是大事，这是欺君。这不但欺君，而且还有袒护太子犯错的嫌疑。纸包不住火滴，事情早晚是会败露，皇上必然震怒。他的确不会将太子怎么样，但一定会把自己碎尸万段滴。
看着太子殷切的眼神，想着城外难民营那些凄苦哀嚎的难民，想着江浙那两省上千万嗷嗷待哺的百姓。牟斌咬咬牙，最终坚定的点头：“臣为太子尽忠。”
朱厚照松了一口气：“我果然没看错你啊。你是大大的忠臣。”
然后郑重道：“为了大事，我不得不可能牺牲你。但你放心，你若是被父皇砍头，我未来将为你平反。若你不死，我答应你，将来，你必将在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上终老，并且我会对你绝对信任。”
这也是朱厚照想要达到的目的。不管怎么闹，自己这个根红苗正的皇帝位置，只要自己没有上吊抹脖子死掉，最终可能还是会落到自己的手中。
指望着老爹老娘真的给自己再生个弟弟，这有些不靠谱。
正德上位，刘瑾陷害牟斌，用了攀附自己的石文义。这小子成了刘瑾最忠实的打手，让锦衣卫再次变成危害官吏百姓的祸患。
但现在有自己这句承诺，锦衣卫就不再是＂恐怖＂和＂血腥＂，而是＂公正＂和＂仁厚＂。
这是给自己上紧箍咒，生怕将来自己被刘瑾灌了迷魂汤。
牟斌知道，小太子虽然不着调，但这个人最讲义气，最重承诺。更何况，这是自己一生追求的为国为民。
当下跪拜在地：“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子走了，临走的时候，还踩死了一只牢房的蚂蚁：“你知道的太多了。”
太子走了。牟斌开始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
西山煤矿事，绝对和太子无关。
煤矿矿主郑天一，八辈子本份商人，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天下谁都能反，他绝对不会反。
太子最近言行，简直就是圣君降世，英明神武的再也不能英明神武。
而太子和这个郑天一的最近走的很近，就是太子的良师益友。
虽然户籍卑微，但其人才华横溢，那郑天一简直就是治世能臣。如果能开除他的商贾户籍，大明将得到一个大贤。
不过此人太过受太子重视，也应当未雨绸缪的防备。
太过完美就是妖，不疼不痒的瑕疵吗，还是需要捏造一点滴，这样才显得完美。
你可知道，皇上睿智着呢，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然后叫过来最亲信的一个锦衣卫千户，密室里交代一番去西山难民营的原则之后。牟斌夹着准备给皇上的调查报告回家。
先向妻子交代后事，再给子女交割家产。将爹娘送到乡下隐藏安养。
第二天中午，进宫面见弘治皇帝，将自己辛辛苦苦连夜赶出的调查报告递上去。
看了自己最忠诚的属下汇报后，弘治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要太子不牵涉其中就好。
召见沈国光开始紧急办理之后，竟然神奇的下了床，而且还喝了一碗稀粥，准备新的大朝会。
牟斌一见，无比欢喜，这次他真的认为，掉脑袋，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