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走上了山崖,海曼来到了大名鼎鼎的蒙特森堡。
在黑暗中,它更显恐怖,仿佛埋葬千年的骸骨所筑造而成的,统帅着位于周身的黑暗。
“海曼·格林。”海曼朝向一位戴着黑面具、伸出一只手臂的男人报上了名字。
“跟我走。”这个男人带着海曼踏声风声呼啸的石子路,到达了石刻的成排柱子前。
“往前走。有人等着你。”这个男人交代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穿过风蚀雨刻的圆形柱子廊道后,海曼真正面对蒙特森堡了。
“你的名字?”提着煤油灯、戴着黑色尖帽子的瘦弱老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海曼·格林。”海曼又报了一次名字。
“你的号码?”苍老的声音再次发出。
“一七零八。”
“跟着我走。”
这位老人的话音刚落,眼前巨大的黑色石门随之缓缓开启。幽深诡秘的灯一盏盏点亮在沉重的石门之后,光与暗在海曼的两个眼眸中来回交替,一条看不清底的路正在海曼的脚下。他感觉比寒冷更让人胆寒的东西出现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笼罩着他。
“路的尽头是什么?”海曼喃喃问。
“一般来说,路的尽头还是路。”老人回答了他的发问。“不过,你来到了监狱,路的尽头自然是牢房了。”
“不是死亡吗?”
“那个归宿,每个人的归宿。死亡和路可搭不上边。”老人边说边调亮手中提的灯。“好了,海曼·格林,跟着我走吧,跟着我走吧,我走到哪里停下来,你就到那里。”
“哒哒。”
脚步声开始响起,每走一步便灭了一盏灯。海曼侧着头向旁边看了看,却被黑暗限制住了视线所能到达的距离。一片冷冽又颓丧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海曼知道他的身旁不止是无生命的墙壁。
老人手中提着的明亮之灯照在前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海曼完全陷在了黑暗之中。
老人的灯顿时暗了,他停下脚步。海曼也停下了脚步。
“到了。”老头衰老的声音随之响起。
灯又亮了,又灭了。
“时间很久了,这灯也该换了。他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老人嘟囔着,一只手动了动灯,不一会,眼前重现了光明。
“进去吧,你的房间。”
这句话落在海曼身后,已经迈步走了进去的海曼一听这话还以为他来的是家旅社而不是所监狱,他的身份是尊贵的客人而不是等死的囚犯。
老人很好心,还给海曼介绍了一番蒙特森堡的规矩,囚徒不能擅自走出自己的监狱,他们不做劳务活动,吃喝拉撒都能在一个房间内解决,进来了就是舒服且拘束的等死。
监狱的房间内各种东西一应俱全,一周提供十七根蜡烛和火柴供应照明,时不时通亮到天明也是没有问题的。除了自由受限,条件好到完全比得上旅馆,甚至还能要求点额外的东西,香烟、啤酒、画报等等。
并且,一周也能出牢房一次,就是洗澡的时间,每个区轮流去洗澡,一个星期、七天的时间轮流排。
按照这个老人所说,海曼知道自己所处的区洗澡的时间是星期二的晚上,也就是今天的晚上
洗澡的时间一方面是为了清洁,更重要的是为了散心,蒙特森堡和其他的监狱不一样,里面很少有**,因为是在骸骨大帝的眼皮子底下,头上压着一座巨大的山,不安分的思想几乎都被压制住了。
为了缓解待宰人的情绪,不至于提前自杀,洗澡散心是很有必要的,并且因为这一条措施,相比于之前,自杀率都下降了。
海曼点燃蜡烛,发现此间牢房有两个床铺,扭过头问道:“另一个人是谁?”
“什么?”老人将灯往上提了提。
灯光照到老人的脸上,此时,海曼才发现,面前的老人没有眼珠子,眼睛是凹下去的黑暗,黑洞洞的,再也没有其它了。
“另一个人是谁?”
老人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最近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
“安心待着吧。”老人说完,便提着明亮的灯走了出去。
门缓缓关闭,仿佛从未开启过。
海曼来的凑巧,前面就说过今天是星期二,也就是洗澡的时间。海曼刚坐在木刻的小板凳上,就看到走道内亮起了明灯。
“洗澡了,洗澡了!”
“洗澡了,洗澡了!”
海曼听到两声喜庆的叫声,紧接着眼前骤亮,恍若白昼。
此处的监狱亮的像是华丽的大厅,两个骑着小花猫的笑脸木娃娃沿着过道喊叫着,两只胳膊上下移动敲着木头花猫的头,热热闹闹的像是在表演杂技。
“洗澡了!”
穿着红色棉布衣服的笑脸娃娃转过僵硬的脑袋朝着海曼喊了一声。
“洗澡了!”另一个接着欢欢乐乐地喊了一声,它穿着蓝色的棉布衣服,色彩同样鲜艳。
啪嗒一声,门开了。
这间监狱让海曼感觉越发诡异,面前闪过的两个笑脸娃娃和花猫是用木材雕刻的,像是布娃娃一般惹人喜爱,但出现在恐怖至极的监狱,却具有十分强烈的古怪感,为刚进来的海曼心中增加了很多的不适。
海曼慢慢向前,侧着头向这两个木娃娃身后看,在它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两队的人,抱着衣服齐齐向前走。大多数的人眼神呆滞,神色惶恐,脸色透出不安的惨白。不像是去洗澡,倒像是去送死。
再向另一个方向看,便是墙壁了,原来海曼是此处监狱的最后一个牢房。
“跟在最后。”打头的一个男人朝向一动不动的海曼说。
“谢谢。”海曼沿着墙面缓缓向前走,走到了洗澡队伍的末尾,站在了双数队的最末尾。
打头的木娃娃走到头,更大力地敲了敲坐着的小花猫的头,猫的嘴巴张了张,拐了个方向,各沿着一边的楼梯向上走。
海曼在队伍中游荡着,打量着周围的人和周围的景物。
见到前方一个人慢慢从队伍中溜走,海曼知道洗澡是个“办事”的好时机。他不熟悉这个地方,刚才从头走到尾,海曼的视线一直在看,也未见到席恩的面孔。为了打探席恩的消息,海曼也快速从队伍中溜走,选择跟上前方溜走的那个人。
“你不该跟着我。”抱着衣服溜走的人走到阴暗的地方扭过头说。
“我有事要打听。”海曼递上了一条烟。
“烟在这里不太重要。”虽是这么说,这个人还是将烟接住了。“你要打听什么?我来这里也没有多久,应该说谁来这里都没有多久。”
“我想……”
海曼还未问完,就被这个人拉到了一边,同时被他捂住了嘴巴。
等一阵风从身旁刮过,这人才松手,他指了指刚走过的黑影说:“下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一定要躲着点,它们是这座监狱的守卫人员。”
“那两个小木东西也是吗?”
“不是,我们的典狱长太懒了,他不想管人,于是制作了两个木人,穿了身不错的衣服,加了点说话的魔法,就成了这两个鬼东西,不用太管它们,它们只会胡乱的叫。发条玩具而已。”说着,这个人也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番刚才那两个木娃娃的叫声。
之后,海曼了解到眼前这个人叫做休登,也是个多话的人。
从休登嘴里,海曼知道了典狱长叫做科莫弗·本葛来,毫无疑问是个魔法师。因为蒙特森堡特殊,它的守卫人员非常少,一个区也就只配备一个懒蛋典狱长、一个失踪的配物员、一个没有眼的引路人,外加一个真正管事的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连囚犯也很少。
刚才见到的黑影也不是人,就是黑影,也叫做黑影。
“蒙特森堡的黑影不会说话,也不会听你的鬼话连篇”,囚犯之间广为流转这么一句话,说的就是黑影,黑乎乎的影子,没有鼻子没有嘴,主要任务就是巡逻,专找像海曼和休登这类在洗澡之时溜号的囚犯,一逮到人就是关进水牢。
至于水牢,则是惩罚囚犯的特殊牢房,就像禁闭室一样,受到黑影逮捕的人会除头之外在水中浸泡两天,作为惩罚的手段。简单粗暴,进去一次的人再也不想进去第二次了,洗澡也不会洗那么长的时间。
废话聊完,海曼开始问休登正事。
“你想做什么?”休登掏出火柴点燃海曼递上来的烟问道。
“除了牢房还有哪个地方是待人的地方。”
“到处都是。”休登张开了手臂,环抱着四周。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水牢是吧?”休登吸了两口便将烟碾灭,抱怨着说:“监狱长是个懒蛋,提出要烟的请求没有三个月是得不到的;配送员又是个见不到影子的家伙,等他到来没有一年别想了。我可能两个月就死了,我死了还要烟干什么!”
他叹息着摇摇头,嘿嘿笑了两下又说:“多亏你我才能吸到烟,说到水牢了,哦,你也是刚从我这里知道的水牢,水牢。哎,我的烟瘾犯了,也不知道一根烟,不,现在只剩下半根烟了,也不知道半根烟够不够。”
海曼知道他的意思,又拿出一根烟递给他,问:“关在水牢的人有谁?”
“席恩格林,只有他一个。”休登痛快地说。
海曼眨了一下眼,再递上根烟说:“给我讲讲他吧。”
“他是一年前来这里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一张嘴皮子十分利索,我是住在他对面的人,时常和他隔着一面墙胡侃。”
这座监狱就是等死的监狱,一间牢房两个人,除了和自己屋的人说话,也能和对墙的人说,不过嗓音需要洪亮些。
“接着。”海曼说又给了他一支烟。
“席恩·格林是个话多的小伙,来的时候一直打听叫个海曼的,问了周围一圈的人,周围一圈的人又问隔壁,各个区不相连,打听个事费事的很,得瞅准时机才行,哎,还要托人,洗澡的时候也来回打听着。传来传去,回来回去,最后得到个席恩不相信的答案,因为没有一个叫海曼的,倒是一个叫曼海的。哎,席恩趁着大小便去看,哦,大小便是因为席恩那家伙牢房的卫生间老是坏,他特许去外面上厕所。要是随便大小便,骸骨大帝哪一天亲临了,那多见怪啊。不管如何,席恩跑了一圈去找那个叫曼海的,到面前了才发现这位名字倒着的人是个老头子。”
“接着。”海曼给了休登半块巧克力。
“太少了。”休登颠了颠巧克力的重量。“最多才二十克。”
“快说。”海曼将另外半块巧克力扔给他。
“嘿嘿,巧克力我喜欢。席恩可不相信没有海曼。我就没有见到在等死的地方那般跳脱的人,席恩是独一份,他可真是有毅力,所以呢,他没有放弃,他就趁着大小便和洗澡时四处找人,一直鬼鬼祟祟的,被逮到就关进水牢里,一次又一次地犯事。哎呦,这一年的时间呀,我就见一个精神百倍的小伙子被折磨成了半百的老头子。”
“接着。”海曼垂下眼递给他一颗橘子糖,交到他伸出来的手心上。
“席恩一直找这个海曼,他不见完人不罢休,也不相信那个海曼死了。嘿嘿,要我说,席恩这家伙估计认为那个海曼被藏到犄角旮旯了,其他人都不行,非得他的眼睛才能看到。这都被打被揍了上百次了,他还在找呢。不过,他也快看完了,到目前为止已经看的差不多了,要是再看,那得是黑影的肚子里了吧。希望席恩不要认为一遍看的不仔细又来一遍,哈哈。我看席恩真是成了个疯子了,把这墙缝找个子虚乌有的人,真是见鬼了。呦呵,见了鬼了!”
“继续。”海曼递给他一个挖耳勺。
“没了吗?”休登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眼睛望着一无是处的挖耳勺说。
“没了。”海曼掏了掏口袋,里面只有列瓦老汉给他的小草了。被长时间挤压,原先就半死不活的它快要断命了。
休登撇撇嘴,对这个更加不太满意,他动了动手还是接过挖耳勺掏掏耳朵。“我话说完了。”
“多谢。”海曼说。
“客气。”
海曼转身抬起腿往前走,打算去休登指着的水牢去看看,要是能找到席恩,他的心也会轻松一些。
“哎哎,对了,新来的人,你叫什么?”休登在他身后问。
“海曼.格林,”海曼顿了顿脚步轻轻说。继续向前走。
“见鬼了!席恩真找到了,不,这个海曼真找来了。”休登目瞪口呆地耸了耸肩,低下头望着一双干净的鞋子,说:“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到这般感人的事情。各自等死不好吗?”
他说完,双膝着地,慢慢躺在地上感受着难得的冰凉和非凡的自由,点燃海曼递给他的烟吞咽般抽吸着,一个人泪流满面、抽噎不止,直到洗澡的人回来。
休登冒着险跑到角落只为感受片刻独处、自由的感受,这点感受弥足珍贵,要不然他绝对熬不了太长的时间了,虽然海曼的跟踪让他的时间少了一半,但他获得的东西又弥补了这点不足。
啪嗒。
海曼绕过黑影向水牢中走去,身影在通道之间的牢房中来回穿梭,灵活地闪身和奔跑。蒙特森堡的黑影可比辛克·巴度的魔法点好躲多了。黑影虽会走动,但总透露出没有脑子的笨拙,一举一动如呆笨的幼儿,半点不知道变通。魔法轨迹在海曼眼中也是如此,总带点不走心的意味。
还有一点令海曼满意,去水牢的道路也简单的很,直走就行,不需要动脑筋。走到编号为一的牢房,再往前走两步,到达最开头,左侧和右侧都是困着人的水牢。
时隔半小时左右,海曼再次回到了最初进来的地方。
此时光亮正盛,他也看清了原先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两扇浸满水渍的漆黑石门。
石门上阳刻着灰暗的骷髅头,两盏发着红光的蜡烛被灯托悬在门的顶端,打亮黑洞洞的边缘,反而镀上了一层张狂的红晕。两扇门上的骷髅各少了一部分对称的眼骨,就像眼周的骨骼陷进了门内,阴暗地监视着囚犯。
厚重的石门仿佛从未开启过,连门缝都小的可怜,仿佛害怕让里面见到光一样。或许里面封印着不可见人的坏东西也说不定。
冰凉的水从门缝中透出,一点一点增加,快要到达道路的中间。
海曼弄不准哪一个是席恩进去的,他来回晃动着,手指动了动门边,耳朵贴在冰寒的门上静静聆听片刻。
终于,他听到了声响,开始是极其细微的声响,接着渐渐增大。声音大到一定程度,他可以确定了,席恩在右边的一扇门内。
海曼听到水搅动的声响,哗哗打在了石门上,门缝中又流出了一些冰凉的水。水声响了不一会,他听到了人的声音,席恩在大声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