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这两个殷勤的押送员和老马车夫也在对海曼嘘寒问暖,全心全意地挂念着,很有舟车劳顿之行的氛围感。
“小伙子,你渴不渴啊?我这有两口淡黄啤酒,要不要来上一点啊?时间还早,我们慢慢走着,不用太过焦躁。”身边好心的左边押送员在他走进马车后的一分钟之后,便托举着手中的小玻璃瓶问道。
“我不需要,你们的蛋糕很美味,但吃了后胃里更难受了,什么也喝不进去。”海曼朝着好心的押送员点点头,露出了一根手指给这位好心的押送员看。
能分辨伤口的押送员也一看就明白他所遭受的苦痛还未痊愈。
“真是件遗憾的事情,”左边押送员往嘴里送了一口酒,享受地抿了抿嘴唇,面朝着海曼遗憾地摇了摇头。
马车往前驾驶了两米,这位热情好心的押送员又举起酒瓶子放在海曼的眼前。不过,他不是让海曼喝。而是听他讲述一番酒水的滋味的。
心意是好的,但这位左边的押送员的口齿不太行,面对着海曼五分钟了,也就蹦出了个“好”字,虽然这个好字他说了五十多遍,但也只是个好字,连“好喝”都没有想到。
多亏还有另一位押送员。
位于右边的押送员说了句淡黄啤酒是淡黄啤酒的味道,得到了左边押送员称赞的眼神和海曼的点头,才算将描述味道的事情暂且放下了。
除了这两个态度极好的押送员,年迈的马车夫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一路上照顾着海曼的身体,一点都不着急地驾车,悠闲的像是在花园中遛弯,时不时还配合着押送员的话来和海曼接着聊。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了两声吆喝,其实统共是三声,两声人声,一声羊叫。听完这次,又来了一次,还是那三声,之后便一声连着一声,音响逐渐增大。
声音截止时,马车到达发出声音者的面前。
海曼看清了这俩人的全貌,首先是一个面带微笑的穿长袍子男人,头戴黄色的三角帽,手牵着刚才叫唤的瘦骨嶙峋的老羊。
穿长袍这个人的笑十分奇怪,海曼看了好几眼,始终判别不了他是不是在笑。一会感觉他十分可亲,是个欢乐、活泼的好人;一会又突生无名之火,感觉这嘴角勾起的笑一种显摆的嘲讽;一会又不为所动,认为这只是他面部上的特征,就像一个人长了个雀斑是一样的。古里古怪的,总归是奇怪的微笑。
羊和穿长袍的微笑男人身边站立着一个邋遢的男人,未戴帽子,卷曲的头发像是一顶干裂的蜂窝搭在头上,一只腿半曲着,一只腿伸出晃荡着。打量的视线向上移动,便会与前边看到的微笑先生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位老兄是个十分不善的人,嘴角挂着凶恶的耻笑,嘴角和眼角都带着不好惹的皱纹,一双眼睛不大不小,恶意的讥讽全填满了。
这两人是开心的牧羊人凯恩和伤心的乞讨者埃普斯,外加一只老羊。
“哎,几位赶路人,载我仨一程吧。”凯恩说。
“给。”埃普斯的手一翻,递给前头的车夫两枚铜板,一只脚踩在破碎的半块石头上不耐烦地晃了晃。看来埃普斯和凯恩也知道这是运送囚犯的马车。
“还有一只羊。”马车夫说,手心托着两枚铜板不动了。
“没有了。”埃普斯双腿并起掏了掏口袋,空空如也。
“上来吧。”马车夫扬起鞭子一挥。
凯恩抱着老羊先上去了,一和海曼打对眼,凯恩的笑意立马加深,眯着眼睛点点头,但也没有说话,老羊倒是难得的冲着海曼叫了两声。
最后上来的是埃普斯,不过这家伙谁也不屑看,一上来便缩在空出来的一个角里。
“你们去哪里去?”左边的押送员问他身边的埃普斯说。
“我跟着这个人走。”埃普斯不满地叉着手,动了动紧贴着车窗的脑袋,看向了凯恩。
这辆马车不大,容三个人刚刚好,此时加上了两个人和一头羊便显拥挤了。两位押送员夹着海曼,两人的一旁各站一个新上来的人,羊都骑到了凯恩的头上哼哼叫着了。
“你去往哪里?”左边的押送员将话传到右边的押送员,右边的押送员问一旁的凯恩。
“去找杰弗里·阿尔布莱。”凯恩笑眯眯地回答,大大方方提了个一般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啊!”左边和右边的押送员同时拍了拍脑袋,齐声又说:“我们知道这个人啊。”
海曼也知道这个人,原先奥伦斯帝国的亲王,如今曼诺的大公、维娜女王的弟弟,说是在极境之地失踪很久了,是死是活到现在也不知道,好像前几天有了点不明不白的消息。
伤心的埃普斯和欢乐的凯恩都是威诺的老熟人了,可惜海曼不认识,要是威诺早点给海曼介绍一番,或许这两位能人还能帮一帮海曼的忙,趁着骸骨大帝睡觉之时,救上一救席恩也不是太难的事。
要是问个来处或许还能照应一番,可押送员一来问的就是去处,话头又能扯到了其他地方去,这事不凑巧。
“看来我们都知道这个人了。”凯恩微笑着说,顺手将跑到头上的羊抱在怀中。
“去找他做什么?”海曼出声问道。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朝向海曼了,海曼看到吸引这么多的视线,于是将视线投向埃普斯,于是将视线投向海曼的人又顺着海曼的视线将视线投向了埃普斯,得到“特殊关怀”的埃普斯暴躁地移开看海曼的视线,往车厢内吐了口痰,也学着海曼看向了凯恩。
视线传递在凯恩这里便截止了,因为他看向了老羊,同时说:“我的羊要去,我只能顺着它的意思了。”
这话一出,左右两个押送员连连点头,认为这话说的真是真心、在理极了,为了老羊去那般险恶的地方,凯恩这个主人当的真是称职极了。
“你呢?”右边的押送员问埃普斯。
“我跟着凯恩走,就这么简单。去黑境,黑境的生活一定比这里好,”埃普斯磨了磨牙说。
老车夫此时探出了头,说:“去那个地方可不是走这条道。”
“我们是跟着羊走的。”凯恩这句话一出,埃普斯便朝着羊翻了个十分瞧不起的白眼,好像在责备引路的羊太过蠢笨。
“跟着羊可不是个好主意。”
“这个馊主意是对面那个家伙想出来的。”埃普斯瞪着凯恩说。不用他这般极具仇视的眼神,在场的人也知道是凯恩想出来的主意。
“你们应该换个方式。”马车夫说。他提出这个主意主要是想要刚上车的人下车,因为他见他的老马要走不动了。老马车夫也是极其称职的主人。
“所以我们坐马车了。”凯恩和埃普斯对视一眼一同说。这下子在场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一定是这两个有头脑的人一块想出来的,比上一个主意好多了。
“这也不是个好主意。”马车夫摇了摇头。“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你们的主意都是没有方向的,我看你们也不会辨别方向,这对于一些人太难了。这样吧,你们问人吧,嗯,走上一段路便问个人,走的越久,问的人越多,总会走到的。总会走到的。”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凯恩和埃普斯听完马车夫的好主意便下了车,带着老羊走了,马车嘚嘚地继续向前走。
“真是两个奇怪的人。”坐在海曼左边的押送员说。
“我上个月就见到他们了。”坐在右边的押送员说。
两人说完齐齐看向海曼,海曼发现自己拥有了看清人想法的能力,就像此刻,他知道这两个押送员的意思,所以他一动不动地说:“我上个月没有见到这两个奇怪的人…和那只羊。”
两位押送员果然将头扭了回去,对海曼的回答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那两人又抱着老羊追了上来,原来是走的急促了,还没有问第一个人去往极境之地的方向是哪里,这又跑来问了。要是不问,在这条悬崖之道上,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遇见下一个人。此次遇见海曼一行人,还是老羊啃石头一个月的功劳。
“往北方走。你们要先下去再往北方走,往北方走!”老车夫挥舞着马鞭说。
告别开心的凯恩和伤心的埃普斯后,马车开始加快速度往前进,两位押送员继续给海曼说着话。
后半程中,这两位押送员解说了很多关于蒙特森堡和骸骨大帝的事情。蒙特森堡说了一长串,你来我往,从天说到地,从南聊到北,结果到最后下了个总结,说这些都是小道消息,当成笑话听一听就行了,谁还能那么倒霉去了蒙特森堡不成?
成?
这话一出,海曼和两位押送员面面相觑。
这两人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双手牢牢交握,貌似陷入了人生的难题中,答案不知道在哪里。
先移开视线的是海曼,海曼还未说话,这两个押送员便哭了起来。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自己哭,全然是为了海曼,哭不打紧,对于海曼来说听他们哭和听他们说话都是一样的,但他们可真能哭啊。哭完,这两个押送员便开始满身乱找,找出了几根火柴和一双手套,全都送给了海曼,海曼没有收下,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
这番伤感过后,押送员便开始说骸骨大帝的事情了,出乎海曼的预料,本地的人对这位骸骨大帝的了解也不太多,也只是知道他喜欢骸骨,喜欢将人骨制作成东西来送人,至于其他的倒是不知道了。
“他是个老不死的。伦纳帝国格外尊崇的老不死的,永恒的魔力在他身上体现。”左边的押送员说。
这位押送员说的这一点也不错,骸骨大帝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东西了,据说一张皮干裂到见到的人都吓死了。
“他是伦纳帝国永远的君主,我们这些人永远追随着他。”右边的押送员说。
海曼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毕竟这两位押送员是骸骨大帝的手下,他也没有问,因为已经到地方了。
前方是背对悬崖的阴森的蒙特森堡,马儿狂躁地叫了叫。
“到了。”马车夫甩了甩马鞭子。
蒙特森堡矗立在悬崖边上,那座悬崖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地方,一般称作碎骨峭壁。累累碎骨在崖底堆成了小山,据说它是骸骨大帝的垃圾储存场,不受重视的小头颅和残破的制成品都会被丢弃在那里。是真是假还不确定,因为没有人见到过。
海曼下了马车,在漫天夕阳中向上望,见到黑旗张挂在蒙特森堡的最高处,绘制的森森白骨缀着如血的冷笑,尖叫的风从旗帜身边狂奔。
夕阳残照在冰冷、古旧的骸骨城堡之上,璀璨凝聚在旗帜上空;城堡之侧、苍天之下,裂土之上,映照出一抹浓重的黑影,微微颤抖着。仿佛黑暗是从地底升起来的。
漫长的幽寂笼罩住城堡,如泣如诉的风声仿佛是深埋地底的冤魂在喊叫,喊叫在悬崖之下,在城堡之中,也在海曼的脚底下。哭叫无孔不入、哀嚎接连不断,惨叫如影随形,未进其门,先临其寒。白雪未化。
“就此告别。”两位押送员与海曼说着再见。“你需要自己走上去,别想着逃跑,你已经在骸骨大帝的注视之下了。逃跑就是最愚蠢的做法,他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又是生不如死,每个人对生不如死的看法都不同吧,海曼刚从一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出来,不打算逆着两位押送员的意思,将自己再送进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他选择安分地进去。
“我应该去何处?”海曼拢紧身上的衣物。
“看看你的手心。”左边的押送员说。
海曼抬起左手看了看,除了伤痕,什么也没有。
“换一只手。”右边的押送员说。
这下,海曼见到了右手手心出现的数字:一七零八。
“蒙特森堡的十七区编号第八的牢房。”海曼展示给两位押送员看手心上的数字,念着黑脸杰夫说的席恩的去处。
“对,这是你的监狱号,走进去会有人给你引路的。”左边的押送员说。
海曼攥紧了手心,为席恩担心的心提了起来,他进去岂不是有人出去了,如何出去呢?除了死,还有其他出去的方法吗?
“好好享受。”右边的押送员说。他说完,便和同伴一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临走前,年迈的马车夫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往兜里掏了两下,捂住双手放在海曼面前说:“伸出两只手接住,我送给你的礼物。”
海曼伸出手接住,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层死去的苔藓,苔藓中裹着一根青黄色的无名小草。
“送你的,你不再孤独,还有另一个生命陪伴着你,孩子。”
海曼收下了,装进了口袋中,注视着年迈的老人问道:“你的名字?”
“列瓦老汉。”列瓦说完便登上马车,沿着狭窄的山路缓缓下去了。
海曼往后望了一眼,忍耐住寒冻迈步朝向前。
一步后,天黑了。
奥特海堡,被“无罪释放”的班普思在海曼走后问奥尔夫道:“海曼的名字不是海曼·格林而是海曼·阿诺德吗?”
即使他在禁闭室,也能知道奥尔夫说了些什么,风会将讯息带给他。
奥尔夫听到这话感觉到了不对,瞬间意识到那一嗓子或许将海曼害了,心中猛地一惊。
此时见班普思这般问,奥尔夫脑中百转千回地想着,面上倒是不显,扯着粗糙的脸皮笑了两下,一拍脑门说:“这话没有理,我可不知道。”
“奥尔夫,我问这话主要是熟悉个叫阿诺德的人,你不用大惊小怪,这事情和你无关,和我也无关。只是我难得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班普思将一只手搭在奥尔夫的肩膀上。
他是随手一搭,而奥尔夫可是将嗓子眼提到了脑门上,吓得要死了。
“我再问你一次,海曼是否叫做海曼·阿诺德?”
这“再问一次”在奥尔夫耳中的意思就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又被他想成了要是不说便是最后一次开口了,为了自己的小命找想,奥尔夫没有犹豫很久便点了点头,十分的爽快。
班普思一将他的手从奥尔夫的肩膀上移开,奥尔夫便感自己是全然的安全了,一时间出卖朋友的愧疚被生命再次得到延续的喜悦所冲刷,再也没有什么懊悔之情了。
“这可真是有趣啊,有意思极了。”班普思低声说。
奥尔夫不知道班普思的想法,他见班普思点点头又摇摇头,被墨镜遮挡大半的脸显露出难得的高兴来。困惑片刻,奥尔夫还以为自己说了个笑话,让班普思这般欢笑,不禁感到奇怪。
他绞尽脑汁往阿诺德那里想了想,脑中转过多个有名的大人物也没有对得上号的,哪个人也没有说过这个姓氏,他又从海曼身上想到海曼的父亲,脑中也没有个人物头像。奥尔夫没有见过希来·阿诺德。
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奥尔夫随手便将这个姓放了过去,想着见多识广的班普思或许有认识的人是这个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