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就是怀特夫人吧,昨天就听海曼说了,与您见面真是我的荣幸。”
席恩两条长腿绷直往前迈,腰间斜挂着闪闪放光的银链子。大翻领的柴斯特外套将他的庄重与潇洒都展示了出来,尤其是他装模作样走动的时候。
只见在雨中漫步的席恩摘下光洁的白手套,甩了甩装饰着绿宝石的袖子,带着漫不经心的恭敬神色,渐渐低下宽厚的背部,直视着女士的眼睛,夸张地执起前来的怀特夫人的右手。
头一点,亲切地对她露出了圆滑的微笑。
怀特身后跟着急忙赶来的布芬小姐,听差给怀特夫人汇报完后,就被她指使也将布芬小姐叫来了。
“啊。”席恩干净利索地将怀特夫人的手松掉,正经地迎接布芬小姐,一只手背在身后,对她点头。“这位是布芬小姐吧。要我说世界上的男人都没有什么眼光。”
“这可错了,大多数就像您一样不长眼睛。眼光和眼睛可是两码事,”布芬小姐冷冷嘲讽,双手交叉在胸前。“怀特太太。”她讽刺完席恩对上司怀特怡声下气打招呼。
“这位,先生?您来有什么事情吗?”怀特夫人瞧着席恩那一张朝气的面孔有些喊不出来这声尊敬的先生。
席恩抽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手,轻掸肩膀上的雨水。
怀特夫人的目光一直望着那块价值不菲的丝绸手帕。
“是这样的,我是听说女校失窃了,这才专门来的。哦,叫我格林就行了,毕竟您和海曼都是老熟人了。”
“还请里面谈,在这里谈话太不像样了,况且还下着雨。”
“不必了,要不了两句话,在这里谈吧,刚从个大亭宅走出来,不想再去太过封闭的地方,淋点雨清凉了。再说这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谈到哪里了?啊,对,失窃。”
席恩眼珠子溜溜转,在布芬小姐和怀特夫人之间来回跳看,藏着坏心机。
布芬小姐和怀特夫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认为要么是对方干的,要么是哪个嘴大的姑娘将事情泄露了出去,而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是没有的事情。您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败坏维思校长的名声?”怀特小姐坚定地说,眼底露出了惊恐和担心。
不像外人想的那样,维思校长要是倒台,她绝对也要完,踩着尸体扶摇直上那是不可能的。
布芬小姐同样如此。
此次检察官而来就是为了上个月发生的命案,一个得知失去双亲的女孩在深夜跳了井,第二天发现了尸体。
本来是件正常的自杀事件,这几天街道上又突然传出谢丽芬女校附近有鬼鬼祟祟的人,风声不知传到了哪位多管闲事的大人耳朵里,再加上点添油加醋的成分——比如女孩的死是有人兴风作浪,目的是女孩死去的父母托人送来的一箱首饰,说是全家的一笔不少的积蓄,这种对女校名声不利的传言。
席恩无所谓地摆摆手,说:“哎,小、威诺都给我说了,他昨天吓坏了,这才没有诚实告诉您这件可怕的事情的。”
怀特夫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以警惕的目光探寻着小威诺的眼神,但她只能看到个头顶。
小威诺正蹲在伞下低着头数飘零的雨滴,鼓着腮帮子完的不亦乐乎。而海曼则全程守护在黛丝身边,顺便瞧上两眼一不留神就会消失的威诺。
“是吗?”怀特夫人高傲地看着他。
“绝对是这样,这小家伙和我熟悉,绝对不会欺骗我的,可怕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
席恩短暂地停了两秒钟。
雨声猛地增大,如同转动的指针一样隐含着催促之意。
等这短暂的时间过去后,他转而看向低头憋笑的小威诺,“这孩子昨天吓坏了,今早还是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的呢。您能相信吗,他昨天见到了一闪而过的黑影。可怕极了,简直就像一阵飓风一样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差点将他捉走或者,嗯…或者投入井里。任何一个年长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也会吓得出一身冷汗的,足以想见威诺心中的恐惧。”
“这真遗憾。”布芬小姐关心地看了眼威诺,严肃的神情有所缓和,但在怀特夫人的瞪视之下将余下的话憋了回去,涨着一张脸朝着怀特太太的后背冷哼了声。
“这绝对是没有的事情,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一定会知道的。”
怀特夫人的面色不太好,莫须有的罪时刻拴着她的喉管。
席恩露出了然的刁诈表情,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唇间爽利地抹了一下。
神神秘秘地往四周看了看,对着怀特夫人点点头,席恩又说:“放心吧,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哦,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哪会有人知道呢。来来来。”
席恩将一直沉默的黛丝往前推,在外人看来他正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逼迫着这位深居简出的害羞夫人,“这是威诺的小母亲,您瞧瞧她苍白的小脸,就知道她为这不省心的孩子费了多少心。”
怀特乐得席恩将话头转到其他事情上,朝着解救她的黛丝微微点头。
黛丝施了个柔弱的屈膝礼,视线一直在受到惊吓的小威诺身上,将可怜母亲的姿态拿捏的刚刚好。
席恩的尖锐逼迫在前,黛丝的怯懦退缩在后,一惊一乍得到了舒缓。毫无疑问,一朵风中百合般的黛丝赢得了怀特的一点点好感。
柔弱点的女人总受人轻视,但要放在剑拔弩张的争吵中,便起到了调解的作用。
海曼收到席恩的眼神,将手中的点心递给席恩,快速将黛丝搂在怀中。
一股若无若有的清香从黛丝身上散发出来,判断不出何香味,但这抹女孩香气还不能使海曼的好奇心调动起。他的动作毫不停顿,转了个圈搂住黛丝腰将她带出谈话的包围圈。
“失礼了。”海曼双手轻轻托举,黛丝娇瘦的身躯被海曼的气息包裹。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还是海曼率先移开视线,黛丝又一次深陷在幽蓝的星空中,这一次同样没有看清。
手臂使力,海曼身姿不变,在他的把控下,黛丝的脚尖短暂离地。
宽大的淡粉色裙摆打着圈扭着落下,黛丝喘着气往后退了步。
“小心点。”在黛丝即将踩到身后的一滩水时,海曼低声说。
声音如低沉的提琴响在黛丝耳畔,连发丝都受到吹动,在她的耳垂下战栗不止。
海曼手一伸,两人十指交握。
黛丝被他拉到了怀中并用手臂虚抱着,温度一下便热了,却不见旖旎的暧昧只有冷寂的孤高。
海曼这番态度足以让她冷静下来,不至于在不应该的天气中泛起燥热。
“扶住我的手臂。”海曼指导着黛丝,将她的手放在正确的位置。
海曼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这让他想起了魂牵梦绕的另一种香气,可只有寻找到梦中的女孩才能再次闻到。
他思索着,不由抬头向前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阴雨朦胧,空无一人。
他垂下布满忧思的眼神,快速带着黛丝逃离方寸之地。
在清凉的香气萦绕下,紧贴的布料摩擦出雨中的交响曲。
“哒哒。”
两人钻着雨的空隙,身姿轻盈,默契地同时踏出两步。
海曼的漆黑短发在耳侧甩了甩,发尾的一滴雨水溅落在黛丝的眼底。
“哗。”
她慢动作地眨了下双眼,小嘴微微张开,一副不解的神情。
海曼垂下眼睛看了她一眼,轻呼了一口气。
等黛丝飘飞的长发安然落肩后,他抽出手臂搂着她的腰,脚踝扭转、手臂拐动。
两人如在雨中漫步如舞蹈,优美的像朵并蒂莲。
针样的细雨给两人披上了件缥缈的云纱,互相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谁在扣谁的心门。
“砰!”
声音越来越大,一声轻踏炸响,黛丝迅速扭头,耳坠发出清脆的砰击声。
抑制不住的喘息声从黛丝口中传出,几滴冰凉的雨落在滚烫的舌尖。
此时,巧合。
一滴晶莹剔透的雨顺着海曼瘦削的下颌流到黛丝的柔嫩的脖颈,仿佛全身被雨线扯住的黛丝被激地打了个寒颤。
但海曼没有等她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锁定被风吹起的树叶,学着那片完整的树叶滑落的轨迹,由点连成线,身形一晃,手挽着手带动她又来了缠绵的半圆。
手臂轻轻一抬,将黛丝的身躯递送出去,树叶恰好落在他的脚边。
海曼毫不留恋地踏过折断的树叶,湛蓝的双目在细雨丝之下眨动了一下,眼底的黑暗缩着尾巴逃走了。
慌神的黛丝依随着海曼,被他安排在“受到惊吓”的小威诺身边。
裙摆最后落下个曼妙的花,孤独又优雅地荡开。
“威诺,照顾好她。”海曼丢下一句话,摘了摘帽子将几滴雨水抖了抖,快速走到席恩的跟前,与对面两个人交涉。
“怀特夫人,又见面了。”
海曼大迈步朝向怀特夫人,亲切地对她摘了摘帽子,微笑着将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拿出来。
手腕晃动,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在有心人耳中这就是最清脆悦耳的声音,看旁边的听差就知道了,他的两只耳朵都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
海曼又往前走了两步,当着怀特夫人的面将鼓囊囊的钱袋子轻放在一旁等候的听差手中。
迎着怀特夫人严厉的目光,他施施然说:“这是对您的感谢,威诺重新回归到我妻子的怀抱中是千金难买的事,希望您能接受。这同样是您的仁慈,能让我的感激之情宣泄出来。”
“黛丝,你的小脸蛋有些红。”威诺戳了戳自己的左脸,一双大眼睛望着黛丝眨巴眨巴。
黛丝迎着眼前这位孩童的清澈目光摇了摇头,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说:“小笨蛋,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威诺异常成熟地点点头,转眼露出憨笑,张开一直攥着的右手。“快看,小蝌蚪,送给你。”
“谢谢,真是勇敢的威诺,不过我不需要。”黛丝还在想着刚才的雨**舞。
“那我只能自己玩了。”
威诺用小脸蛋蹭了蹭袖子,两只脏乎乎的小手摆弄着要死不活的小蝌蚪。
一眨眼,小蝌蚪从他的指缝中溜走,不见了踪影,而威诺踏上了寻找蝌蚪之路,一直在严加看管他的黛丝周围转着圆圈。
“别看我,一定不在我的脚底下。”黛丝脚踩着一片树叶对仰着小脑袋的威诺说。
两个人在伞下交锋,威诺一动不动,脏兮兮的小胖手握住伞柄,黛丝偏着脑袋静静等待着。
“哦。”威诺盯着顺着伞面弧度流出的水流,数到一千万的时候说。小手背在身后,扭了扭胖乎乎的腰,继续蹲在了地上。
黛丝见他的头低下笑了笑,将脚挪开,发出了声音。威诺双眼发亮,像只雨后的青蛙一样蹦了蹦,跳到树叶跟前。
那边的两人与可亲的怀特夫人聊的越来越好,到了最后几句,席恩逗地怀特夫人笑个不停,连严肃的布芬小姐也轻轻笑了笑。
海曼则站在一边充当个吸引妇女心潮澎湃的花花公子,恢复了冰雪一般的本性,与刚才对待两位女士的态度泾渭分明。
孤寂的身姿静静处在雨中,深色的衣服更显优雅的冷清,即使不说话也能惹得人关注,只要他不要像刚才一样夸张地表演。
海曼的演技不到位,往往表情和情绪搭配地格格不入,看他的表情绝对猜测不出他正在说着恭维的漂亮话。
在这一方面席恩就要拿手多了,虽然他的脸色有些僵硬,但一双巧嘴能和面容配起来,尤其是一双机灵夺目的眼睛,和话语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席恩胡扯下,事情圆满结束。
“黛丝,过来,我们要和好心人说再见了。”海曼呼唤在一旁的两位“刽子手”。这两个人发现了一堆难得的蝌蚪,正挨个折磨着。
“这些是制作的小点心,这几天小威诺可喜欢吃樱桃了,我们便专门为他做了些樱桃点心。我相信你们也会喜欢的,一看这座不凡的女校就知道和樱桃有缘,看,前方还有几棵樱桃树呢。”
布芬小姐和怀特太太听到了樱桃,面露古怪地相互看了一眼,隐隐感到一丝的不对劲,但席恩的微笑又将她们迷惑了,好久没有感受到青春男子的朝气了。
席恩说完,几人将手中提了很久的礼物递向一旁的听差和布芬小姐手中,一边与怀特夫人和布芬小姐握手,一边说着感谢的话,热闹得像是女校准备招生了。
“谢谢。”布芬小姐向准备离去的几人挥手,怀特夫人端庄地点头。
等几人走后,两人呆滞地互相看了看,听到传来的钢琴声才惊觉有些不对,但礼物都接受了,再去找人算账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怀特夫人转过身,朝向听差面无表情地伸出了一只手,高傲非凡。
听差挤出个卑微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将手中的糕点递向怀特,身上一件礼物也不剩。完事,他双手并得比当兵的还严肃,仿佛全身上下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布芬小姐艰难维持严肃的面容,眸光闪动,藏匿着心思。
“还有。”怀特拎着多件的礼物,继续伸手,手指动了动,指向听差第一次塞满的口袋,低垂的眼皮动了动。
此时听差的小眼珠子又转了转,脑中计算着接下来该做什么,现在再看,他的小眼睛里不是狡猾而是贪婪。
心中已经有了计算,听差双手捧住金丝银线编织成的钱袋子,低下头、缩着脖子将它轻轻递交在怀特夫人手中。
怀特夫人用两根指头屈尊地捏住,翘起小指,像是捏着一朵纯洁的百合花,更像捏着一块擦了地的抹布,全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拿捏姿态。
等感受到重量后怀特面色一喜,指头像架飞机似地缩回,急忙用双手接住,防止到手的金钱飞走了。
听差全身而退,退后到布芬小姐身后,淋着突然增大的雨。
“很好。”怀特夫人立马抽出绳子,解开钱袋子,恨不得头也钻进狭窄的袋子眼中。
用手慢慢颠了两下,听着钱币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声响。
这真是世间最动人的乐曲,惹得听差和布芬小姐都往那处瞧。
怀特夫人双手攥住猛地一收,袖子上的水飞溅出,甩到了她的脸上,而她毫无所觉,只一心警惕又可怜地瞥了瞥这两个好奇的人。
见到这两个人连连摆手往后退,夫人面露微笑,十分赏识他们的得体,将点心递给了听差一盒,又从腰间抽出快要发霉的小包,一点点打开将几枚铜板递给听差。
听差喜极望外地双手接住,一点点往后退,最后消失在怀特夫人的眼前。
“布芬,这个给你,这都是多亏了你。”怀特夫人大方地取出一枚金币,在雨下照了照,将它赏赐般递给严肃的布芬。
“这太少了。”布芬小姐摇摇头,视线紧盯着怀特手中的钱袋子。
“这可不行,做人不能太贪心,你的占比只有这些。”
“哼!占比?”布芬小姐接过金币转身就走。
怀特夫人掩藏住内心的喜悦,手捧着依旧满满当当的钱袋子顶着逐渐加大的雨走了回去。
海曼几人沿着来时的路回了家,路过一片松软的苔藓地时,黛丝令几人帮她挖蚯蚓,而她自己则在四周寻找着可用的药草。
等威诺脑袋大的小罐子装满后,黛丝才走回来,带着三个邋里邋遢的男人继续向前,磨蹭到天黑几人才回家,享受剩下的樱桃。
自今日起,小威诺的领地又拓展了一点,将谢丽芬女校也囊入怀中,他成了大家的开心果,刚开始是由于席恩的钱袋子,等女校的几人将众多的糕点分发给女学生后,就多亏了多亏葛瑞斯的好手艺,幸运又勇敢的小家伙一路上都是这样闯荡出来的。
连怀特太太都对这个“小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来女校玩耍,谁让她是获利最大的人呢,况且她尝过一次美味的糕点后便恋恋不忘,后悔给听差和布芬小姐太多了,应该给一块就行了。
还有女学生们,她们吃得甜蜜樱桃派也是怀特女士特别给予的,虽然这些小姑娘只能吃上指甲盖那么大的,但量少足见其精,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吃的最少的她们。
总的来说,席恩的人际关系拓展了,小威诺可玩耍的地方有多了一个,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
除了葛瑞斯,她是最辛苦的,那么多的樱桃还是将她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