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瑞斯将清单上的物品采购完便默念着地标上的名字直直地踱步回了家,中间没有耽误一分钟,因为留给晚归的人准备晚餐的时间不多了。她的时间都在采购东西的时候耽误完了。
余下的时间更不会眷顾她,只会像条小溪似的不急不缓地流淌着,要不是受到约束,恨不得来个悬崖冲刺。
消磨自己可不是时间的本性。
阴暗的小巷子中已然点燃几盏昏黄的风灯,细雨被斜风吹拂着,淅淅沥沥地打在地面上。
安居一室的烛光一动不动,丝丝凉意钻孔而入。
在光与暗的交织中,葛瑞斯感觉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到了家,来不及窃喜急忙掏出地毯下的钥匙准备开门。
推开门,雨伞甩到玄关一边,她手忙脚乱将采购好的物品放在身边的圆桌上。
她享受着回家的舒适,尤其是在细雨中归家后的温馨,迎着乌漆嘛黑的窗户细细打量熟悉的周围,全身一抖从走神中回来,便开始挨个点燃煤油灯。
见到光后才明白黑暗早已来临,迟缓的永远都是她。
这才意识到她不是一眨眼就到了家门口,尤其是看了眼不停歇转动的钟表后,她像被扎破的皮球一样懊恼。
在她懊恼的时候,五分钟的时间又从她动作缓慢地转换表情间消失不见了,连眉头舒展都要耗费时间,快得像条溪流中蹿游的水蛇。
钟表敲响了整点的警钟,煤油灯的灯罩不再是进门时的温凉,它此时已经烫手。
火焰躲在一旁静静观望着葛瑞斯的面容,一点也不提醒她时间不早了。
独自一人的葛瑞斯却勇敢逃脱了沉思的魔咒,长久的习惯及时拉了她一把,让她知道不能再乱想了。
她拖着肥大的身躯走到拉箱式橱柜前,拉出底层的抽屉,换上了双舒适的米黄色鹿皮软靴,将受到压迫的脚解放了出来。
接着便高兴地抖动着全身的肉,吹着断断续续的口哨俯下身在橱柜正中间翻出件干净的围裙和几双袖套。
就像黛丝一样,她也有可爱的小装饰品,镶着粉色花边的袖套能让葛瑞斯看好久,但此时的她有意闪躲着视线,牢记不能浪费时间。
匆忙选了一双,余下的可爱小袖套又塞进了闭塞的柜子里。
葛瑞斯抿着嘴唇往前走了两步,提起一双威武的手臂,在走路的过程中裹上白色的长头巾,达成了两件事同时做,可称作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在这之间眼珠子一直没有动过,等她挺直腰板走到厨房的门前时,才缓慢地眨了眨眼皮,眼珠转了转,恍惚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她缓缓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来到她最喜欢的时间。
可今日有些不对,葛瑞斯一眼就发现了,她瞧着严丝合缝的门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此时的葛瑞斯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隐隐感觉厨房门上的玻璃小窗蒙上了层红色的颗粒图案的纱布,花纹的组合具有非同一般的想象力,光影带着无法言说的律动感,蕴含抽象的独特性。
心中惦念着一件事的葛瑞斯没有过多关注,她知道时间永远都不会等她,很久以前她就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粗糙的大手紧了紧,等松开时,她握住门把快速拉开沉重的门。
瞬间,葛瑞斯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她今日完不成准备晚餐的任务了。
无关风雨,无关她,都是小傻蛋的错。
看到眼前的境况谁都会愣了十分钟,想不明白这件事是如何能发生成功的,葛瑞斯也不除外,但她已经遭遇这种事情不知道多少次了,竟然只愣了八分钟便完全清醒了。
这种程度能被她称作小儿科的。
她明白除了机灵极了的小威诺,不会再有人做这般的傻事。
厨房堆了满满当当的红樱桃,在葛瑞斯拉开门的那一刻,如同一股红色的激流涌向惊诧而张大嘴的她。
“哗哗哗哗……”
勇敢的葛瑞斯大叫一声,愤怒地直面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但她还是败下阵来,威诺“精心”挑选的红樱桃恨不得将她淹没。
她刚从时间的洪流中逃脱,转眼间又落进樱桃的圈套。
一颗又一颗的小红樱桃沾着雨水堆地像山一样高,头挨着头躺在一起让厨房成了储存的仓库。
煤油灯的焦糖色光线从一旁发出,照得每一颗都鲜亮欲滴,散发出水润的光泽,像是威诺可爱的小脸蛋,惹得母爱泛滥的女人恨不得捧着亲上两口。
葛瑞斯也是如此,但这并不妨碍她将小威诺的屁股打烂,尤其是她费力地从樱桃堆中抽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
嘴里塞着的两颗樱桃被她咀嚼两下咕咚一声吞下了肚子里。
尝到味道时,她禁不住挑了挑眉头,樱桃的味道好极了!
葛瑞斯身体陷在樱桃堆里,除了头都被樱桃包裹住。
她咽下樱桃后还是愣了愣神,低下头看了看,好像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只学到了埋伏无处不在的真谛。
鲜美的小樱桃还在滚落,一颗颗像身穿红马甲的小威诺一样在她的头顶蹦跶着,跳着火热的“掉落舞”,扑通扑通砸着葛瑞斯的大脑门,惹得葛瑞斯的头有节奏地跟着小樱桃晃动,两者配合得天衣无缝。
等葛瑞斯快成为樱桃大军的一员时,她及时从红色的梦魇中清醒,明白自己不能像个定海神针一样被樱桃团团包围。
于是,巨人一样的葛瑞斯奋力站了起来,又掀起一场盛大的红色逆流,即使樱桃乖巧地滚动也不能阻止葛瑞斯狂甩胳膊。
“浴樱奋战”半天后,拥有可行动能力的葛瑞斯获得了全面胜利。
葛瑞斯浑身上下被红樱桃流出的泪水染了个漂亮、鲜艳的颜色。头上的纱巾被樱桃重新叠整和漂染,像朵牡丹花一样摆放在葛瑞斯的大脑袋上,还特别放了颗小樱桃做精致的点缀。
葛瑞斯才不认为这是红樱桃的好心,摘下染色的红头巾重新叠了叠。
装饰的小樱桃被她吃进嘴里,咀嚼出一嘴的泥土味,原来这颗樱桃也被染色了。
她一边吐口中的泥巴糖浆樱桃,一边对这些未加工的红樱桃看了好几眼,由上到下扫视了一番。
重新裹上粉头巾后,葛瑞斯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快速转身,拿出平时不能轻易见到的无影脚奔跑着,钻进仓库双手并进地翻弄着。
等孤独在暗中游荡的灰尘悄无声息又给头巾镀了层灰色后,葛瑞斯终于找到了几个黛丝装无名物体的袋子。
一双蒲扇似的大手在铁柱子一样坚实的手臂挥舞下,卷起了一阵狂风,葛瑞斯挨个将红艳欲滴的小樱桃装进袋子中去。
或许是葛瑞斯的怒气给了她前进的动力,给她锈钝的脑子上了点好油,动作比往常快了不少。
弯着腰熟练地将樱桃捧进布袋子中,哗啦哗啦,小樱桃乖乖投向袋子的冰冷怀抱中。
等做好这一切后,葛瑞斯擦擦汗,洗了洗染了深红色的双手,再回来看着成垛的樱桃袋子,满意地用了一分钟的时间点头,牢牢束上袋子的口。
收拾好这些听话的樱桃没有用多少的时间,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准备晚上的盛宴。
但葛瑞斯已经与这些美丽的樱桃姑娘熟悉起来了,也不打算做个潇洒的“男人”将这些好食材抛弃掉,打算继续和这些鲜艳欲滴的樱桃战斗,为它们梳妆打扮一番,做成各式各样的小点心送进赏识之人的肚中。
“怀特夫人,我终于知道那个小鬼做了什么了!”严肃的布芬女士指着成排的樱桃树生气地说。
原先缀满红樱桃的树已经全都光秃秃地只剩下深绿点点,一点红色的果子都见不到。
看来小威诺不是个挑选樱桃的好手,连精心挑选他都做不到,他选择的是将所有的樱桃都摘走,一颗不剩。
一颗不剩。
“布芬,想明白再说话,不要意气用事,那个小家伙能做得了这些吗?”
还是年龄大的怀特夫人有理智,她的黑衣服果然没有白穿,显得像黑夜一样睿智非凡,尤其是她的脸也成了黑色的时候。
“可是,可是……”
“什么也别说了,布芬,我们不能冤枉无辜的人。一定是那群贪嘴的姑娘将樱桃吃完的,看我狠狠说她们几句。”
“可那些姑娘也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摘樱桃?”
怀特夫人仰了仰下巴,“那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吧,我们也不想这里出事,过几天检察官大人便要来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
布芬小姐望着怀特夫人的背影,双手郁闷地摊开,“这可是十几棵樱桃树啊?”她的语气饱含愤怒的可惜,气不过辛苦照顾的樱桃在她的眼前飞走了。
“我知道!”怀特夫人气呼呼地扭过身,双手短暂地挥了下,是平时教训姑娘的习惯,咬牙切齿地说:“我比你都要清楚这是几颗樱桃树,十六棵!”
布芬小姐给怒气冲天的黑衣怀特夫人吓了一跳,哆嗦着嘴唇说:“怀特夫人,不是我摘走的。”
“我当然知道,别再说了。雨下大了,快走吧,您!”怀特夫人说完双手端在胸前,攥紧双手快步往前走,雨水沿着帽子往下滴落,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席恩是第一个回到家的。
他先是和葛瑞斯打了声热络的招呼,而后在门前的深棕色地毯上擦拭了一番踏过水的皮鞋,放下潮湿的大衣,将伞挂在衣架后便走进了堂屋,拐过放着一盏灯的客厅走向了厨房旁的小休息室。
“葛瑞斯,黛丝回来了吗?”席恩点燃煤油灯,打开能看到厨房的门。
毫无意外,耳目敏锐的席恩一定能看到堆砌在厨房门前半人高的袋子,草率地数了树,大概有八个。
“席恩,你是第一个回来的。”
“哦。”席恩摸了摸下巴。“威诺回来又走了吗?”
“他回来过。”在厨房的葛瑞斯简短地回答,还带着隐隐的怒气。
席恩舒服地坐在玫瑰色的沙发上,双腿伸直架在小木凳子上,手臂一挥,探出半截身子将海曼丢下来的烟夹在两指缝间,嘴唇叼上,慢悠悠地说:“威诺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给黛丝的毛毛虫吗?这是将一区的毛毛虫都逮完了吧。”
“樱桃。”葛瑞斯从厨房中蹦出两个字。
她的话音刚落,便从厨房穿出了烤樱桃派的香气,勾着席恩肚子里的馋虫蹦跶。
席恩点燃烟,吐出打着旋上升的烟气,“好东西,威诺也长进了。不过,这家人遭罪了。”
席恩和葛瑞斯说完几句话,海曼和威诺便踏着加大的雨回来了,黛丝紧随其后。三人被屋内充斥着的香气吸引着,一同到了席恩的所在地。
在回来途中,海曼和威诺还遇见了矮小的桑格老头,出乎海曼意料的是威诺对在别人眼中可恶的老头子是非常亲切的,一见面便是热情的微笑。
桑格老头同样如此,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桑格老头用同样的玩笑将威诺抱住,亲切地吻了吻威诺的脸蛋,还将一枚闪闪发亮的铜板奖励给猜中的威诺。
最后,威诺兴高采烈的攥着铜板和桑格老头告别,期间还对海曼说着桑格老头是个值得人喜欢的人。
“葛瑞斯,你喜欢我送您的樱桃吗?”威诺动了动小鼻子,紧贴在厨房的门前蹲下问道。小手指摩擦着樱桃留在地板上的汁液,流出了口水。
“威诺,我很生气。”
“啊,葛瑞斯您生气了,我道歉好吗?原谅我,大度的葛瑞斯。”
威诺说完抿着嘴唇悄悄地踮起脚离开了厨房门,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海曼一见此景便猜到威诺干了些什么好事,对共同探究着看向他的席恩和黛丝低声解释,将他与小威诺多姿多彩的一天粗略地介绍了一番,其间也隐匿了一些细节。
席恩和黛丝听完后露出了见怪不怪的表情,隐隐带着些幸灾乐祸,对着趴在沙发上的小威诺“关心地”笑了笑。
可真是一家人!
等葛瑞斯准备好晚餐后,她早就将威诺这件小事给忘记了。
多亏了海曼和席恩,共同帮助他们“可爱的弟弟”,将樱桃袋子搬离葛瑞斯的眼前,才能让葛瑞斯短暂地忘记这件事。
“葛瑞斯,这个好吃极了!”威诺晃动着两条小短腿,小脸红通通的,攥着小勺子吃着香甜的蜜汁樱桃塔。
海曼也难得将手边的食物吃尽,他品着这甜蜜之余,思念远在梦中的伊旭塔。
甜蜜的点心能将不好天气加剧的阴沉驱散,要是再有葛瑞斯精湛的手艺加持,雨过天晴虽谈不上,将雨天当成美好的晴天绝对可以。
她制作的美食能化腐朽为神奇。
第二天的一大早,两男一女便带着小家伙又到了谢丽芬女校,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件用蕾丝装饰的礼品盒,里面装着葛瑞斯亲手制作的小点心,清一色的樱桃红。
“嘿,伙计,告诉怀特夫人,说席恩·格林有事相商。不需要再进屋内,只有两句话,在这里说就行了,烦请怀特夫人来一趟。”
席恩的关系网又在海曼心中拓展了,标志性的人就是面前邋里邋遢的矮小男子,一身朴素的粗旧衣服,绑着松松垮垮的绑腿。
偏偏他的个子矮小粗苯,绑腿像个弹簧一样伸长,快到了脖子处,即将成了个雨中木乃伊。
一旁的门旁听差接过席恩递来的小费,枯皱的脸上露出个卑微的笑容,一双狡猾的小眼睛转悠着,三两眼便将全部人都打量完了,心中隐隐有了对几人价值的判断。
“稍等,怀特太太刚用过早餐,此时正准备视察学生练习钢琴。不过,我会将她喊来的,毕竟贵客可不能耽误了。”
“如此最好,快去吧。”席恩说完,又将一根上好的烟递给听差伸出来的手。
听差立刻露出了欢迎的微笑,将多余的视线从黛丝身上移走,短粗的手指搓捻着烟头揣进了胸前的口袋中,将手臂挡放在头上冒着雨朝前冲,一点点消失在几人眼前。
“好了,小蠢蛋,等会你什么也不要说。”
席恩蹲在地上戳了戳小威诺的脑门,威诺移动着小脚,头沮丧地低下,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委屈着说:“我不想的。”
“别哭鼻子喽。”席恩笑着轻摸了摸他的头,眉头抽动了两下。
黛丝望着远处也说:“这里也是个好地方,我能挖到好多的好东西,勇敢的威诺,这都是蒙受了你的恩惠,我这绝不是讽刺。真心实意的。”
海曼轻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当做无声的安慰。
自从小威诺知道他们要和他一起到谢丽芬女校时,他便闷闷不乐地垂下了脑袋,成了株焉了的豆芽菜,十分不情愿地走出了门,磨磨蹭蹭地带路,撇着嘴巴看起来要掉上几颗金豆豆了。
至于为何要小家伙带路,自然是因为海曼不记路,他早就将路线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第一步都不知道往哪里走。
“太好了!”小威诺张开手臂高举,并兴高采烈地欢呼,抱住还在安慰地摸着他的肩膀的海曼。
自责和失落完全是装的,狡猾和无畏才是小家伙的本性。
席恩从鼻孔出了口气,弹了弹“演技派”小威诺的脑门,起身对其余两个人说:“这小蠢蛋将你我也当蠢蛋耍呢。”
黛丝嫌弃地看了席恩一眼,十分瞧不上三个蠢蛋,“别将我和你们混为一谈,我是有使命在身的。”
由于昨天海曼的胡诌,黛丝光荣上岗,充当小威诺的可怜的妈妈,与父亲海曼共同来向恩人表示一番谢意。
而席恩则要充分发挥他交际的能力,顺便作为见证人,送上海曼一家对谢丽芬女校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