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曼踏上铺着酒红色地毯的楼梯,理理衣服顺着烛光昏暗的走廊走向希来的书房。他没有见到玛丽,也不知道现在希来有没有出去,既然回家了,也只能去这里看一看。
他敲了两下门,慢慢地推开后走了进去。
希来果然在这里,父子两个人在这一点上有出乎意料的默契,在社交方面少的离谱,应该说是没有,总爱缩在一间房子里独处。海曼是这样,希来虽然时常出去,但是海曼敢确定他绝不是像一般的老爷那样四处拜访人。
海曼站在希来的书桌面前恭敬地说:“父亲,我回来了,新来的车夫也到了,是一个顺风的旅程。”他不喜欢希来的书房。
“叫什么?新来的车夫的称呼,应该不是卡特了。”希来将一张纸装在黑皮白衬的信封里。海曼看了一眼,无意识地摩擦着食指和拇指,他感觉那张纸有些熟悉。玫瑰样的红色邮戳将信封合上,仿佛加了一层禁忌的封印,海曼转过眼睛,不再去想。
镇静镇静神思,海曼说:“阿莱夫。”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希来拿起了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了这个名字,红色的墨水就像人已经死去了,他下一步又蘸了蘸黑色的墨水,重新描了描那个名字。浴火重生了。
“您这句话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海曼嘲讽地笑了笑,眼睛中心的瞳孔黑的惊人,蓝色的圆形围栏仿佛要困不住这个漆黑的凶兽了,挣扎着往外溢。
希来看了他一眼,海曼猛然间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希来继续说:“总归是来了,我等会去去见他,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件事,我需要给您说一声,我要将您送给我的剑送给一个人了。”
“这事与我无关。”
“得到这句话就够了。”海曼得到这句话后转身,走出门外后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广阔的前方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去取落了灰尘的剑。
希来等到他走后,就将信封放在大衣的内口袋中,喝两口茶后走出房间打算去见阿莱夫。
“阿莱夫,我听海曼说你还是叫这个名。”希来走向阿莱夫说,手上拿着一根漆黑的手杖。
阿莱夫起身行了个礼,说:“是的。”
“这还真是方便了。”
“您满意就好。”
“我不太满意。”
“我很满意。”阿莱夫紧接着说,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咄咄逼人,后又和缓着说:“感谢您。”
希来说:“明天早晨我要出门。”
“好的,老爷,我会准时等待您的。”他低下头说道,漆黑的袍子将他牢牢钉在马车上,没有铁钉却充满血腥。
希来说完后直接走了,黑色的衣服像是掉进了墨水中,黑黝黝的不留空白。宽大的衣摆拖着安静的影子在半空中浮行,阿莱夫望着他的后背一动不动。
“真是把好剑啊!”艾力克惊叹一声,将海曼交给他的剑抽出,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他将脸蛋贴着冰冷的剑面上,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喜不自胜地看着海曼,舒服地说:“我可真是爱死了,我的挚爱哦,我心尖尖上的宝物。”
“总归没有白等。”海曼挑了挑眉。
这把剑的装饰花里胡哨,一枚黄色的巨大宝石装饰在剑上,旁边是两条飞跃着的大翅膀凶兽,这也是海曼不喜欢这把剑的原因,他不太喜欢明目张胆的的凶恶。不符合他的个性。
“那是当然!海曼,真的要感谢你!果然坚持到最后才会收获最好的,辛亏我等到了你,才能得到这把剑。你瞧瞧这锋利的刃,亮晃晃的,要将我的眼睛闪瞎了哟。”艾力克看起来爱死这把剑了。
海曼伸手和他握了握手,“不必客气,你还需要什么吗?”海曼问道。此时的温度已经降低,说话时都有了一层白色的哈气。秋雨过后,天气转凉。
“我弄不明白它的材质,摸着感觉如火般炙热,却又如同寒冰般尖利。这是何时锻造的?”他轻轻弹着剑问道。
“这是把有故事的剑,至于它的故事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海曼只能无奈地回复,他对剑的工艺一无所知。
“正合我意,我就是创造故事的人。用尽我的一生,让这把剑广为流传!“艾力克抬起头来说道,手腕翻转,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宝剑如同他眼睛一样亮的惊人。
“敬请倾听着诗人吟唱的颂歌吧,传遍五大陆时,我会踏着破晓的璀璨金光与你想见。剑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这把剑的名字需要你来取。”海曼回答。
艾力克的豪情壮志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冷静着说:“好吧,小乖乖,就叫它莎瑞了,‘莎瑞女神’是剑的名字。莎瑞我母亲的名字,总归要带点什么上路。虽然我全身上下一无所有,腰上没有装的鼓鼓囊囊的金币袋子,脖子上没有闪耀华贵的项链,没有马车,没有仆从,没有贵冠……是个绝对的穷光蛋,但这颗心可是什么都不能缺少。”
“你有一把不相称的剑。你还需要什么吗?”海曼轻轻地说,他又问了一遍。
艾力克柔和地唤了两声莎瑞,将剑装进剑鞘,干裂的手指摩擦着皮革上柔软的细绒毛。
他摸着镶嵌在剑柄的黄色宝石说:“不必了,有了剑我就什么都不缺了,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离不开你了。我可不是还没有断奶的小宝贝,不想叫你‘海曼妈妈’。谢谢你的剑,即刻起程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说完抬起头望望落了半边头的太阳,抬手放在额前,眯了眯眼睛评价道:“阳光正好,天色还早,我走了。”
海曼点点头,将一块布递给他。他担心这把价值不菲的宝剑会让艾力克陷入困境,还是包起来比较好,同时他也交给艾力克一个手写的凭证,上面印着他的手印,表示剑是他赠送的。
艾力克叹了口气后收下了,拍拍衣服转身。
海曼注视着他的离开,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只露一半的红日,不急不慌,艾力克握住挂在腰上的剑柄,今日的余晖撒在身上,雾气般朦胧又壮丽悲壮,染红一片,就像明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此时正用力地悲鸣着、燃烧着。
一瞬间,艾力克刚才说的一切都有了,华服披身、金冠垂坠、脚踏红毯,腰间挂着英雄史诗里的雄浑宝剑,最后消失不见。
直到太阳落山后,海曼低下头,转身回了家。他需要吃饭了。
海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迈出第一步,他感觉自己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学习,需要更多的书。除此之外,他接触的人太少了,生活经历少的可怜,无法做到艾力克那般洒脱,义无反顾地奔赴另一个地点。
在这一刻,海曼感到自己是个懦夫。
海曼坐在客厅的窗户边,短暂地休息了片刻,他想着自己过的这十几年,除了看书就是看书,希来只会找老师教他对于现实一无是处的知识,这些课上海曼都在走神。他本质上是个追求实用价值的商人,而不是贪图安逸的贵族。
到最后,海曼都不知道自己学会了什么。
晚餐的铃声响起,玛丽在这段时间短暂地出现了一次,将餐派送完后,她温和地说了一声,“老爷,我需要出去一趟。”
海曼手边放着食物,听到声音看了她一眼,想不通她要做什么,将勺子放下说:“玛丽,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需不需要人帮忙?我也吃完了。”
“谢谢,海曼少爷,我不需要,遇到困难的不是我。”她说完转向希来,眼中含着不为人知的感情,低头鞠了一躬说:“老爷,我先走了。”希来点点头。她走之前看了海曼一眼,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海曼困惑着望着她,挑了挑眉头。她的嘴唇颤动却不出声,下一瞬,她就像想通了,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毅然决然地抛弃海曼走入黑暗的夜空下。
海曼见到玛丽这样做,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还有事情要和希说。
两个人相对而坐,海曼及早地坐在椅子上,他等希来快要吃完晚餐的时候,开口说:“父亲,我需要学习些自保的能力。”
“我送了你一把剑。”希来立刻说,在海曼话音刚落的时候。
海曼也不害怕,他略微地耸耸肩说:“现在没有了。”
“我不是现在送的。”
“好吧,我不喜欢那个,那个剑。”
希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那你想要什么?”他将刀叉摆好放在桌上,正对着海曼。
海曼说:“隐蔽点的。”海曼看了一眼对面的刀叉。
“赤手空拳。”希来说。这可真是够隐蔽的,都不需要隐藏了。
海曼想了想说:“也可以,但是血肉之躯难抵尖刀利刃。”
“两个老师,一个拳击,一个冷兵器。”
“什么冷兵器?”
“随你选了,我很喜欢剑。”
“我不会选择剑。”
希来没有问海曼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昨天海曼没有及时回来也让希来改变了对他的教育,认识到身处不和平的时代,还是需要些自保的能力的。在海曼看来,希来并不是放任自己死去,才将他困在这里。
这一次,他赌对了,希来没有再说什么,
希来披上大衣走出门外,将海曼留在屋内。铁围栏远处是点点火光,煤炭燃烧的光,几盏奢侈的电灯来回地巡逻。
电在这个世界弥足珍贵,支撑电力的主要是魔法,科技做到的不多,最多制作个灯。技术层面得到的电力太少了,就像站在沙漠里的人从海绵里汲水,蒸发的比得到的还要多。
寻常的的百姓见到电的机会也不少,像昨天暴雨惊雷中的闪电和高悬在钟楼上的光灯,亮的晃眼,一般人都懒得看。
事实上也只能到此了,眼睛看的机会很多,体验的也只有那种小灯,还是有钱人玩剩下的。这个世界最主要的能源还是煤炭。
希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挥手,灵活的手指合上,地面出现一只紫色鸟儿的图案,浓厚的紫黑气化成一只长尾翼的鸟儿往前飞行,轻盈地掠过停泊在桥边的木船,飞过盒子状的尖塔顶,缠绕住一架嘟嘟驶来的侦察飞机。
希来不再停留,穿过两人宽的黑石子路,他沿着左侧的楼道走回房间,黄铜灯一盏盏被熄灭。
飞机坠落到树林里,鸟儿灰飞烟灭,安然无恙的驾驶员揉了揉混沌的脑袋,拽下封住口鼻的防毒面具,大声咒骂一声。
海曼在希来走出去后慢慢吐出一口气,他真是害怕希来一个不高兴将他提前宰了。万幸希来不喜欢在这里见到血,要不然他早就宰了自己了。他心里计算着,武力是男人不可荒废的一项本领,他自认为没有生活的能力,除了书本上的知识,什么也没有见识过,学习这些后,或许能够存活了。
不能被人打死了。海曼心里想。
洗漱好躺在床上,海曼盯着窗帘,脑子闪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内心顿时陷入困惑之中,他连成为魔导师的第一步都不知道,连去往何处都不知道。
好像他的梦想就是个儿戏,梦中的只是梦吗?海曼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处于极度乐观的状态下,他只是在顺其自然,无作为,这样下去他只能被囚禁着终老。
想了半天,海曼又绕回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愤怒地捶了捶床板,咬牙切齿地喘气,他忘不了每一个死去的状态,忘不了自己只能站着看热闹。
夜晚降临,真实的内心像是一朵洁白的昙花层层绽开,连细细的绒刺也张牙舞爪着,迫不及待地伸展躯体。
海曼恨着自己。
最终他脱力般躺在床上,湛蓝的眼睛弥漫着湿润的水汽,荡开一圈漆黑的波纹,额前的发丝凌乱地铺散着,呢喃一声,抬起手拍拍脸,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