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珩回了院子,却没有歇下,而是又换了夜行衣,避开府中影卫出去了。
直到夜半时候,行珩才回了院子。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便又要赶回宫中去。
前些时候,为了方便行珩出入,苏栩命梦乔寻了个借口,将行珩的住处安排到了隔壁,这处更不易被宫女太监们窥探。
行珩回了宫,先去同苏栩见礼,将叶祾倬临走前带的信件转交给了他。
苏栩展开信,凝眸看了,又将信焚烧了。
“阿珩,这几日宫中大约要出些事情了,你看顾我和梦乔,也要注意我母妃那边。”苏栩严肃说道。
行珩拱手应是,心中也谨慎起来。
十日后,乃是冬月十五,月明星希。
这夜里落了初雪,飞檐翘角的宫舍顶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衣,好似画境。
皇帝服了丹药,寝宫里地龙也烧的热,他没那云雨的兴致,反而却生了雪夜赏景的念头。
“走,陪着朕出去走走。”他将三个美人拉过来,心中一动,“倒不知雪夜、皎月,还有美人胴体该会是怎样一副美景?”
于是便荒唐地带着三个美人,出了寝殿。
“这延秀殿里的梅花可开了?”皇帝问身边的大太监。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静悄悄带着三个美人,几个太监侍卫去了离寝宫最近的延秀殿。
到得梅林之中,皇帝便命三个美人衣衫半解,各自做出妩媚姿态立于梅树下。
皇帝只觉此等美景绝无几人见过,自己是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风雅之人了!
“叫画师来,将这美景画下来!”皇帝突发奇想。
身旁的大太监心中叫苦不迭,但还是只有笑着应从。
皇帝便在一旁继续欣赏着这美人雪夜图,无视那三个美人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再不取暖,恐怕要流起清涕来,扫了皇帝的雅兴。
“陛下!陛下!”去了不过片刻的大太监领着侍卫急匆匆跑回来了,噗通便往皇帝面前一跪,“奴才刚才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
大太监挥挥手,两个侍卫便押着一个钗发凌乱的宫女上来了。
“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下等宫女茱萸……”大太监禀报道,又将一物呈上给皇帝。
皇帝没有接,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待看清了这东西,他立刻怒了,“好个皇后!敢害朕!”
“叫禁卫去,搜查各宫!”皇帝神智不算十分清明,但也知这宫中任何人都有嫌疑。
大太监领命而去,带着侍卫匆匆走了。
皇帝也兴致全无,被这东西气得头晕目眩,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叫上此时才忙得赢擦擦鼻涕的美人们,抬着皇帝回了寝宫。
今晚上啊,有人要倒大霉咯!
禁卫出动时,行珩便察觉异样的整齐的步伐声,暗中去给苏栩二人通了信,又连忙去提醒贵妃。
待她回到屋中,禁卫恰好拍开了玉祁殿的大门。
“禁卫军奉旨查案,请殿下恕罪!”那领头的禁卫向苏栩单膝跪下行了一礼,然后便不客气在玉祁殿翻查起来。
想来别的宫殿也并没有放过,行珩心想,低眉顺眼立在苏栩身后。
翻查了一阵,这些禁卫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也不敢太过为难这些金尊玉贵的主子,便带人离开,又去搜查下一处。
这一晚的鸡飞狗跳闹得可谓是人心惶惶,到天一亮,皇帝来了旨意,叫各宫有品阶的宫妃都到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平日里处理公事的地方,宫妃们胆小的已经嘤嘤哭泣起来,只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
到了乾清宫,殿中跪满了宫妃和几个皇子公主。
行珩只跟着苏栩到了乾清宫门口,只能在外面跪了候着。
这宫殿十分宽阔,寻常自然是听不到殿里的说话声的,但这距离对行珩来说不是问题。
那殿中传来了花瓶碎裂的声音,还有皇帝的怒吼和质问。
接着是皇后辩解,太子求情。
“毒妇!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骗朕!朕难道还不够宽宏吗?你竟是诅咒朕死!”
行珩听明白了,原来是皇后半夜派宫女去皇帝的寝宫附近埋一个详细写了皇帝生辰的小纸人,被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恰好抓住了。
而后禁卫军在宫中搜查一番,又在皇后娘娘的针线笸箩里发现了一个一样的小人,只不过那小人呈上去,脖子上绑了麻绳,胸口处插了一柄做工精美的小刀。
而后人证,物证俱全。昨夜去延秀殿,全是皇帝临时起意,而这宫女埋的纸人若不是当时发现,可能很快也会浸烂在雨雪和泥土中。
这一切说是有人陷害,那这时机又怎会如此之巧。
国师说的对,让他偶然发现,就是因为他是真龙天子,命不该绝。
这等压胜之事,皇帝信道,如何会不知、不懂,他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信,发妻竟想致他于死地。
他明明在嫡子犯了这么多错的情况下,也尽量保全了他了!
这毒妇原来心中如此暗恨于他。
皇帝半夜出去本就受了凉,此时又气急了,身子摇晃两下,差些昏过去,他凭着怒气撑住了,同身边的执笔大太监一字一句说道:“皇后林氏,心思歹毒,不堪为后,但念在与朕结发之情,夺凤印,入玉寒宫,无召不得离开半步。”
皇后的哭喊声和太子的哀求声便瞬间响了起来。
皇帝声音弱下去了,“太子资质平庸,多年无建树,撤太子封号,封为晋王。”
皇帝说完这话大约是昏过去了,一时乾清宫里混乱无比。
而后这旨意便被拟好,由中书右丞过目,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当着满朝文武宣读了。
众臣哗然,有些宫中有耳目的早已听闻了风声,但如今听了圣旨,才知事已成定局。
突然之间,本以为稳如泰山的太子,变成了晋王,而皇储之位又空了出来。
要知道皇帝的身子这几年便不大好,而现如今长成了的皇子也就只剩下了,秦王、翼王,还有宫里的七皇子了。
七皇子之所以是七皇子,乃是因为当时与他同年但先他出生的三个皇子都先后夭折了。
这三个皇子这样看来都是极为有力的竞争者——翼王有才能,秦王外家势大,而七皇子生母余贵妃盛宠无二。
朝堂暗潮涌动起来。
废后林氏的娘家人如何能坦然接受这败局,定要挽回一二的,此为后话。
皇帝昏迷了半日,到了傍晚时分才悠悠醒转,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绝色女子正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陛下,您总算醒了!”这绝色美人正是余贵妃。
“爱妃……”皇帝虚弱说道,“朕……封老七……做太子如何?”
余贵妃没有半点惊喜,反而是扑在他身上,哭诉:“陛下何苦被气坏了身子!难道您还不知吗?阿栩他有您庇护,做个闲散王爷,这辈子开心逍遥地过便好!他如何能做得太子!”
“陛下要好好的,臣妾和阿栩才能过的好啊!”
皇帝眸中的猜疑渐渐打消了,他醒来,心中对这些儿子、妾室都有了更强的戒备心,连发妻都盼着他死了挪位置出来,别的人呢?
若是刚才余贵妃露出半点喜悦之色,那皇帝好转了,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挑一块荒蛮遥远之地,将她和七皇子远远地打发了。
此刻听到她真心实意的哭诉,让他松懈了些许。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荒废朝政太久了。
太医来看过,说皇帝需要少服丹药,且要禁欲。
余贵妃在一旁听得认真,待太医走了,她歉疚地倚在皇帝腿边,又抹泪,“臣妾错了,不该给陛下献美人……”
皇帝本来还是雄心壮志的,听她一说又想起昨晚那雪夜美人图,他还没来得及叫人画下来,就被打断了。
“皇上,那三位妹妹,臣妾先将她几人带去安置了,不让她们搅了陛下心神。”余贵妃体贴地说道。
皇帝似乎挣扎了片刻,应允了,“也罢,她几人便先交给你吧。”
余贵妃也不再搅扰皇帝休息,将那三个美人带着走了。
出了皇帝寝宫,余贵妃轻轻按了按眼角,将泪水抹去。
拿话诓她,若他真的宠爱她,如何会对阿栩十几年不闻不问?
这老东西,现在想当个好皇帝,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