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十分吵闹,让行珩在屋顶间游走变得更加容易。
行珩一边移动,一边仔细辨别听着类似于平南侯世子的声音。
找到了!
行珩在最高的一座楼上停下了,郑铎那醉醺醺的声音十分的大,他在说着什么,你这小丫头怎么长得比你还水嫩……
然后还有小姑娘的尖叫声,茶盏落地摔碎的声音。
这郑铎来这儿到底是干啥来了,来打女人来了不成?行珩顺着屋檐慢慢滑到了窗户口,从打开的窗户往里看。
屋子里,郑铎正在追着一个看身形不过六七岁的小姑娘跑,另一个女子试图阻止他,他不耐烦了,转身摇摇晃晃还是挥出了结实的一巴掌,将阻拦他的女子扇倒在地。
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混账东西——旧账还没算,行珩不禁怒从心头起,从屋檐上摸了一块瓦片,对准了郑铎那蹴鞠一样圆的大脑袋飞执出去。
啪!瓦片击中了他的后脑,碎开了,他停下了,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像一座小山一样轰然倒地。
被他方才打倒在地的女子傻了眼,赶快爬到他身边,用手试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把被吓傻了躲在角落的小姑娘拉起来,焦急说道:“你快走,找个地方躲个十天半个月再出来。”
那小姑娘一张极为标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青姑娘,我连累你了!”她哭道。
行珩一看她那小脸,一种熟悉之感油然而生。
行珩敲了敲窗户,那两人瞬间惊恐地转过脸来,好像两只大雨里瑟瑟发抖的小雀。
行珩又敲了敲,那被唤作青姑娘的犹疑了片刻,壮着胆子走了过来。
“是谁在那儿?”青姑娘害怕地问道,“是你打晕了郑公子吗?”
行珩压低了声音,“我这里有一瓶药,能让他醒来记不得发生的事情,我也可以带你们俩离开这个地方。”
这青姑娘闻言,表情惊疑不定,这世上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我是贱籍,不能离开的,但是这个小姑娘是生活所迫才会在这花楼里伺候我,你将她带走吧。”青姑娘说道。
她在这风月场混了十余年了,早已厌倦了,曾经她有过一个孩子,但这地方是容不下的,一碗虎狼之药绝了她此生的儿女缘分,这丫头虽然是她的下人,但这两年相处,早已像她的女儿一般了。
这青姑娘本想攒够了赎身的银子离开这里,才来伺候这喝醉了酒就喜欢打女人的郑公子的,没想到这郑公子一来二去竟然看上了端茶倒水的丫头!可这丫头才七岁呀,如果被糟蹋了,这辈子都完了!
“那小姑娘,你过来。”行珩说道。
那小丫头瞅了瞅青姑娘的眼色,站起身慢慢走了过来。
她脸上有些青紫的印子,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鼻子小巧,嘴唇却有些厚,显出些超越年纪的风情来。
行珩心中一动,仔仔细细地看清了。
这丫头,不正是长大了许多的柳妍妍吗?
只是那时师父说,公子赏赐了银钱给了她们祖孙俩过活的吗?怎么又会沦落到这地方?
“小丫头,你可还记得你大丫姐姐?”行珩按捺着重逢故人的欣喜,继续用听不出男女的声音问道。
柳妍妍愣了愣,很快就激动起来,“你认识大丫姐姐?”她冲到了窗户边,行珩快速避开了,才没让她看见。
“大丫姐姐还好吗?”柳妍妍问道。
行珩编了个话安慰她,说大丫如今在一个有钱人家当丫鬟,而“他”是大丫认识的护院,是大丫让“他”来救她的。
柳妍妍听了这个有着诸多疑点的说法后没有任何怀疑,反而是瘪了瘪微微有些厚的小嘴,两包憋了许久的泪水稀里哗啦流了出来,“大丫姐姐……”
这孩子是个重情的,行珩稍感安慰,继续说道:“你俩现在把他抬到床上去,把这个药给他服下,我去拿银子,明天他醒了,你们先假意顺从,我尽快把你俩弄出来。”
“可是……可是你还有大丫姐姐,有那么多钱吗?”柳妍妍担心道。
那青姑娘虽然对说话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存疑,但她决定赌一把,便主动说道,“我这些年有了些积项,一并给了你!”
“你不怕我将你的钱骗了?”行珩诧异道。
这世道艰难,没有银钱傍身有多难,行珩最清楚不过了。
这女子也是个仗义胆大的,行珩又想,她安抚两人,“大丫勤快能干,主子赏钱也不少,加上我的,也有不少,你算算要多少银子才能赎身?”
青姑娘面露难色,咬唇吐出一个数字。
两千两。
行珩虽吃住都在国公府,每月也有例银,但这个数量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这两人都恐怕“他”会反悔时,“他”忽然干脆地答应了,“好,我去筹钱。”说完把药瓶扔进来,柳妍妍连忙捡起,又问了大丫姐姐过得怎么样?
窗户外没了回应,柳妍妍和青姑娘探出身子向窗户外张望,哪里有什么人影。
这人功夫也太厉害了,来去无踪!
青姑娘心头安定了许多,和柳妍妍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到了床上,中途因为没了声响,郑铎的下人还来门口听墙角,青姑娘发现了,少不得佯装浪叫了几声,把这下人打发了。
长夜漫漫,青姑娘问起了柳妍妍这大丫姐姐的事情,得知这大丫是个力气极大的姑娘,还救了柳妍妍祖孙两次。
“以后若还能得幸相见,定是要好好报答大丫才行啊。”青姑娘感叹道。
柳妍妍点点头,小声却十分坚定地说:“我一定会的!绝不会忘恩负义。”
天亮了,那郑铎果真醒了,最近每日喝得酩酊大醉,他一时都没分清自己的头并不是因为醉酒而疼。
见他真的记不得昨晚发生的事情,而下人又急匆匆来禀报说他老子要见他,这郑铎都来不及问青姑娘昨天的状况,穿上衣裳就屁股着火一般跑回家了。
郑铎走了,青姑娘立刻去和老鸨说要赎身的事情,老鸨迎来送往了一晚上,一路打着呵欠听着,拿一双极为精明的眼睛斜睨着一脸讨好的青姑娘,“呵,从郑公子那里弄到银子啦?你的赎身银子可是涨到两千五百两了。”
青姑娘脸色一僵,忍住没有跳起来给老鸨脸上一大耳刮子,这老鸨,定是看最近郑公子时常留宿她这里,就坐地起价,不想放她走呢。
“妈妈,我已人老珠黄了,有位老爷瞧上了我,愿意赎我回去做妾,求妈妈高抬贵手,原先我这赎身银子不是两千两吗?我都同老爷说好了……”青姑娘可怜巴巴地说道,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老鸨又斜眼瞅着她,这青青如今已经二十有八了,原本就是少些银子也要将她给出去了,不过最近是看在郑公子这里还有点想头,想把这一茬钱赚过了再放了她,这郑公子出手也算不得阔绰,如今有人要给青青赎身,她倒是要考量考量了。
“罢了,你我母女也结了这十几年的善缘了,那位老爷若是真心实意喜欢你,叫他准备这个数目,就当给你的聘礼啦。”老鸨虚情假意地笑了笑,伸出两个指头比了两下——这是两千两百两的意思。
青姑娘咬咬牙,“谢谢妈妈了,我这就请人去告诉老爷。”
老鸨挥了挥手,打着呵欠扭着腰肢走了。
青姑娘回了房,正忧愁如何报信给昨晚那人,没想到窗户又被敲响。
青姑娘连忙走近了窗户把赎身银子涨到了两千两百两的事情告诉了“他”,又怕“他”反悔,连忙表示自己的钱也有几百两,可以填补进来些。
那人只说不用,又没了声响。
行珩昨日回府就把自己的存项拿出了清点了一下,发现她手头不过只有七百两不到——然而这数目已经是平民百姓数十年才能积攒出的了,公子待她不薄,她已经十分知足了。
只是这钱远远不够,师父像她的亲爹一样,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向他借钱了。
“钱师父倒是有的,只是这事儿你要禀报公子,不可善做主张。”行二对她嘱咐道。
行珩当然是要去向叶祾倬禀报的,在院子外通报了,正要进去,却见玉明带着一人出来了,那人蒙头盖脸的,依稀能看出是个清瘦高挑的模样。
忽的一阵大风拂来,那人头上的布巾被吹开了一些,擦身而过时,行珩看到了他的侧脸,是个少年,耳朵下有一颗小痣,行珩下意识再要细看,玉明忽然闪身过来,遮挡住了。
行珩收回目光,不再探究,走进书房。
她向叶祾倬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听得她并没有表明身份,叶祾倬允了她的计划,又问她:“之后如何安置可想好了?那郑铎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柳妍妍。”
行珩道:“想好了公子。平南侯对郑铎这个世子并不是十分满意,他还有个嫡亲的弟弟,若忙于巩固自己的位置,他就没有精力再计较这件事了。”
叶祾倬赞许的一笑,“倒是长进了,那你便自去办吧。”
行珩行礼告退,本想问方才见到的少年,但她如今已经少了许多莽撞,知道很多事情轮不到她来问。
去行二那里去了钱,行珩戴好帷帽,去成衣铺子买了一套绸缎的衣裳,在街边寻了一个面目端正的布衣大爷,带他去换了衣服,又扮作他的小厮,带着他去到青姑娘和柳妍妍所在的漫花楼,赎人。
这大爷戏瘾上来,不必行珩吩咐,自个儿便把一个财大气粗的土老板演得惟妙惟肖,结果老鸨以为他真的兜里有钱,这赎身银子少了两千三百两愣是不放人。
也亏得出门时行二说,这风月场里的老鸨乃是人精里的人精,恐怕要坐地起价,多备些银子才好解决问题,给行珩多拿了五百两的银票,这才没有被这老鸨卡住。
毕竟目的就是要将人捞出去,多一百两也认了。
青姑娘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待得去往官府销了贱籍,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就离开了。
在这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如何会留恋?
那老鸨假惺惺掉了几滴泪,便让她走了,眼见着人走远了,轻轻呸了一声,傻人有傻福!便摇曳着回去了。
哪晓得才把银票又清点一遍喜滋滋地藏妥当了,一个龟公却惊慌地在门外禀报说平南侯府的郑世子来要人来了!
老鸨莫名其妙,但一想刚才离开的青青,顿感事情要坏,赶紧出来迎接。
【作者题外话】:今日的两章,谢谢每个读到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