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祾倬心道这小子平日里行事耿介,却对这等排兵布阵之事极为敏锐。
正想安抚她今日应当无事,却见后方忽然追上来一艘比他们乘坐的画舫更加巨大的船,那船高高的桅杆上飘扬着一面旗帜,上面写了一个遒劲张扬的“翼”字。
再看身姿笔挺站在船头那高大男子,不是翼王,还能有谁?
看来今日不宜出门,叶祾倬有些心烦,一甩袖子转身进了画舫里,只当没有看见这大船和那不速之客。
行珩自然跟着他进去了,她不解地小声说道:“公子,最近这翼王出现的也太过频繁了。”
“上次从他的反应看,他应该并不是认出了属下,但属下确实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敌意。”行珩回忆了一下,又说道。
“敌意?”叶祾倬问道,“什么样的敌意,你且说说。”
“属下也不知怎么形容,属下只回想得起当时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很看不上属下一样。”行珩努力地想了想。
叶祾倬也回想当时的情形,他记得这翼王对行珩说的是,他样貌还算端正,然后就打消了索要行珩的念头。
而开始翼王说起行珩的语气,又像是真的想见见有武勇的小书童,他拒绝了,翼王的语气就有些不快……
这一切有一种奇怪的联系,叶祾倬思索着,试图找出其中的千丝万缕。
“船要撞上了!”行珩突然低呼,眼神一凛,将叶祾倬环住,一个旋身避到了这房间中央。
下一瞬间,果然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画舫随之猛烈摇晃,桌上的花瓶倒下,碎片飞溅。
范大公子既惊且怒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竟敢撞我的船!”这声音又音调一转,惶恐起来,“翼、翼王殿下!小人不知是殿下!请殿下恕罪!”
那翼王并未理睬,径直进了房间里来。
行珩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周身充斥的戾气,并未放开叶祾倬,依然环住他,待翼王进来了,她只觉这人周身忽然杀意迸发,她低着头,挡住了叶祾倬。
叶祾倬并没有听到脚步声,见行珩有所动作,而后就看到了俊脸隐含怒气的翼王。
“参见翼王殿下。”叶祾倬上前一步,反将行珩挡在身后。
翼王问道:“方才见祾倬转身就走,难不成,是不想见到本王?”似乎心里的郁卒收敛不及,语气又要放温和,所以多少有些生硬。
“不知为何两船会相撞?”叶祾倬拱手问道。
“祾倬还没说,是不想见本王,还是,”翼王一双眼似刀,看向行珩,“祾倬在此处忙着和小书童谈天?”
翼王这语气……这语气……
叶祾倬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猛地脑中好像有一道惊雷劈过,他身子微微僵住,片刻后,直起身来,目光极为清冷地直视翼王。
那翼王不防他突然抬头直视自己,眼中异样的炽热来不及藏起,让叶祾倬一览无余,但叶祾倬却并不躲闪,那双冷清黝黑的眸子看着他,好像是会吸人灵魂的深渊。
翼王呼吸一窒,怔住了。
叶祾倬抬手按住额头,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那声音极为暗哑,仿佛鬼魅。
“公子……”行珩不知为何公子的模样这样让她心慌,她不禁担忧地上前扶住他。
他反手握住了行珩的手,手掌紧紧抓着她的,再次直视翼王,温柔笑着说道:“王爷为何会这样想?”
翼王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他绝美的脸上梨涡隐现,竟是自己不曾见过的鲜活艳丽,不知不觉已温柔起来,“本王……是本王误会了……”
“出去吧,此处甚是憋闷。”叶祾倬一甩袖子,率先走出了房间。
外面范大公子还战战兢兢地等候着,见翼王和叶祾倬出来了,又上前来告罪。
“范公子,翼王殿下撞坏了你的船,该道歉的恐怕是翼王殿下。”叶祾倬笑道。
范乾书哪里敢应,却听到那翼王还真的说道:“的确是本王的下属没将船行稳,范公子这船,自然要本王来赔了。”
范乾书又诚惶诚恐直道不敢。
“今日已没了兴致游玩,范公子,靠岸吧。”叶祾倬又说道。
范乾书去看翼王,翼王挥挥手,“既然世子倦了,就回去吧。”
这一切古怪无比,但范乾书只当是翼王因为撞了船,给叶世子赔礼吧。
于是船尾破损的画舫靠岸了,行珩扶着叶祾倬下了船,文墨跟随在后。
“翼王殿下,告辞。”叶祾倬随意地施了一礼,文墨跟上他,将披风为他披上,主仆三人便离开了。
回到马车里,叶祾倬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凝,仿佛天山寒雪,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袖中的手速度极快地拨动着念珠。
噼里啪啦——念珠的银线断裂了,白玉的珠子落了一马车。
“公子!”文墨惊呼出声。
这串念珠,是叶祾倬母亲余氏用自己嫁妆里一柄白玉的如意亲自打磨成了珠子,而后在一处名叫攀云寺的寺庙开光祈福后,在临终时交给叶祾倬的。
彼时叶祾倬不过六岁稚龄,之后老国公便将他接到身边教养,而这念珠从那时起再也没有离他身边过。
“文墨,”叶祾倬睁开眼,那双眼里好像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烈火,“吩咐下去,看翼王是否好男风。”
文墨如遭雷击一般,半晌才找回声音,“公子……您是说,翼王他……”
叶祾倬又低声笑起来,“这苏姓皇族,还真是血脉相承……”
“若他好男风,不妨……”叶祾倬低声吩咐道,文墨边听边应是。
布置完一切,叶祾倬俯身,从地上把散落一地的珠子一颗一颗拾起,文墨也赶忙帮忙,好在全部找到了,文墨拿出一个锦盒,把珠子装好。
“重新串好。”叶祾倬说道,没了念珠,他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回了府,叶祾倬沐浴一番后就歇下了。
行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面一直出现白天公子和翼王的谈话和画面,但思来想去,没有线索,只能放弃,睡觉。
这半月又回归了日常的训练和读书,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且平淡。
行珩如今轻功已经直逼行五了,让这个不苟言笑的师叔更是有些失去了笑容。
“阿珩,这几日平南侯府又在耍些小动作了,也闲了半月了,我看你骨头都要生锈了,不如你去换换玉明,看着平南侯世子吧。”这天行二忽然上门来同行珩说道。
行珩自然满口答应了,每天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也确实有些无聊,平南侯世子该说不说也都算是个熟人了。
于是收拾收拾就出发了,临行前想着不知何时回归,便去和叶祾倬告别。
“阿珩不在,公子要保重,不要看书太晚。”行珩恭敬而关切地说道,向他磕了个头。
叶祾倬正看书,闻言只是瞥了她一眼:“你这是要去平南侯府当差了?说这些做什么?”
行珩粲然一笑,“公子不要记挂属下,属下这就出发了。”
叶祾倬摆摆手,“啰嗦什么,快走。”
行珩背这个小小的包袱,自去了。
叶祾倬眼睛不离手中的书,脸上却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行珩在平南侯府附近的一个无人小院住下了——这院子是玉明找的,主人恐怕是举家迁徙或是发生了意外,院子里的杂草已经快和院墙齐平了。
不过房子倒还可以住人,再加上如今天气渐热,也无甚影响。
行珩去平南侯世子的院子外藏着守了一天,这平南侯世子竟然一天都在屋子里睡着,听下人议论他这几天每天都去烟花巷吃酒,每日醉醺醺的回来。
行珩可算知道他那圆滚滚的肚子是怎么来的了。
一天过去无甚发现,行珩回了住处。
为了避人耳目,玉明和她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处理院子里的杂草,但是睡了一晚上,问题就出来了。
玉明这家伙,竟然不提醒她带驱蚊驱虫的药!行珩抓了抓自己脸上被蚊虫叮咬出的包。
今天的潜伏因为这一头一脸的蚊子包,行珩都待不住,只觉得身上发痒,不禁怀疑是不是院子里有臭虫,只得先离了岗位,赶回府去同师父寻些药驱虫才是正经。
行珩才隔了一天就跑回了府,行二奇怪道:“你回来干啥?”又看见她满脸的红包,“你那包袱里我给你装了驱虫的药,你没看见呐傻瓜?”
行珩气恼地挠挠头,又赶忙回了岗位。
而这平南侯世子竟然没有在家,他爹郑毅差人来让他去书房说话,他的下人这才支支吾吾说公子又去城南了。
这城南,位置是在云都府的南边没错,但这个地名专门指的是一片有名的花街柳巷。
这郑毅为了侯府里这个天然的湖才在城南靠山这处修的府邸,倒还便宜了他这儿子往花街跑了。
行珩听平南侯世子的下人说起城南时口气犹豫,心中有些好奇,这城南是烟花巷有许多青楼这她是听说了的,但是到底青楼和烟花巷是什么所在,她却是不知的。
既然这郑毅出去了,那她也跟着去城南看看吧。
行珩打定主意,出发了。
她找路算是个好手,循着南边一直走,又问了个路人,没有费劲就找到了所谓的城南。
到了这处,迎面便有一个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城南,看着倒是普通,进去了,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把行珩激得打了一个喷嚏。
两边的楼房二楼窗户大开,有各色装扮鲜艳又些许暴露的女子倚着窗,挥动着手帕,口中亲热地唤着:“小哥哥,上来坐会啊!”
行珩不知怎么的就回想起了刘三那个娇美风情的外室,顿时打消了往这巷子深处走的想法,犹豫了片刻,同那抛媚眼的女子们说了一声,“谢谢姐姐们了。”就转身跑走了,引得女子们好一阵笑。
还是穿着夜行衣从外侧或是房顶摸进去好了。
行珩走到阴影处的一棵大树下爬了上去,悄无声息爬上了房顶。
【作者题外话】:今天只有一章,抱歉,明天恢复六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