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驴车狂奔起来,但奔出去一段路后却在城门前停下了。
蒋氏和冯正都是脸色煞白地追赶上去,见行珩竟然将驴车制住了,且十分淡定地从驴车上下来,毫发无损。
蒋氏心惊肉跳,此时回神,呵斥两个不知轻重的儿子,“你们两个!谁出的这主意!”
冯正也冷下脸来,大喝道:“你们给我过来,给你四姐道歉!”
行珩不说话,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两个一脸委屈的少年。
“今天若是换成另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姑娘,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行珩走到他们俩面前,问道。
“人被牲畜踩踏,或是被车子碾过,轻则骨折,重则当场血肉四溅。”行珩说道,“那样的话,你们两个就要被抓进牢里,搞不好还要杀头。”
这二人见她没有生气,说的话也不像几个姐姐那样温柔知礼又委婉,心里很不服气。
在他二人眼中,这个从天而降的四姐,害得他们都无家可回,父母亲为了找她,从小亦忽略他兄弟二人甚多。
看这两张相似的面孔上相似的倔强神情,行珩也没了好性儿,一闪身,身形快如闪电,抬脚给他二人膝盖后一击。
这两兄弟瞬间便直挺挺跪下了,他们惊呆了,而后便要挣扎,哪知行珩一手按着一人的肩膀,他俩发现自己竟然挣扎半天起不来。
脸上的倔强变成了愤恨,嚷嚷着:“放开我们!”
“你们让爹娘受惊,这是不孝,你们差些害死一人,这是不仁。我看你们不仁不孝,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行珩冷冷地说道。
冯正和蒋氏在一旁,“回去你二人就给我跪祠堂去!”
这两兄弟膝盖生疼,这才勉强服了软,向行珩道歉,“四姐大人有大量,弟弟们错了。”
行珩倒也不想跟这两个小弟计较,便放了他们。
这一小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一家人回了老家。
老家在城郊,离城大约有十来里地,也不大远。
这冯家的双胞胎,哥哥叫冯岩,弟弟叫冯云。
一路上行珩发现了,冯岩稍微文静些,冯云活泼些。
两人一路上气鼓鼓的也不同行珩说话,但时不时就好奇地打量这个四姐。
到了家,是一处五进的大院子。冯家在京城拮据,但回了乡里,余下的银钱已经是许多富户不能比的了。
行珩进了院子大门,三个年轻的女子便立刻迎了上来,也是抱着行珩哭作一团。
对冯正夫妻俩,行珩还是相处了数月了,陌生感已经少了很多,但这三个年轻女子,纵然行珩知道是自己的亲姐姐,但也十分拘束。
这三人都已经嫁了乡里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姐冯柳儿今年二十三,二姐冯仙儿二十,三姐冯媚儿十八岁。
这三人同行珩也生的有些相似的,都是清瘦脸,丹凤眼。
行珩看看她们三人,有种亲切的感觉。
嗯,至少比起两个讨厌她的弟弟,三个姐姐还是疼惜她的身世的。
这样的亲密也不让她反感。
行珩想着,以后自己就是冯珩君了。想来若是按照她们三人取名的路数,她应该是叫冯君儿的。
想到这,冯珩君忍不住露出些笑意。
和三个姐姐认识了,冯正夫妻二人还是带着冯珩君去见过自家老娘。
冯母和冯正的大哥生活在一起,当初因为冯珩君的事情分了家,便往来少了。
这冯母不大待见冯珩君,敷衍地说了几句,便说自己头疼,要去歇下了。
蒋氏十几年都不同她虚与委蛇了,此刻更不会上杆子关心这个黑心的婆母,带着冯珩君先回了。
冯正是冯母的幺儿,不管怎么样也还是要留下来关心一二。
冯珩君对这亲奶奶很无所谓,跟着蒋氏回了家。
蒋氏带她去了自己的屋子,算是一个独门的小院,给她指了个小丫头伺候她。
这小院蒋氏备下了十几年了,一直叫人打扫着的,如今进去,除了家具有些旧,倒是个秀丽幽静的小院子。
家中条件有限,这肯定是蒋氏用了心的。
各自回房休整了片刻,三个姐姐来院子里找冯珩君叙话。
姐姐们热情又不会失分寸,行珩夹在她们三人的叽叽喳喳中也没有冷场。
说得会话,便到了晚膳的时间,三个姐姐又亲亲热热地挽着冯珩君去饭厅。
乡下地方没有锦衣玉食,但吃食都极为新鲜爽口,行珩胃口大开,吃的很香。
大姐冯柳儿在一旁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心里很是感叹。
当时闹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七八岁,是记事的年龄了。
当时父母亲有多伤心,她记得清楚得很,心里一直也埋怨奶奶心黑,竟然将小妹送人。
到后来听说甚至小妹不是被卖了,而是被扔在了山里,她对这个奶奶就更是没了孺慕之心!
如今总算找回来了。
“小妹喜欢吃的呢。我总算发现了。”冯柳儿笑着说道。
这小妹神情一直淡淡的,是个文静内敛的性子,瞧着气质倒像是个大家闺秀,此时对饭食满意了,才见露出些快乐的神色。
冯珩君没想到大姐这样调侃她,一时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有些馋嘴。”
三姐冯媚儿是个娇娇的姑娘,此时笑起来,“哪里有人承认自己馋嘴的!”
二姐冯仙儿人如其名,寡言文静,也笑了笑。
两个弟弟被罚去祠堂跪着了,一顿饭倒是吃得融洽。
赶了几天路,几人都有些疲惫,姐妹们便先回家了,这几日肯定要时常过来的。
冯珩君回了自己的小院,洗漱了一番,便躺下睡了。
这陌生的环境却也不让她警惕,虽然心中好像是缺了一块似的,但总归被这团圆之喜填补了些许。
入夜了,她也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好像还在驴车上颠簸似的,睡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梦里叶祾倬好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却怎么忽然他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她拼命地喊叫,想要冲过去,却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挣扎了一下,冯珩君醒了过来。
胸中似乎还残留那痛苦无力的感觉,她忽然很不安。
公子会不会遇上麻烦了?亦或者是她太想念他了?
如今距离离开上京,已经二十多天了,想来……公子也许已经娶了妻了吧?
冯珩君知道苏栩是有些疯癫在身上的,无论他成为皇帝,公子的功劳有多大,他也是君,公子是臣。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冯珩君如何能不懂?
公子和苏栩不可能永远亲密无间,相互信任的。
若是违抗,恐怕留下心结。这也是彼时冯珩君决心离开的原因之一。
公子成了亲,也会和苏栩一样,将别的女子拥入怀中,甚至,他们曾经有过的亲密,公子和这个女子也会有。
二十几天强忍的思绪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好像找到了缺口一样,倾泻而出。
冯珩君何时感受过这样的绝望和无力?
后来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只第二天醒来,眼睛肿的几乎要睁不开。
躲在房间里揉搓了一阵,好歹消下去了些才敢出门。
早膳吃的清淡,蒋氏看冯珩君脸色不好,便关切道:“君君可是不习惯?还是哪里不舒服,娘给你重新置办。”
冯珩君摇摇头,只说一切都好。
这个女儿有些心事,蒋氏早就看出来了,偶尔就见她看着某处发愣,那神情,似乎是有些伤心。
冯珩君很快要满十六了,冯正和蒋氏商量过,准备给她先定个人家,留两年再嫁出去。
“君君,娘亲其实很早就想跟你说这事儿了。”蒋氏斟酌着开口。
“我和你爹想给你寻个好人家,先把婚事定下来,你再陪我们两年,再嫁过去。”
冯珩君前十几年吃了太多苦了,蒋氏和冯正想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日后能安稳度日,有人疼爱。
“爹,娘,我……不想嫁人。”冯珩君垂眸,坦率地说道。
她并非处子,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也从未想过还会爱上别人。
“女儿,嫁过人了……”冯珩君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而后那种难言的心酸之感涌上心头,让她这假话听起来好像都变真了,“成亲没多久……他……就没了。女儿这辈子不想再嫁人了。”
蒋氏听了简直是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她这女儿,怎么这样命苦啊!
便又问她这夫婿是哪里的,冯珩君便说是镇国公府里的一个年轻管事。
怪不得君君一路上总是露出伤心的神色,她这个当娘的,竟然没有问清楚,让她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冯正一直没说话,此时他脸憋得通红,终于愤怒地发声道:“好好的怎么会没了?是不是那叶世子逼你嫁这这样身子不好的!”
即使冯珩君还难过着,也被自己爹这跳脱的思路给惊呆了。
为何爹这语气里,很是不喜公子呢?冯珩君不解,连忙解释:“不是的爹,他……是处了意外……”
蒋氏在桌子底下拧冯正腰上的软肉,威胁他不可在女儿伤口上撒盐!
“那咱们不嫁,慢慢来……”蒋氏拉住冯珩君的手,连忙安慰她。
冯珩君轻轻点点头,“谢谢娘。”
吃完了早膳,蒋氏拉着冯珩君去自己房里,说些私房话。
“君君,娘看你这二十几日都没有来月事,是不是?”蒋氏小声问道,事关女儿身体,她也不拐弯抹角。
“可会是……有了?”既然是成亲了一段时间的,那这还真不是瞎猜。
行珩挤出了一个笑,神情黯然,“娘,女儿的身子,小时候坏了,不能生孩子。”
“什么?”一连两个打击,蒋氏真的哭了,她将冯珩君揽在怀里,“我苦命的儿啊!”
“这辈子,咱们都不嫁人。爹和娘养着你,以后什么都留给你!你的兄弟侄儿也会照顾你,咱们不怕!”蒋氏一抹眼泪,不想表现得太难过引得冯珩君也难过,她安慰女儿。
冯珩君靠在她怀里,又有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