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陈璎已经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小半个月了。
她也终于略略搞清楚了一些情况。
这个身体的原主叫做方燕蓉,在家里的各房姐妹中排行第五,父亲方子正是户部员外郎方远嫡子,排行第三,长兄是嫡出的,二哥庶出,下面还有个嫡出的弟弟,方子正娶妻蒋氏,另外有三位姨娘,方燕蓉的生母叫做林姨娘,原先是老太太赐下的通房丫头,除了长的好,其他方面乏善可陈,也不通文墨,心思倒是十分单纯,生下方燕蓉以后被抬成了姨娘,但一直并不怎么得方子正宠爱。
方燕蓉年方七岁,眉眼尚未长开,还是个胖乎乎的女童,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一般,肤白似雪,林姨娘一直觉着她长的像年画娃娃一般讨喜。然而,除了林姨娘和李嬷嬷,怕是没什么人觉得方燕蓉可爱讨喜了。主要是她的性格,不止眼界小胆子小,唯唯诺诺,连说话也没什么章法,颠三倒四,偶尔方子正问话的时候都低着头不敢多说,即使开口了声音也轻如蚊子叫。
显然母女俩都并不得宠,在整个落霞院大多数时候和隐形人一般,只偏居一隅,在离正院最远的小院子居住,两人统共只有一个乳母,三个女使,并两个打扫院子的婆子。好在主母蒋氏不是个为难妾室和庶女的人,一应吃穿用度并不会克扣,月钱也及时发放,两人去正院请安的时候也从不会给脸色,加上服侍的人虽然不多,但都不是爱生事的,性格平庸为人安分,因此两人日子并不难过。
只不过,方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一般小郎君都是五岁开蒙,小娘子六岁起也会去族学念书识字,然而似乎人人都忘了方燕蓉,七岁生辰都过了,也没人提起读书的事情。
偏偏林姨娘自己也是个糊涂的,李嬷嬷提醒过她两次,她也问了蒋氏,当时蒋氏说开了年就让方燕蓉去族学读书,然而蒋氏年下事务繁忙,忘记了这个事,林姨娘在正院请安时大多数时候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因此也没有提醒蒋氏,眼看着方燕蓉一天一天长大,林姨娘想着端午节后怎么都要再去和蒋氏说一下,再没想到,端午节那天,因是节日,府里的小主子们都要在一起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吃宴席,看戏文,因此林姨娘一早将方燕蓉收拾整齐,让绿云陪着去了正院。结果午时才过不久,几个婆子抬着昏迷不醒的方燕蓉回了院子,说小娘子不知怎么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昏了过去。林姨娘看到方燕蓉小脸苍白,毫无血色,双目禁闭,当即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连哭都不会哭了。
后来请来回春堂的陈医师诊治,那陈医师也是双眉紧锁,摇头叹气,把林姨娘吓的几乎也要晕了过去。最后陈医师说好坏就在这三日里,醒不过来的话只怕要安排后事了。林姨娘听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被蒋氏喝道,“我们家的小娘子不会这样福薄,你这会儿不去好好看顾她,嚎什么嚎!”
于是林姨娘开始不眠不休的守在方燕蓉床前,每日只略躺两个时辰,直到方燕蓉终于醒转过来。
陈璎大致明白了,想来这个身体的原主方燕蓉从假山上摔下后终究没有撑过去,芳魂已逝,她陈璎这缕神识却不知怎的飘到了这个身体里。
说起来,陈璎固然没怎么看过志怪小说,却也曾听积年的老宫人说起过一些诡异的故事,譬如冷宫月圆之夜的婴儿啼哭声,钟粹宫后院那口井下有人的脚步声,御花园三更时分有白衣女子跳前朝失传的霓裳羽衣舞。。。诸如此类。想来宫里那么多年积攒的冤魂必然不在少数,有些场所阴气重也属正常。这么想来,陈璎只当自己重新投胎再世为人了,只是没想到,这次投胎直接省去了婴幼儿过程,成为了一名七岁女童。
可惜的是,这次投胎看起来还不如上一世!
诚然,上一世也没有多好,寿数不久,统共活了十八年,且彼时宠爱自己的父母业已离世。
然而,毕竟是长公主,先皇后唯一的嫡出之女,本来先皇后有一嫡子名唤陈凌,早早被立为太子,深受父母爱重,可惜十四岁那年意外身亡,先皇后大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没过一年就病故了。当时陈璎十二岁,先皇怜惜她,并未将她交给任何一个嫔妃,而是将她迁往福宁殿的偏殿居住,亲自抚养,而且先皇也未再立后。驸马也是先皇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镇远侯世袭三代,侯爷仍在朝中掌实职,官至正二品的枢密副使,江之俨是侯府嫡幼子,深得父母喜爱,他自身不会袭爵,因而娶妻无需考虑宗妇,且江之俨是勋贵中的异数,自小聪明好学,不走封荫之路,而是去参加了科举,二十二岁上考取进士二甲第六十七名,进了中书省,司职中书省录事,这在本朝勋贵子弟中也是独一份。
俱往矣。
陈璎只觉这一世可以一眼望到头,待及笄后,嫡母若心慈,找个还过得去的人家将她发嫁,若运气不好,所嫁非人,则大约又是个早早去了的命数。
她有时也会想上一世最后是怎么回事,自然,她是被人下了毒而亡。然而长公主府不说铁壁铜墙,却也护卫森严,外人轻易不得入内,而府中近身伺候的和小厨房的,都是宫里出来的,陪着陈璎许多年的宫人,应该十分忠心可靠,且所有入她口中的饮食茶水,都会先行检测一番,因此这毒来的十分的蹊跷,陈璎实在想不出会是谁背叛了她。另外,驸马这么巧不在府里,她的中毒身亡和他有没有关系?以及,到底是谁要害她,是什么原因要她的性命?
想来想去却只觉得云遮雾障,毫无头绪,而如今重活一世,却是个缩在院子一角的不受宠的庶女。她很疑惑这一世到底因何而来?佛家都讲个因果循环,然而陈璎实在看不出这一世一个员外郎家不受宠的庶女和上一世千尊万贵的长公主之间能有什么因果。
一念至此,陈璎便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每日除了吃和睡,院子里走走,再无其他活动。
林姨娘忧心忡忡,只觉得小娘子摔了一跤以后,比过去更加呆愣,连话都不太会说了,整日都木木的,除了吃饭睡觉,院子里走走,似乎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院里的几个人,其他人也都不认识。林姨娘私底下对李嬷嬷抱怨,说“这不要说是年画娃娃了,就算菩萨跟前的仙童,若是个不会说话整天发呆的傻大姐,也不会有人喜欢了。”李嬷嬷只好宽慰她,说小娘子那样狠狠的摔了,能保得性命,身体毫无问题,也算是大难不死,福气还在后头。
林姨娘听了李嬷嬷的话,压下担心,只每日都对陈璎更加关心体贴,恨不得凡事都亲历亲为。然而陈璎委实不知道该怎样同这样的一个姨娘相处,她前世一十八年的生活中,从没有一个人是林姨娘这个样子,她自觉拿捏不好相处关系,因此态度一直淡淡的,也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