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杰森从很小就知道,他母亲给他安排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找个能在事业上帮他们刑家东山再起的富家女,也好让他们扬眉吐气一把。
这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凭自己本事打出一片天下才对,至于妻子,他放下手里捏着的那本历史书,长长吁了口气――如花美眷不就该金屋藏娇之?
借岳家之势来获得身份、地位显然和他对自己的要求本末倒置。
当然了,这都是遇见沈一舟之前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些穷酸傲气,自从沈一舟搬过来之后,常年对他要求严格且过分保护的母亲竟然默许他去照顾那个总爱哭鼻子的女孩子,刑杰森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总是一个人住一间大房子、遇到点小事就哭鼻子的小姑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沈氏”千金。
那就难怪母亲会对他牺牲自己的复习时间给她补习功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沈一舟这小丫头可真是半点没有富家千金的样子。
这天放学的时候他照例拐到附中去接她,陆陆续续的同学都出来了,可她却不见踪影,刑杰森看着表等了二十分钟还不见她出来,有些着急了,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姑娘一路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大口喘着气问:“你是刑杰森吗?”
这小姑娘很眼熟,啊,是每次和沈一舟一起放学的那个,刑杰森立即紧张起来:“我是,沈一舟怎么了吗?”
小姑娘脸都红了,别扭了好半天才说:“她哭了好久了,我也没办法。”
刑杰森心一紧,抓住她的胳膊问:“为什么哭?她现在在哪里?”
“就在操场上,我怎么拉她她都不肯起来,说她快要死了!”
这下刑杰森的心结结实实紧张起来,再顾不上多问,大步朝他们学校走进去,没想到在半道上就被截下来,跟她一起搬来那个姓姜的臭小子手里拿着个黑色塑料袋,里头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可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正在拉扯,他没办法只好把东西扔过来,刑杰森下意识伸手接住,姜涞扯着嗓子告诉他:“小丫头在操场上,你快去!”
沈一舟果然在操场上,刑杰森走进去就看到她小小的一团缩在看台上哭,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手里那个塑料袋被他捏得凹进去,他迈开大步朝她走过去,小丫头一见他就“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真可怜,他心想,眼睛都哭红了,发生什么事了她会这么伤心?
小丫头见他来了才终于肯站起来,等他走近才看到她刚刚坐着的地方……一片殷红。
最后他红着脸告诉她:“你不会死的,每个女生都会有这个的。”
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副“你别骗我”的样子,刑杰森叹口气:“是真的,我没骗你,你……把这个贴上。”
说着把那个黑色塑料袋递过去。
小丫头去公共卫生间了,刑杰森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等她,他的脸还微微发着烫,脸色也还有些不自然,但他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得很,大约是看到小丫头出糗了?
沈一舟刚才只拿了一片进去,刑杰森这时毫不犹豫地把手里剩余的连塑料袋一起扔进手边的垃圾桶里,哼,姜涞那个臭小子还算做了一件好事,不过以后还是要提醒小丫头跟他保持距离!大男生去买这种东西……谁知道他是不是居心叵测?
参与了女孩子人生中第一次出糗,刑杰森觉得自己和沈一舟的关系更近了几分,他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自己没有妹妹,把她当妹妹吧!
但是这份心思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究竟是什么变化他也说不上来,只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在小丫头来观战时,投篮更加卖力了,注意到小丫头的目光停留在哪个臭小子身上,他就情不自禁想去把那人给压下去。
她眼里怎么可以有别人呢?他气愤地想,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但平心静气地想,小丫头眼里、心里当然他是最重要的一个,姜涞那臭小子虽然也会时不时地献献殷勤,但多数时候都是在欺负她,他想起来沈一舟前两天还跳着脚在他面前骂姜涞是个混蛋的样子,真是个漂亮丫头,连生气都那么好看。
一切美好都结束在沈一舟转学的时候。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刑杰森一次又一次在梦里重新回到那个天气燥热的午后,他刚刚结束最后一节课,和同学们一起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可一出教室就看到沈一舟眼睛红红地站在楼梯口。
是的,已经是沈一舟了,她迅速窜高的个子和明显玲珑的身段提醒着刑杰森,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了。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沈一舟见他出来也不上前,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就跑下楼了,他还站在原地发楞,还是一旁认识沈一舟的好兄弟捅了捅他的胳膊:“你那个小姑娘可是哭着跑下去了啊,你不去追?”
刑杰森这才反应过来追过去。
沈氏出问题了。
刑杰森很早就知道沈一舟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从此她父亲一直萎靡不振,偌大的公司都是由她兄长纪柏尧一个人担起来的,也就是那时候他知道,母亲之所以不反对他和沈一舟交往,最主要是因为她名字中那个“沈”字。
可现在沈氏不行了。
沈一舟哭着对他说:“刑杰森,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哥要把我送到爸爸那里去,我要出国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出国读书是好事啊,你哭什么?”
那天沈一舟是哭着回去的,刑杰森在操场的台阶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刚才她说的一切,其实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但是沈一舟到底还是出国了,那段时间刑杰森一直认真地练习口语,王立秋见到儿子这样努力,并没有因为沈一舟的离开而有任何消极情绪,这才放下心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刑杰森奋力拼搏、努力学习,都只为有一天能追上沈一舟的脚步,如果可以,他还想给他的小丫头更好的生活。
你大可迈开大步走向你的未来,我一定会追上来。
让人没想到的是,沈一舟并没有在国外待很长时间,她回来的那天刑杰森刚考完雅思,看到她一脸笑容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觉得心中郁结的那股气瞬间就消散了,他回以她同样灿烂的笑容。
不过这笑容在看到姜涞这个臭小子从她身后钻出来时很快就凝结并消失了,他冷冷地看着沈一舟:“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心情丝毫没受影响:“想回来就回来了呗,你想我没有?”
他背过身:“学习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想你?”
身后的她听完这句言不由衷的话会露出多么难过的神情,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去看了,只是捏紧拳头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你要努力!
刑杰森在三年后终于赚到人生第一桶金,钱到账那天距离沈一舟的生日只有不到三天,他兴冲冲地跑到她习惯的专卖店里,买下了她一早就说看中的那条裙子,又跑去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心情愉悦地开车去找她。
没想到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身穿他特意去买的那条裙子,手里还抱着一束比他车后座上更大束的玫瑰花,笑靥妍妍地走在姜涞身边。
从天上一下子跌入地狱是什么感觉,他这回算是真切感受到了。
有些事情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他本来早该认识到的,却因为对她的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一再自欺欺人。
承认吧刑杰森,你在嫉妒,你在自卑。
你嫉妒姜涞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你自卑自己费尽心力换来的东西,他从最开始就可以毫不费劲地给她。
于是独自开车到酒吧,一场酩酊大醉。
醒来已经是午夜,他是被接连不断的门铃声吵醒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公司给他安排的小公寓里,他松了口气,幸好没回老院那边,不然母亲见到他这副样子该有多失望。
然而这口松了的气很快又被提起来,他隐约听见了沈一舟的声音。
于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掀被子就拧开/房门锁走出去。
确实是沈一舟,她还穿着早上看到她时那条漂亮的裙子,不得不说她眼光很好,自我辨识度也很清晰,那条她早就看中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
但是她此刻却不是早上他看到的那样笑着的,而是已经泪流满面。
站在她对面,和她一门相隔、站在他家里的,是跟她穿着一模一样裙子的杨子婷。
沈一舟的妆已经哭花了,眼线被眼泪融化,在脸上留下一条条黑线,刑杰森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很。
杨子婷身上的裙子穿得并不合身,她比沈一舟高那么多,又更丰满一些,估计是想把自己塞进那条裙子里,却塞得不是那么成功,因此看上去一派凌乱,很容易引人遐思。
而他此刻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和杨子婷的样子相互映衬,沈一舟联想到了什么,很显然误会了,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时杨子婷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和姜涞过生日去了吗?怎么大半夜的又跑到杰森这里按门铃来了?”
沈一舟恶狠狠地瞪着她,他默默站在一旁,也在期待着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