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一片乌黑,仿佛再过一会儿隐忍多时的暴雨便会倾盆倒下,马车车轱辘重重地碾在被雨水洗刷干净的石子路上,前头已经走了一辆又一辆,后头还有顾十娘临时雇佣的伙计们正在往顾家马车上装箱。
“妈的个逼!”
赶车的马夫从马车上跳下来,正好被垂下的大片树叶枝木扫了一脸,积挂了半天的雨水全扫在脸上,胸前顷刻间就湿了一片。
“这雨忒烦人!”
留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嘴上骂骂咧咧,边扫着脸上的水边顺着山间小路走来,几步到了茅草搭建的简易茶棚。
“大小姐,货已装箱,咱们也该南下了。”
“如今北边战火纷飞,此次出来已有数月,是该回去了。”
顾十娘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那彪形大汉嘿嘿笑了两声,脸上带上了几分谄媚,道:“大小姐出来这般久。老爷在家该担忧了。毕竟您可是老爷最重视的女儿。”
顾十娘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父亲若真的担心自己一介女流出门在外,便不会在几年前身体不行之后将手中生意大部分交给自己打理,就算是商女,也断没有在待字闺中时便只身走南闯北。
只不过在庶弟还未长成,不能照顾家族生意的时候,她就是父亲最趁手的一把刀。
“此次进货数量庞大,父亲对这次进货颇为关注,大家要多加小心。”
这场利润极高,皆是因为北边战事吃紧,商民南下逃窜,所以布料带不走,销不出去,进货价便宜得简直像不要钱,那些小商贩恨不得有阔绰的买家将东西买了去,自己逃命。
所以像顾十娘她家这样的大商,只要敢舍身,便是富贵险中求,富上加富。
顾十娘她爹,花最低的成本赚取最高的利益,只需要牺牲一个没娘的女儿,能说得上是只赚不赔。
顾十娘望着天边不断涌来的乌云,眸中染上了暗色,她没有母亲做后盾,就只能替自己图谋,更何况,她还有云儿要养。
连下几天大雨,路上泥泞不堪,她仍然是穿着蚕丝素白裙,胸前绣着几朵别致的不知名的小花,玉手轻轻拢着烟粉色披帛,好像隔绝在人来人往之中。
这次带队的胡四和侯五互看一眼,嘴上应得好听,神情却是不以为然。
顾家的生意大头在海上,这几年庶公子渐渐大了,顾老爷带着儿子见识大头,顾十娘失了宠,就被叫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这趟生意办得好了不一定有赏,但若是办坏了,顾老爷就有理由让顾十娘将这些年手里掌握的生意拿出来。
“顾老爷这是卸磨杀驴,要我说,她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顾家很多生意都是靠她一个人开辟的,还因此耽误了亲事。”
“能干顶什么屁用,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顾老爷这两年带着庶少爷往海上跑,大把大把钱往海里投,不就是为了讨好盐运使,替儿子只要拿到定盐令牌,顾大小姐做得再好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
马车走得很慢,天黑前刚刚好赶在前面的小镇停下,前方的炮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弥漫到这里。
跟随顾十娘的顾家下人们心中焦急,却不敢对这个从小掌家的女流之辈有半句质疑。
绿轻推开了二楼所谓“雅间”的门,将灯芯挑亮些。
顾十娘从书中移开视线,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间。
“大小姐,该用膳了。”绿轻看了她几眼,提高了嗓子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打着上等房的名号,吃食却只有几个放了几天的馒头!”
九州大陆的修士分为十二等,每三等为一级,从低到高为卫、气、营、血。顾十娘这种出生资质平庸的,胜在从小努力,不久前刚突破了气分三等,只要她足够勤奋,练气入营只是时间问题。
练气期筋骨半盛,还不能真正做到辟谷,有时候还是需要适当进食。虽然对修炼者来说,一颗上好的丹药胜过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战火连天,能找到一家能落脚的客栈已难得可贵,不可要求太多。”
轰隆一声,伴随着地面传来的恐怖震动感,绿轻尖叫出声。
“地动了!地动了!”
桌上放的馒头掉落在地上,顾十娘蹙眉,道:“不是地动,是炮声!”
一声又一声的炮响,绿轻打愣住了,突然蹲下身,抱起双腿低声抽泣起来。
顾十娘也有些恍惚,她从未觉得战争离自己如此近过。
“大小姐,咱们早些赶路回家吧。”
绿轻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做事干净利落的大小姐此次故意滞留,他们这些人跟着提心吊胆,都是敢怒不敢言。
都怪她当初鬼迷心窍,早知道就该去照顾小少爷,此时应当是留在江南家中跟着赏花扑蝶。
大小姐行事强势,这么多年在外,闺阁女子的名声早就败了,本家的表少爷不正是因为这样才退亲的么?以后恐怕很难再寻到一个好人家,自己是贴身伺候的,到时候定要跟着过去,若是大小姐做了别人家的妾,自己这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又是一声令人不安的炮火,绿轻突然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一抬头才发现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瞧着自己,那眼神仿佛能透过脑子看透所有的一切,绿轻顷刻间便被吓出一后背的冷汗。
“大小姐......”
“滚出去。”顾十娘口吻冷得像寒冰。
绿轻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你这丫鬟看起来挺有自己想法。”
一个紫衣公子从窗上轻轻落下,明明干的是夜半梁上君子的勾当,手中却仍然附庸风雅地执着折扇。
“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放在你这个老女人身边可惜了,难怪她心有不甘。”
“我给你钱不是让你在我面前说这些的。”顾十娘放下书,眸子中的疲色更甚,书里的内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这几日的等待让她心急如焚,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刘大人呢?”
“啧啧啧,看你急的。女子可不能太过猴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宁毅笑了笑,有心逗弄她。
“你说是不说?”
顾十娘下颌紧绷,她做事向来干净利落,最厌烦别人在说正经事的时候插科打诨。
宁毅在一旁的榻上坐下,经年潮湿的竹木躺椅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嘎吱一声,竹节寸寸断裂。
宁毅眼疾手快地挺腰飞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看着那堆以怪异姿势支撑着立在地上的废弃竹子。
嫌弃道:“什么鬼地方,太平盛世怎会有如此黑店。”
顾十娘皱眉:“这仗打得够久了。”
宁毅干笑了一声,道:“谁都不愿意打战,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冲锋陷阵的军人们不顾性命保家卫国,就是为了后方百姓们能安居乐业。”
“最希望国泰民安的是百姓。”
宁毅的声音拔高了些,道:“你这是在怪谁?!你这种只知道发国难财的奸商有什么资格怪罪在前方卖命的英雄?”
宁毅眼里的鄙夷透露得十分明显,顾十娘伸出了手,表情冷清却又无所谓,道:“人人为利,只有百姓是为了活着。刘大人的消息你有还是没有?”
宁毅愣了愣,表情不太好看,道:“也不知道你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如此费尽心机地寻一个糟老头作甚?难道你是他年少轻狂留下的私生女,生活不济要千里寻爹?”
顾十娘接过他手中的纸条,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神色才放松不少。
刘大人护送粮草的队伍正在赶来的路上,只消再等上几日,她便有机会见到这位手握淮南盐运权的节度使。
听说这位刘淮南最好美色……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看在我也替你办了几回事的份上,咱们不算钱情也算有点人情,就附赠给你一个好消息。”
宁毅的嘴好像一刻都闭不上,不说话好像能要了他的命。
“大燕军那个杀千刀的副将失误,被敌军烧毁了药丹,你那个刘大人却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此下去,战士疲乏,就算有镇北侯在,也恐怕难以挽回败势。”
自从九州大陆上修炼者出现,上战场的兵最基本的都是卫气期的修者,不同于凡人期打战最重视的粮草,而是补气调血的药丹,药丹不仅能修复基本的受损血肉,还能瞬间补足气力,与敌人拼杀。
可想而知在已方人困兵乏之际没有补给,敌方却服了药丹精神抖擞,就算己方首领再用兵如神,也斗不过对方最基本最没有脑子的车轮战。
顾十娘有些无语,“好消息?”
“事无好坏,关键在于看的人是什么态度,对别人来说不一定,但对于你来说一定是好消息。
顾十娘本就是存了私心到北边进货,她明知道顾老爷的想法却是顺水推舟。
家中庶弟年岁渐长,父亲又偏心得厉害,自己已过及笄之年,虽说她手段强硬,但是也抵不过九州规定女子到了年岁就要婚配的事实。
没有父母庇佑,她总要留很多钱,为了日后做打算,就算不能守到亲妹长大,也要替她留下钱财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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