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连山的寒风呼啸着,带着悲凉吹起了一队人的衣衫。
衣袂飘飘,却没有半分柔情。
站在崖顶的苏聘姲此刻的心和身上的云锦嫁衣一般鲜红,像是满身的伤口流出鲜血染红了整身衣料。
而她的脸上,麻木冰冷,悲怆得吓人。
紧紧握着手里的双鱼佩,暖玉的温度一点点的被手里的冰凉带走,只剩下难以言述的寒意。
“姲儿,你听说我,不要冲动,喻泓洝已经死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你相信我。。。”
对面陆溥飞俊美的脸庞此刻也被苏聘姲的决绝吓到,面无血色,双手带着肉眼可见的颤抖。
刚一往前迈步,苏聘姲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匕首又逼近了脖颈几分,在淡淡的血迹中,一股泊泊又流了出来。
他的声音还在没有散去的嫁娶喜乐中颤抖着:“姲儿,姲儿,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一定要随他?!为什么你永远看不见我?!”
苏聘姲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陆溥飞的脸上,他的脸扭曲着,像是即将要失去一样心仪已久的宝物。
她知道,自己就是陆溥飞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那件宝物。
可她,终于不是属于他的那个人。
在她的心里,永远只有喻泓洝一个人。
她可以不恨他,但是不能不怨他。
如果不是他才一得到喻泓洝身死沙场的消息就立马向自己那势利的爹爹求亲。
那么,那么她就不用还在喻泓洝新丧之时就要穿上嫁衣,违背他们之间生生世世的誓言。
“姲儿,姲儿,你听我的,千万不要冲动,喻泓洝死了,但是我还在,我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苏聘姲冷笑了一声:“陆溥飞,对不起,但是你终究不是他,这辈子就算是我苏聘姲欠了你的,来世再还!”
说完,苏聘姲转身一跃,带着毫不犹豫的决绝,飞身跳下了悬崖。
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她朝着北周的方向,满足的笑了。
洝郎,你不要怕,姲儿来陪你了!
“姲儿!”陆溥飞飞身扑了过去,半个身子悬在了半空,另外一半被下人死死抱住。
而他,只是握住了苏聘姲嫁衣上面的一缕肩纱。
那抹红色,如同一片落叶毫无声息的消失在了盘在悬崖边的云雾之中。
“姲儿!!!!!”
他痛苦的呼喊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只留下山谷中呼啸的悲风,吹动着他已死的心房。
浑身的疼痛是那么的真实,还能听到旁边野狼啃食自己身体嚼碎骨头的咯吱声。
崖底的寒潭水冻得后背如同针刺,身上的经脉全部摔断,而自己却能清清楚楚感受到被野兽分食的痛苦、屈辱和恐惧。
大叫着一声,翻身而起,旁边的娘亲喜得叫出了声。
忙不过来观察周围的一切,苏聘姲第一时间到处摸自己的四肢。
还好,全部都在,没有被野兽啃得白骨森森。
“姲儿,娘的儿啊,你终于醒了!”
娘的哭声随即而至,苏聘姲将目光缓缓的落到了坐在床边的妇人身上。
不错,这就是她那前年就得了痨症去世的亲娘何素莲。
前年?!
苏聘姲赶紧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一缕青丝滑到了胸前,层层叠叠中透出了那尚未成熟微微隆起的嫩桃。
“娘,今年是成新哪年?”
“成新?儿啊,你是不是摔坏了头,现在是庆历十二年啊。”
庆历十二年?苏聘姲是天载六年时候出生的,天载帝在八年时陨天,那现在不就是十四岁的自己?!
娘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苏聘姲的头越发疼了起来,正巧这时大夫端来了汤药,她喝完以后便找了个借口将人全部都打发了出去。
理了理自己的思绪,那断断续续的场景又血淋淋的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是的,她为了给喻泓洝殉情跳了崖,却又偏偏被一颗长在崖边的野山茶挂住了腰带,落入崖底的时候她还残留着一口气。
只是全身的经脉寸断,身体僵硬,每一处的神经都叫嚣着难以言述的疼痛。
痛到了极致,变成了冰冷的麻木。
夜晚来临,她依旧躺在潭边,鲜血吸引来了无数的野兽觅食。
她成了它们眼中最美味的食物。
是的,她已经死了,不是死在跳崖,而是死在野狼的啃食之下。
它们不会顾及眼前的食物是否还活着,只是在乎能否饱餐一顿。
她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身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肉体被一点点的啃食干净。
最后在天边那颗最亮的星腾起的时候,才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想到了这里,苏聘姲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她轻轻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那野狼的叫声却仍然不绝于耳,令人瑟瑟发抖。
再一次抱住了完整的四肢,苏聘姲想要控制住自己的颤抖,终于,她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那种恐惧和绝望再也不想体会一遍,此生她断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殉情跳崖。
那么重生后的第一个决定:坚决不能爱上那个叫喻泓洝的男人!
只要不爱上他,那么就不会发生往后的一切一切。
她只想静静的过完这一辈子,最好平平静静,什么都不要发生。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将养,苏聘姲的身体好了许多,娘亲在自己出嫁的前年就去世了,现在自己是十四岁,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年尾。
苏聘姲每日都陪在娘身边,生怕她再一次的离开自己。
“小姐!小姐!”
丫鬟小桃激动的扑了过来,差点打翻了苏聘姲前面的刺绣花笼。
“干什么的,一天天咋咋乎乎,一点不让人省心!”
何素莲有些不满的斥责了起来,小桃喘了喘气,赶紧趴在地上。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老爷和街尾的秦寡妇被陈家族长抓了奸,现在正被扒光了衣服跪在陈家祠堂呢!”
何素莲手里的绣活掉在了地上,突然间站起了身体,却又僵硬在了原地。
苏浅中是个色欲熏心的胚子,从年轻时候便到处沾花惹草,他和秦寡妇的那些龃龉她听了不少,奈何自己身体不好,满足不了他那超乎年纪的欲望。
加上只生了一子一女,儿子苏聘诚在时他尚能收敛,现在从军不在城内,苏聘姲一个女儿身他根本没有放在心里,想不到竟然惹出了这样的大乱子。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出门还是该关门。
看着娘亲那满脸的悲愤和羞辱,一旁的苏聘姲默默的拉住了她的衣袖。
前世就是这秦寡妇进了门,娘亲悲愤交加才让痨症掏空了身体。
也就是这秦寡妇怕她因为喻泓洝死后得了克夫的坏名嫁不出去,才鼓捣父亲急急的把她嫁给了陆家。
如果不是她,那么一切都不会那么凑巧的发生,或者说所有的悲剧不会由她一个人承受。
似乎她的重生并没有扭转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切都还是按照曾经经历过的在上演。
不!那一幕不能再发生!
只有让一切都不似从前,那么她才不会遇见喻泓洝,不会爱上他。
更不会为了他殉情!
苏聘姲紧紧的捏住了拳头,她看向了不知所措的何素莲,淡定的说道:
“娘,走吧,咱们去把父亲带回来。”
“姲儿,你疯了!此等丑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去?小桃,去叫几个妈子来,随我去陈家。。。”
“娘!你不能去!”
苏聘姲想起来,前世何素莲气冲冲的去了,却被苏浅中和秦寡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心软,又在陈家的逼迫下,只能做主让秦寡妇进了门,此刻,她绝对不会让母亲单独前往。
绝对不能让那个祸害进到苏家的大门。
“姲儿!你身体还未好,留在家中,娘去去就回来,陈家也是有脸面的人家,不会为难我的。”
说着,母亲就要走,苏聘姲再一次紧紧拉住了她的衣袖。
“娘,您可要想好了,陈家是有脸面的人家,寡妇爬了墙那可是要沉塘的,他们现在既然不敢直接处置,还找了人来唤咱们前去,想必还是顾念着秦霜凌的舅父可是户部尚书。”
“那姲儿你的意思是?”
“他们就是想要几边不得罪人,秦霜凌从少夫过世以后,挥霍着陈家的祖产,又少不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此番想来陈家人也是兜不住了,想要爹爹来接手这个祸害,以后他们陈家就门庭清净了。”
“那姲儿,咱们总要是去救你父亲的,他可熬不住,万一陈家不敢动陈秦氏,把怒火都撒到你父亲身上怎么办?”
苏聘姲微微笑了起来:“他们陈家不敢得罪当朝户部尚书,那咱们便去得罪得罪,看看陈秦氏的舅父去了,她还敢耍什么心眼子吗?”
果然何素莲在户部尚书杨超成的府门口哭哭啼啼了半天,杨超成实在是脸上无光,只能是硬着头皮陪着她们母女来到了陈氏祠堂。
而那时,苏浅中已经被扒了上衣晒了一个晌午,皮肤都黑里透着红色,眼看就要受不住了。
何素莲哭喊着扑了上去,对着苏浅中一阵扑打,苏浅中也不敢回话,只得是低着头。
他们后面的苏聘姲看着苏浅中那狼狈的样子,不禁冷笑了起来。
这没有良心的爹爹,难当父亲之责,为了些许银钱便逼着她坐上了陆府的喜轿。
那种噬心的疼痛,让她默默的又捏紧了拳头。
恨意,在她的心间又涌了出来。
一切,都不能让它再次发生。
她的重生势必要扭转自己那屈辱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