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周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上官仪面露喜色:“主子,成了。”
柳泊辰亦是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他当然不会是什么烂好人,为了彰显自己的气度只要木盒不要明珠,还把自己千两黄金得来的东西用来供天下人参观。
这一切,不过是他精心导演的一出戏罢了。
他冒险偷走元帅府的明珠,又名正言顺的买下来,就是想借此天下扬名,引起丞相周迎的注意。
若是能和对方交好,以后难说会不会飞黄腾达。
就算不能,那也可以趁着展览明珠的机会,广交天下宾朋,为自己以后的生意铺路。
怀着愉悦的心情,柳泊辰二人朝着市场出口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他们就瞧见了出口处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挤得个水泄不通。
出于好奇心理,柳泊辰也往那边走了两步,这才看清,原来竟是有人公开拍卖女奴。
人牙子正卖力介绍:“我这批货可是不一般啊!瞧瞧这些姑娘,不仅长得水灵,而且一个个可聪明了,买回去也是个脸面不是?”
他这话倒是不假。
那些姑娘一个个长得清秀干净,虽面上都带着不安之色,但就凭那身段和脸蛋儿,比起那些官家小姐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如此品相的女奴,确实极为少见。
柳泊辰目光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了人群最末端的位置。
不同于其他姑娘的干净,那个缩在最后的小丫头,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左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丑陋又恐怖。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几乎没人往她那边看,甚至就连其他姑娘身前放着的价格牌子她都没有。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脏丫头也抬起了头来,直直和他对视。
目光交错间,柳泊辰眼中多了一丝满意之色。
他指着她对那人牙子道:“这个女奴,我出二百两黄金。”
轰!
周围的其他顾客连带着那人牙子皆是如遭雷劈。
二百两黄金,居然只为买一个又丑又脏的?这人怕是脑子有病吧?
人群里有人认出他就是之前那个买走鲛人之泪的,更是连连摇头。
果然,疯子的想法他们揣摩不了。
听着周遭的议论,正极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何惜玉也不由微蹙了眉,心中一阵惊讶。
那人……居然要买她?
莫说她是所有女奴中最丑的那个,就是前面那几个招牌,也是值不起二百两的。
人牙子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不确定的去问柳泊辰:“公子确定要买的是她?”
柳泊辰坚定的点了头:“确定。”
这下,人牙子更糊涂了。
看这公子长得俊朗非凡,身上穿着也不差,定然不会是个傻子,难道……是设了什么陷阱想坑骗他?
想到这儿,他连忙劝阻:“这女奴毁了容,公子就是想买,我也不好意思往外拿,不如……您再看看其他姑娘?”
说着,他也往何惜玉那处看了看,眼神里多了些嫌弃和遗憾。
其实他刚把这女奴收回来的时候,是极其看中的,因为那个时候这女奴还没毁容,不管是模样还是气质都是他入行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出众的一个。
可惜前天一个郑国来的富商将她挑中,本来也是花了重金购买,却不想马车运回去的途中不小心翻下了山坡,这女奴容貌被彻底毁了,害他不仅把银子还了回去,还给了一大笔赔偿。
柳泊辰看出他神色中的端倪,更是坚定了要买下何惜玉的决心。
“我不要其他的,就要她。”
人牙子有些尴尬,见实在推脱不掉,便说道:“公子若实在要买,那我丑话可就先说在前头。这女奴的样子您也看见了,若是带回去再后悔,我这儿可是不退不换的。”
柳泊辰点头:“行。”
身后的上官仪一边掏钱,一边小声嘟囔:“咱们也不缺女奴啊,为什么一定要买个这样的?”
好不容易交了钱,人牙子像赶瘟神一样将何惜玉推到了柳泊辰面前:“以后你就是这公子的奴婢了,记得好生伺候!”
何惜玉抿了抿唇,没有搭理他,甚至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波动,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去处。
柳泊辰不由对她又多了几分兴趣。
三人回了马车,上官仪负责在前面赶马,车里就只留了何惜玉和柳泊辰二人。
他看着坐在对面脊背挺得笔直的小丫头,好半晌才幽幽开口:“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不是穷人家庭出来的女儿吧?”
闻言,何惜玉呼吸一滞,可仍旧闷声不语。
柳泊辰轻笑一声,忽然伸出手,摸上了她的脸颊。
“你……”
何惜玉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的疤痕就被人硬生生扯了下来!
丑陋的伤疤之下,是一张堪称绝色的俏脸。
皮肤细嫩,鼻子小巧精致,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不易察觉的倔强和悲痛。
柳泊辰看得表情微怔。
他想过需要疤痕来掩盖的脸定然是极好看的,但也没想到好看到了这种程度。
他目光下移,又落在了何惜玉半藏在衣袖中的手上。
十指纤细修长,虽沾了泥垢,可也不难看出,曾经是用心保养过的。
见对方眼睛片刻不离自己身上,何惜玉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登徒子。”
她声音不轻,柳泊辰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好笑:“你如今是我买下来的奴婢,就算看了又能如何?”
何惜玉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虽也心生了几分慌乱,但仍旧不肯退缩:“哪怕是奴婢,也不能失了尊严!”
她的话掷地有声,眼中闪烁着的倔强让柳泊辰微眯起眼睛。
一路上,再无人开口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柳府门口。
柳泊辰下了车,不再看何惜玉,而是对上官仪吩咐:“让婠婠安顿好她,另外……”
“去查查她的底细。”
他的声音很轻,哪怕何惜玉就跟在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外,也完全没有听到。
一连过去数日。
自那日回来,柳泊辰就再也没去看过那位被他买回来的“女奴”。
一直到第四天,他才在上官仪的提醒下想起这档子事儿,去了后院。
谁曾想两人还未进屋,就看见上官婠婠在院子里急得直跺脚。
“主子,您买过来的那位姑娘这么多天了,一直不吃不喝,再这样下去,估计命都得没!”
她一见柳泊辰来了,立马迎上来诉苦。
“我原想着开导开导她,可她整天就哭丧着个脸,跟个泥人样闷声不吭,我是真拿她没办法!”
这上官婠婠和上官仪是亲兄妹,小时候因为战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幸而后来碰上了柳泊辰,被其收留,这才在柳府住下。
因为是一直待在这儿,所以兄妹二人和柳泊辰关系处得极好,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不吃不喝?”
一听这话,柳泊辰顿时就皱了眉,脑海里浮现出一双带着倔强的眸子。
他两步跨进屋,果然就见何惜玉正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具没了灵魂的尸体。
褪去了那日的蓬头垢面,今天的她看起来干净了许多,但一张脸却几乎瘦得脱了相,苍白得吓人。
“去请大夫。”
他吩咐上官仪,自己则是拉了凳子坐下,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夫匆匆赶来,在看见床上坐着的人时,也是吓了一跳。
他上前替何惜玉把脉,她没躲,就像个木偶般任由他折腾。
片刻,那大夫有了诊断:“公子,从脉象上看,这位姑娘没什么大问题,之所以会成了这般模样,或许是因为受了什么大刺激,得了心病。不过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无能为力啊!”
柳泊辰目光又向何惜玉那边投了去,微微挑眉。
果然是这样。
送走大夫,他将上官仪兄妹屏退,沉声开口:“大夫说你得了心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以前应该家世不凡,既然能被送来做女奴……那其原因就是你的心病吧?”
何惜玉猛地怔住,脑海里又开始不停涌现母亲惨死的模样。
她开始颤抖,眼里迸发出的巨大悲痛和恨意让柳泊辰都不由愣了下。
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现出这样的情绪?
“既然是富家小姐,难道……是你的父母出了事?”
他继续刺激她。
何惜玉痛苦地抱住头,终于有泪涌出。
柳泊辰心下有了猜测,面色冷了下来:“既卖身为奴,那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都只是个奴,我花高价把你买回来,不是让你整天像个尸体一样在这里躺着,如果你以后还是这样,那我宁可让你消失!”
他说完,起身离开,不带一丝犹豫。
何惜玉闭了闭眼,在人即将跨出门槛之时终于开了口:“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你能帮我达成心愿,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事?”
“我要见二皇子!”
……
琉璃阁。
“我打听过了,那二皇子今日会带新王妃来挑选首饰,你先在这儿等着,至于能不能和他说上话,那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何惜玉闷声不吭地跟在柳泊辰后面进了店,直到站定在角落,才犹豫着请求:“等会儿你可不可以先出去,我……”
说到这儿,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一个被买回来的女奴,对方真的会答应她的条件吗?
可出乎意料的,柳泊辰没有半分犹豫就点了头:“那我先回去了。”
何惜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双手下意识握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琉璃阁大门处,终于又有人缓缓走进。
时隔多日,何惜玉再次看到了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只是那脸的主人,现在却紧紧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她鼻子有些发酸,可还是强忍住了想哭的冲动。
“哎哟,皇子妃来了,快请进,我这边又新进了一批首饰,咱们进去慢慢挑。”
店主眼睛放光的迎了上来,乐呵呵的拉着何怜香进了里间。
因为是男人,周子俊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在外面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
何惜玉压在心底苦涩,忐忑不安地朝他所坐的位置走了过去。
“二殿下……”
她轻声唤他,声音出口时,连自己都有了几分恍惚。
周子俊身子一滞,惊讶的抬起头来:“是你?你不是失踪了吗?”
何惜玉扯了扯笑,不敢耽搁,直接切入正题:“二殿下成亲半月前,臣女曾托怜香代为给二殿下送了一封求救信,当时二殿下不是答应了会来见臣女吗,为何……”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周子俊的眼睛。
她怕听到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见她这副模样,周子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怜香何时送过信来?”
只短短一句话,如兜头给何惜玉泼了一盆冷水,让她从头冷到脚。
来的时候,她还曾抱有一丝幻想,或许何怜香并没有出卖她,是孙媛通过某种手段才得到的那封信……
可如今看来,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之所以那封信会泄露,根本就是孙媛和那何怜香做的一个局!
她痛苦的闭上双眼,丧母之痛夹杂着对仇人的恨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咬牙跪了下去。
“求二殿下替臣女做主,替臣女的生母做主!御史府大夫人将臣女的母亲活活推入井中溺死,还把臣女变卖为奴,她……”
话还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珠帘被掀开的声音。
紧接着,何怜香那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姐姐?”
何惜玉猛然打了个哆嗦,一双含泪的双眼回头望了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了想冲上去掐死这个杀母仇人的冲动。
“何怜香,你这恶毒的女人,为什么要陷害于我!”
何怜香像是被她这样大的动作给吓到了,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委屈之色。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的周子俊忽然一声厉呵:“大胆,怜香是本王的王妃,你如此出言不逊,是想找死吗!”
何惜玉不敢置信的回头望去,正对上了那双充满嫌弃与厌恶的眸子。
“二殿下……”
“闭嘴,你不配叫本王!”
周子俊一张脸冷得可怕,再也不见昔日那温润如玉的模样。
何惜玉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为什么……难道就连二殿下也要如此对她吗?
她眼里不断有泪珠滚落,可还是不甘心地恳求:“臣女和殿下相识多年,求殿下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感情上,替我母亲讨回公道!”
她放下所有尊严,重重的给周子俊磕了个头。
然而对方眼里却不见丝毫动容,反而涌起越来越浓烈的厌恶。
他指着她鼻子训斥:“满口胡言!本王与你不过才见过几次面,何来多年感情一说?你有什么资格离间本王与王妃的感情?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蛇蝎心肠!”
在他一句句恶语相向中,何惜玉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恰在这时,一双温柔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姐姐快别跪着了,地上凉。”
何怜香脸上挂着和平日一般无二的轻柔笑容,任谁看了都不由跟着心软。
可何惜玉却从她那双含笑的眸子中看出了深深的嘲讽和挑衅。
她捏紧了拳头,心中恨意滔天。
何怜香嘴角扬了扬,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亲昵地嘘寒问暖:“姐姐这么多天都到哪里去了?妹妹真的好担心你!也不知姐姐这几日过得好不好?还有平姨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听到平氏的称呼,何惜玉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推开何怜香,冷声质问。
“你没有资格提起我的母亲!要不是孙媛那毒妇,我母亲怎么可能投井而亡?”
她这一推,何怜香像是承受不住似的,一下便跌进周子俊的怀中。
周子俊一双眼睛几乎喷火:“何惜玉!你辱骂本王岳母在先,现在又公然殴打王妃,找死不成!怜香好心好意去扶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何惜玉紧握的手松开,眼底一片凄凉。
她心里最后一点儿希望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
人家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呢?
是她蠢,识人不清,才会造就如今的悲剧,怨不得别人。
何惜玉一步步后退,像具失了灵魂的木偶般,万念俱灰的出了店铺。
她漫无目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就上了一座荒山。
有河流声在耳畔响起,让她瞬间回到那个窒息冰冷的夜晚。
是不是她当时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不是她活着回去,母亲也就不会……
心里突然就有了一道声音,催促着她跳进河里,结束一切痛苦。
何惜玉鬼使神差地站到了河边,纵身一跃——
冰冷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也在咫尺的距离生生顿住。
“你是我买下的奴婢,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柳泊辰充满怒意的声音扬起,下一刻,何惜玉便被人拎了起来,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