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女儿对不起您……”
她死死抓住井边,竟生生将上面抓出几条痕迹来。
这一哭,哭得天昏地暗。
何惜玉把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出来,恨不能自己也跳进井里,陪着亲娘一起去了。
孙媛在一旁看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出声讥讽:“现在知道哭了?要不是你当时私奔,你的姨娘也不会哭着闹着要出去找你,要不是你如今回来,她也不会投井而亡!”
“如今的惨剧,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连累了你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一字一句,如同拿着刀子刻在何惜玉心上。
剜心般的疼痛袭来,何惜玉终于从平氏的尸体上移开视线,充满仇恨地凝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杀母仇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让步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姨娘!”
她想扑上去撕扯下孙媛那丑恶的嘴脸,奈何巨大的悲痛下,她的双腿软得跟棉花似的,刚一站起来,就又重重摔了下去。
“不知好歹的东西!”孙媛发出声不屑的冷哼,“你们母女俩活着,就是我最大的障碍!”
何惜玉趴在地上,细嫩的皮肤蹭出大片大片的伤痕。
她绝望的闭上眼。
平氏的慈爱笑容和灵欢俏皮的容颜交错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恨!
恨不能将孙媛这个毒妇千刀万剐!
可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眼中的怒火,继续出言讽刺。
“一个懦弱的废物而已,连自己的生母都护不住,再拿这种眼光看着我又能怎样?输了就是输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爬起来!”
句句直戳何惜玉心窝。
外面的锣鼓声还在继续,和这座小院里的悲伤格格不入。
她握紧了拳头,用尽全部力量站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们好过!我要去告诉父亲,让他看清你真正的嘴脸!”
她呢喃着,快步朝着院门跑去。
然而,才跑出去没几步远,她的肩膀就被两双力道极大的大手给摁住,生生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小姐,得罪了!”
是那两个将她娘亲推入井中的小厮。
何惜玉面目狰狞的瞪着他们,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放开我!”
“放开?”孙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呵呵”地笑着,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今日是我香儿和二殿下的婚礼,你想出去闹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你说,老爷是会向着我,还是会向着一个名声尽毁的你?”
听到二殿下三个字,何惜玉脑中再次轰然炸响。
是啊……
今天,他要成婚了……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何惜玉软软地跌坐在地上,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呆呆的望向那装着她生母尸体的石井。
“把这逆女给我抓起来,好好看管,不得让她出现在人前半步!”
外面的宾客还在不断进入,孙媛不便在这里多留,只给两个家丁使了眼色,便匆匆出去。
家丁叹息一声,将何惜玉用绳子捆绑住,顺着小路出了御史府。
“呜……”
她拼了命的挣扎,可惜因为她一身丫鬟装扮,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不甘心。
一旦被带离御史府,只怕她的下场不会好过……
她若死了,娘亲和灵欢的仇,她又该如何去报?
身后小厮力道不断加大,推搡着何惜玉避过人群,朝着另一条方向走去。
然而,才走出几步远,她浑身上下忽然如遭雷击,再难挪动分毫。
漫天的锣鼓声中,何惜玉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了数年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袍,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的笑意。
这是二皇子周子俊的迎亲队伍。
皇子到场,周围的宾客和下人瞬间跪倒一片,高呼“王爷千岁”。
为了不引人注目,那两个小厮也顺势压着何惜玉跪了下来,隐匿在人群之后。
何惜玉双眼又开始涌出泪来,目光几乎凝固在那一身红衣的男人身上。
她想叫喊,求那人救救她,但嘴里塞着的布条却让她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周子俊的目光在人群的方向一扫而过,只淡淡回了句“平身”,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御史府。
何惜玉的心彻底跌入谷底,再没了半点儿希望。
身后的大力又一次袭来,她不受控制地被拽得离御史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城中的某一个角落。
……
半夜,元帅府一片大乱。
“告知官府,务必把人给我抓回来!”
房里,李元帅捂着正在流血的胸口,眼中迸发出滔天怒意。
竟敢夜袭元帅府,偷他的稀世明珠,等他抓到那个贼人,定将他千刀万剐!
身边的侍卫领命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出城的路就被大量官兵堵住。
他们在城中大肆搜索,只为找出那个偷了稀世明珠,又打伤了元帅的贼人。
夜色笼罩下,一抹黑影避过官兵的视线,轻巧落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胆大包天的窃贼。
他只纵身一跃,整个人便如鬼魅般荡进楼里,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醉花楼外,一队官兵破门而入。
管事的老鸨子连忙惊恐地迎了上来:“各位爷,你们这是……”
“元帅府出了刺客,下令全城搜捕,让开让开,别打扰我们办事!”
为首的官兵带头冲了进去,顿时引得里面正寻欢作乐的一众客人和姑娘连连尖叫。
一间间房门被踹开,可仍旧不见贼人踪影。
官兵很快就搜上了顶楼。
最后一间房也被大力踹开,露出里面两具纠缠不清的身体。
“还不快过来,搜身!”
官兵头子厉声呵斥。
床上的男女总算是有了动静,连忙披好外衫,匆匆下塌。
“是你?”
官兵头子打量了一眼那呼吸凌乱的男人,眉头一皱。
陇西城里赫赫有名的吴国商人,柳泊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寻欢作乐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
柳泊辰脸上扬起笑意,一把揽上旁边姑娘的肩头。
“不知各位今天到此,所谓何事?”
官兵头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烦躁地挥挥手:“一边玩儿去!”
说完,就转身要走。
然而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地上一滴不易察觉的血迹。
他眸光一闪,立马朝着身后跟着的其他官兵下令:“把他给我围住!”
不过眨眼睛的功夫,柳泊辰二人就被围在了中间。
只是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一脸不解:“这是干什么?”
官兵头子不屑回答他的话,直接上手扯下他的外衫。
果然,右臂上有条刀痕,看着触目惊心。
“哼,受了伤还有心思逛青楼?把他给我拿下!”
官兵头子可算逮着个有嫌疑的,自然不会放过。
柳泊辰脸上顿显惧色:“为什么要抓我,难道现在逛青楼也触犯律法了吗?”
“今日元帅府进了刺客,是带伤走的,上头已经下了命令,身上有伤者一律抓走审问,你要是敢不遵,那就是心里有鬼!”
在周国,商人的地位极其卑微,所以即使柳泊辰名声再大,官兵也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的。
他抓着那青楼姑娘的手紧了紧。
“我这伤是今日下午出去做买卖时被盗贼所弄,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就想抓人,这就是周国办案的态度吗?”
官兵头子怒了:“证不证据,先带回去再说!”
那几个围人的官兵立马将柳泊辰扣住,拖拽着往外面走。
却不想,那一直未开口的青楼姑娘忽然出了声:“既然是官兵,那就是为百姓做事的,你们如此用权势压人,是想污了官府的名声吗?”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
“我和城守大人也是有些交情的,这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就不怕被严惩?”
那官兵头子不是傻子,早知那城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要真是和眼前这女人有那种来往,到时候她再一吹吹枕边风……
想到这儿,他顿时一阵后怕。
柳泊辰适时地给出台阶:“你们放心,如果到时候真的查到这事儿与我有关,不用你们来抓,我自己走去官府!”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官兵们只能无奈离开。
眼见着那群背影越来越远,柳泊辰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转身回屋,将房门关死。
“今日多谢云姑娘相助,这袋银子姑娘收下吧,就当做是在下的补偿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递给了云姑娘。
她没有客气,点点头,将东西接了过来。
“今日算是躲过一劫,但公子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柳泊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床底下那被捆住手脚昏死过去的嫖客身上。
“此人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会醒来,到时候麻烦姑娘处理一下。”
他留下这么一句,走到窗边纵身一跃,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两日后,陇西最大的易货市场外。
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出来的,是两个衣着不凡的翩翩公子。
有商贩将其中一人认出:“那不是柳公子吗?”
话音刚落,一大群商贩便带着自己的货品簇拥了过来。
“柳公子,您看看这个,这是我特地去外城收购来的陶瓷,据说是从前朝皇宫里流出来的……”
“还有我这块玉坠,这可是宫里名匠打造!”
柳泊辰这两年名声远扬,这些商贩之所以围上来,不光是想把货品卖出去,更是为了套上近乎,以便寻求合作。
只可惜,他们的东西都没能引起柳泊辰的注意。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些货品,最终又落在了市场最中央的位置。
那里在拍卖。
“去看看。”
柳泊辰眼里有了明显的兴致,带着上官仪走到近前。
那商人只在桌子上摆放了一件商品——一颗名为“鲛人之泪”的明珠。
珠子通体散发着乳白色的光,玲珑剔透,品相绝佳。
有不少识货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只等将这珠子一举拿下。
商人环视一圈,这才开了口:“我这‘鲛人之泪‘是白费周折才得来,当初也是花了不少价钱,所以,起拍价为——五百两白银!”
立马有人接嘴:“我出六百两!”
“我出七百!”
“八百!”
“……”
今日到场的不乏家财万贯的富商和当朝达官显贵,价格被一抬再抬,很快就抬上了五百两黄金的高价。
有些财力一般的商人知道自己抢不过,索性也不抢了,又跑去其他地方转悠。
整个摊子顿时少了一半人。
“六百五十两黄金!”
又有人叫价。
只是这一次,周围的人都露出了犹豫之色,许久都没人再往上抬。
毕竟珠子再好,那也不过是个死物,总不至于拿自己大半的家产来换。
“六百五十两一次!”
“六百五十两两次!”
那商人对这个价钱很是满意,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成交,生怕对方反悔。
可就在他要叫出第三次时,一直未开口的柳泊辰忽然张了嘴:“我出八百两黄金!”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价钱,只怕是已经大大超出了明珠原本的价值。
商人笑得眼睛都弯了:“八百两一次!”
“八百两两次!”
之前叫价六百五十两的那位用贪恋的目光往那“鲛人之泪”上又看了看,一咬牙:“九百两!”
柳泊辰脸上扬起势在必得的笑意,紧跟道:“一千两!”
那人不敢再跟下去,灰溜溜的退出了人群。
终于,那颗名为“鲛人之泪”的明珠,以一千两黄金的高价,被柳泊辰竞得。
他接过装着明珠的木盒,示意身旁的上官仪。
上官仪会意,连忙将随身带好的一大沓银票和黄金交给了那拍卖的商人。
拍卖到此结束,然而柳泊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将高价得来的明珠从盒子里又拿了出来,重新放回桌上,反而是那装着明珠的木盒,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进怀中。
“这是?”
“珠子我不要,我真正想拍下的,不过是这木盒罢了。”
柳泊辰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然而这笑看在其他人眼里,却和傻子无异。
这人是疯了吧?花了一千两黄金,就为了得个破木盒子?
人群之外,还有一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
此人年过半百,一身低调的灰衣打扮,隐匿在喧闹的市场中很不起眼,可若是仔细一瞧,又能觉察出他身上散发出的难掩的贵气。
此人,乃是周国的丞相,周迎。
自拍卖开始的那一刻,他便一直留意着那边的动向,不过因为自己的身份太惹人眼,所以并未上前。
此时见到柳泊辰怪异的举动,他不由皱起了眉。
“去,把那人给我叫过来。”
他身旁的侍卫立马匆匆上前,拦住了准备离去的柳泊辰二人。
“柳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柳泊辰眉毛轻挑,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随着那侍卫一路穿梭,终于到了市场最偏僻的角落。
待看清等候之人的面孔时,柳泊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朝那人拱手行礼:“丞相大人。”
周迎摆摆手:“免礼。本相叫你过来,是有一事不解——”
“刚才你明明是花重金买下了那‘鲛人之泪‘,为何只拿走了木盒,却把珠子还给了那商人?”
柳泊辰唇角微扬,语带恭敬地回答:“大人有所不知,那木盒子是用价值连城的降香黄檀雕刻而成,本身就价值不菲,如果我再将那明珠拿走,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他一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周迎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这位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是之前那个拍卖明珠的商人。
他一边说,一边将珠子硬往柳泊辰手里塞:“这珠子你还是拿走吧,既然你出了钱,那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东西都该你得!”
柳泊辰连忙拒绝:“不用了,我只取与价格相应的物品,其余的,你拿去继续拍卖也好,自己留着也罢,我不会做干涉。”
那商人急了,继续不依不饶:“不能这样!我虽是个小商贩,可人品却是得有的!公子还是把明珠收下吧,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他面露诚恳,彻底让柳泊辰没了理由拒绝。
于是他无奈将东西接过,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开口道了句:“诸位,今日我既拍得这稀世明珠,那如此珍宝只由我一人欣赏实在可惜,不如以后便在家中开设展览,供同好参观!”
他的声音很洪亮,即使在这喧闹的易货市场中,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不少心仪明珠却又无力出价者带头拍手叫好。
纵然拿不到手,可每日能看一看,也是知足了。
“柳公子如此胸怀,就连本相都自愧不如啊!”
周迎爽朗一笑,忍不住感叹出声。
人群在短暂的激动过后终于散去。
柳泊辰客气地向周迎鞠了一躬:“既然在下已经买到心仪的东西,那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要走,却被周迎拦住:“本相今日和柳公子很是投缘,不知是否愿意改日到我丞相府一叙啊?”
柳泊辰心中大喜,可面上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自然愿意。”
二人又客气寒暄了几句,这才各自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