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库案发后,当日。
“堂尊节哀,卑职定会彻查,找出焚毁县库的凶徒!”田世禄面向萧玮躬身站着,一脸凝重。
萧玮用力挤了挤太阳穴,昨夜折腾了一宿,天明前,匆匆赶回县衙,又布置了许多事---到现下,已近两日未曾合眼,头胀痛得厉害。
“田县丞如何看?你觉得,何人如此丧心病狂?”萧玮问。
田世禄低头略一思索,迟疑说道:“卑职想啊……会不会是天机道干的?”
萧玮停住揉着太阳穴的手,诧异地看向田世禄,问道:“你为何如此想?”
“月前,刘大人在归云山征剿了天机道一个窝点。”田世禄慢慢说道:“不但缴获粮米九百余石,还杀了三十余人,抓获七十多人。”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其中,天机道衍州执令步云松,和他儿子步惊雷,现下还关在咱牢房里。”
“所以啊。”他抬头看着萧玮,说道:“卑职想,会否是天机道报复,于是,干下如此惊天大案!”
萧玮不动声色地瞥了田世禄一眼,淡淡说道:“确有可能。”
拿起桌上的公文,萧玮随口问道:“州里下发的这些公文,你都看了?”
“堂尊刚从郡上回来,又遇上这等大案,连日奔波,不宜太过劳累。”田世笑着说道:“州里的发文,卑职都已处理,皆批复于其上,敬请堂尊审阅。”
萧玮眉头微皱,拿起一份公文瞥了一眼,随即放下,静静看着田世禄,若有所思。
“堂尊?”田世禄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轻声问道:“可还有吩咐?”
“哦,还有一事。”萧玮走到案后坐下,看着田世禄,正色道:“县库被毁,一千一百余石粮草飞灰湮灭,损失如此惨重,本县责无旁贷!”
“田县丞。”他缓缓说道:“你立刻拟写一份呈报,详述此事,今日午后,便带上本县亲写的请罪书,去郡城汇报此事。”
田世禄一听,顿时头下大喜,却故做焦虑地看向萧玮,说道:“兹事体大,不必如此快向上呈报吧…….”
萧玮摆摆手,说道:“县中已无存粮,急需郡上调度,耽搁不得。”
他轻叹一口气,又道:“如此大事,本该我亲自前去请罪,但此案急需彻查,本县着实走不开。”
“故而。”他站起身,朝着田世禄拱手道:“要劳烦田县丞尽快跑一趟。”
“敢不从命!”田世禄朝着萧玮深深行了一稽。
“今日启程,一来一回,大约需几日?”萧玮不动声色地问道。
田世禄想了想,回道:“今日午后出发,三日后可到郡城,办完此事估计要两日……回到本县复命大概是七、八日之后了。”
萧玮嘴角微微一笑,点头道:“田大人快下去准备吧。”
……
“老爷冤枉啊,老爷!”蒋捕头匍匐在地上,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朝着案后端坐的萧玮不停磕头。
“啪!”萧玮重重击了一记惊堂木,喝到:“县库重地,你竟敢擅自调离二十名衙役,致使如今大祸!你冤从何来?”
蒋捕头抬起头,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磕得青紫一片:“老爷,调县库衙役去伍家村帮忙,是……是田老爷的主意!”
“田老爷说,县库还有安平营的人看着,没事儿。”他接着说道:“他是小人的上司啊,他都这样说了,小人只好照办啊!求老爷明察!”
说罢,蒋捕头又是“咚!咚!”磕起头来。
“田县丞可给了你手令?”萧玮冷笑道。
蒋捕头一愣,呆呆说道:“不……不曾。”
“呵呵。”萧玮又是一阵冷笑,戏谑道:“那你凭什么说,是田县丞指使的?”
“这…….这…….”蒋捕头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啪!”萧玮又是一记惊堂木,顿时吓得蒋捕头一哆嗦。
“此案,天机道涉嫌极大,今晚,你再去提审步云松,务必从他口中挖出点东西!”萧玮看着他,冷笑道:“望你能干些,兴许能将功补过。”
“是,是,小的定让那老头吐得干干净净!”蒋捕头重重磕了个头。
……
县库案发后,第二日。
五日前的夜间,伍家村突发血案,当场死了二十余人。
前日夜里,县库被烧,当场遇难官兵也有二十余人。
小小的锯县,承平多年,数日之间,竟连遭两场惨案,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今日刚一入夜,人们便早早归家,紧闭了房门,街上连一个行人也看不到了。
到了子牌时分,原本寂静的县衙内,突然窜起一道火苗,不多时,救火之声响彻了一整条街:
“走水了!”、“牢房走水啦!”、“仔细犯人跑了!”
县衙内院,侧厢二楼,书房内。
萧玮透过窗户,默默看着县狱方向,那里的火苗已渐渐熄灭,聚集的衙役渐渐散去。
“啪啪!”书房门上传来敲门声。
关上窗户,萧玮坐到书案后,朗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周青穿着黑色短袄,走了进来,他朝着萧玮抱拳:“大人,一切顺利,人送出去了,现下已出城了。”
萧玮点点头,手指在书案上缓缓敲击了几下,抬头问道:“那些东西呢,可送了去?”
周青回道:“已放在约定所在了。”
萧玮又点了点头,随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喃喃道:“接下来,便只能赌了……但愿我们……得蒙天眷。”
……
县库案发后,第五日
锯县远郊的树林中,零零星星躺了四、五具尸体,看模样是官军装扮。
不远处,十辆独轮推车斜倒在山道两侧,每辆车上都捆了四个厚实的麻袋。
独轮车之间,停了一辆油棚驴车,车内装了七八袋一模一样的麻袋,车架上还插了一面杏黄色的三角旗。
五十余名蒙面壮汉清点着这些麻袋,他们在每一个袋子上都扎了一个孔,无一例外,里面是黄灿灿的谷子。
曹之斌站在林间的巨石上,不耐烦地扯下面罩,朝着那些蒙面壮汉大喊了一声:“清点完了没?动作快点!”
他身侧站着另一名同样蒙着面的男人,此人也是一身黑衣,身形健壮,但较之曹之斌要略矮一些。
“应该就快好了,曹爷莫急。”矮一些的蒙面男人对曹之斌说道,一面从腰间扯出一个葫芦,同时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此人正是蒋捕头。
“爷!点好了,一共三十石谷子。”一名蒙面家丁跑到曹之斌跟前,拱手说道:“和前两次一样,驴车上挂杏黄三角旗,车里藏有不少天机道的衣物、经幡。”
“嘿!”蒋捕头双掌一拍,喜滋滋说道:“一模一样!三回了,和步云松那老头招的一模一样!呵呵……这人啊,甭管他是谁,一上刑,啥腌臜事儿都能抖出来!”
曹之斌对着家丁吩咐道:“把粮食和车都带回去,那些天机道的行头也留着,以后兴许还能排上用处。”
接着,他扭头看向蒋捕头,淡淡一笑,说道:“你这次的几条消息,确实准。回了山庄,我让账房给你备好谢礼。”
“不急,不急,嘿嘿。”蒋捕头满脸堆着笑,压着声音对曹之斌说:“那老头招供时说了,这几日,天机道假冒官兵,运送粮草去中州的,有四队呢!”
他兴奋地灌了一口酒,笑道:“今天这才第三队,等把后日那票大的吃了,嘿嘿,曹大人再给小的打赏不迟。”
“后日那票大的,多少人跟着?也打着杏黄三角旗?”曹之斌冷冷问道。
“照老头供词,估计得有一、二百号人!”蒋捕头舔了舔嘴唇,说道:“毕竟一千石粮草呢,肥羊啊!”
停了停,蒋捕头又道:“至于杏黄旗,那是肯定的,天机道本就在四处劫掠官粮,打这杏黄旗,就是表明身份,免得被自己人劫了去。”
“一二百人……着实有些硬,如要吃下,除非压上我曹家堡全部人马。”曹之斌面有忧色,想了想,对蒋捕头说道:“你再去问问那步云松,把消息再捋细一些。”
“哎呦,我的爷!”蒋捕头苦笑道:“路线、看守、货品、日期都门清了,还要咋细啊。”
“况且。”他咽下一口唾沫,皱着眉头说道:“前几日牢房大火,萧玮担心步家父子出逃,已经将他们移出县牢,分头看押,现在人关哪儿的,我且不知呢!”
眼看曹之斌依旧有些迟疑,蒋捕头接着又说道:“前些日子,县库刚被您……不,是被天机道烧了,安平营眼见便要缺粮。那刘钧估计正满山遍野寻粮呢,这一千石粮草要是被他夺了去……”
听到此处,曹之斌眼中骤然一凛,沉声道:“老爹说了,决不能让一粒米流入安平营,活活困死他们!逼他们来围攻曹家堡!”
“曹老爷英明啊!”蒋捕头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儿,那……后日那肥肉……?”
“拿下!一千石不是小数,与其让天机道运去中州作乱,不如我们曹家吃下!”曹之斌眼中凶光一闪,恨恨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安平营吃了去!”
……
县库案发后,第六日
锯县县衙,后院二楼,书房内。
周青朝着萧玮抱拳道:“大人,五十精锐都已经准备妥当。”
萧玮点点头,递了一折文书给周青,说道:“收好,这是加盖了县印的引帖。”
周青接过引帖,贴身收好。
接着,萧玮静静看着周青,神色肃穆,正色道:“之后,便要仰仗各位将士了!如一切顺遂,明日,必有一场血战,你们……”
周青笑道:“当兵吃粮,脑袋就挂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再寻常不过,大人不必介怀。”
萧玮后退一步,郑重拱手一稽,说道:“去吧!一切依计行事,我等你消息。”
周青不再多话,转身大步出了房门,径直下楼远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队重装军士策马出了西门,行到十字路口时,却没回安平大营,而是调了个弯,向北开去。
猎猎东风之中,茫茫青丘之上,五十精骑宛如飓风掠过,掀起起一片烟尘。
在他们之中,周青一马当先,他身后,一面杏黄三角旗正迎风招展。
……
“大人,您找我?”蒋捕头跪在地上,偷偷瞄了堂上的萧玮一眼,忐忑说道。
“前几日,牢房失火,你可知晓?”萧玮一边批阅公文,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知,知晓。”蒋捕头隐隐有些不安,却又左右想不出缘由。
萧玮依旧没有看他,接着说道:“天机道近来四处滋事,恐有大逆之举,前几日,县库惨案也多半和其有关。”
“是……是。”蒋捕头结巴道:“那日,那日,卑职提审那姓步……步的老头,他……他也说,此事极可能是他们的人报复所…….所为。”
“我说你紧张什么?”萧玮终于看向他,笑道:“莫非,此间还有隐情?”
“没……没……没什么隐情。”蒋捕头脸色有些发白,强笑道:“卑职,只是……只是昨夜失眠,头有些晕。”
“那日牢房失火,本县事后查明,恐也是天机道所为!”萧玮盯着他,缓缓说道。
“啊!”蒋捕头大惊道:“这些贼,也忒无法无天了!老爷,我…….”
“所以,步云松、步惊雷,绝不能有失!”萧玮打断了他的话,正色说道。
“是,是,绝不能有失。”
“所以,本县今日唤你前来,便是要给你一道差事。”萧玮淡淡说道:“你回去准备一下,今天晌午后,便领着所部捕快,去找牢头,把步惊雷提出来,即刻押送郡城去!”
“啊!”蒋捕头大惊失色:“今天!今天就押他去平原郡?”
“是的。县里防守不密,很难看押周全。”萧玮诧异地看着他,问道:“怎么?蒋捕头家中有事,走不开?”
“不,不。”蒋捕头低头犹豫道:“只是……有些突然,有些突然。”
“这是要紧公务,也是美差。”萧玮笑着说道:“想必你也晓得,押送重犯归案,本就是大功一件嘛,日后好处可是不少啊,呵呵。”
“田县丞去了郡上,现下衙门中,也就指望你了。”萧玮缓缓走下堂,扶起蒋捕头,说道:“至于步云松,此犯更是要紧,本县会亲自押送!为稳妥起见,此二犯不可一同押送。”
“是!”蒋捕头抱拳道:“卑职遵命!这就回去准备,今儿晌午一准启程!”
“好,好。”萧玮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