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执下午接到那个人的信息,约他在长业街见面。
他去了。
可他没来。
他从四点等到六点,等到耐心耗尽,他给尹拓拨了个电话。
‘有刀疤脸的消息吗?’
刀疤脸是西街一带有名的混混,本来跟他们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的,但言执突然要他查,尹拓还是帮他查了一下。
‘已经查到了,背景蛮简单的。他差不多两年前才开始在街上混,混得也就那样吧,听说他背后有哪个大哥,所以腰杆子比其他人硬一点。’
闻言,他扯开嘴角冷笑:‘有后台还住灶烂巷?’
尹拓一愣:‘你咋知道他住那儿?我这也是刚查出来。不过也不算奇怪吧,那一带混的不都住在那儿嘛?’
秋风萧瑟,严寒似冬。
言执站在街头,风将他的头发勾出凌乱不羁的造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他夹在指间,没点。‘前几个月,梁飘总往他那儿跑。’
尹拓回忆了一下梁飘这个名字,忽然骂了声:‘卧槽,你不会是怀疑刀疤脸就是那谁吧?!’
‘不是怀疑,是肯定。’会用那种口吻给他发信息的,只有他一个。
尹拓脑子有点乱掉了,‘你等我理一下……哎呀不行不行,你干脆直接回来一趟吧!’
‘嗯。’
挂了电话,言执点了烟。
烟雾一起就被风吹得看都看不见。
眼前闪过一些旧时的画面,黑眸微微眯起,危险的气息便随风而走。
孤儿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那儿长起来的没有好人。
就算有,最后也会逼得不成原样。
言执从不认为自己多好,他只是还没烂到根里罢了。
但跟他不同。
那个人已经从内里开始腐烂了。
在push待了一个晚上,还是张显一拍大腿:‘操!一点了!’
言执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
他本来应该七点左右到家,但现下已经是凌晨了。
手机上没有短信和电话,安静得几乎让人忘了她上周还在跟他说,他可以自由选择。
一路赶回家里,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玄关上有她的钥匙和包包,家居拖鞋也不在,说明人在家。
她在家,却没有找他。
言执眉心微蹙,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到厨房里拿了瓶冰水,转头看见桌上的菜和蛋糕,他突然愣住。
客厅的沙发上有件黑色的购物袋,里头是件飞行夹克。
言执拿起来看了看,目光再度转向那扇白色的房门。
黑暗里,严寒消散,他眼角浮动的光芒异常闪亮。
隔天言真就要出差,可晚上睡得不是太好,一直到中午才起床。
推门看见沙发上看电视的人,她一顿。
看见她,言执眼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他放下遥控起身迎过去。
你醒了?我给你做了饭,现在要吃吗?
言真觉得自己还没睡醒,眼前翻飞的一双手像鸽子扑棱的翅膀,让人眼花缭乱的。
她晃晃脑袋,闷声说:“不吃了。我还有事,一会儿就得出门。”
言执一怔:去哪?
言真一边朝浴室去,一边囫囵说:“出差。”
言执眉头一挑。
学美术的,尤其是因为天赋学美术的艺术生们,无不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被人赏识,一幅作品卖出天价,早日跻身艺术家行列。
尤其言真学的是油画,这个专业的终极目标不是梵高就是莫奈,难度也相应的高出许多。
她算幸运,跟着李方潮得到了他不少推荐,卖出了几幅口碑不错的画,在圈内大小也算有点名气。
这几天外地有个美术展,她有几幅作品被选上,为了方便立刻能和买家沟通交流,她会一直在那边待着。
这次的展览为期三天,恰好覆盖了言执生日的周末。
本来想着帮他庆个生,没想到他昨天回得太晚。
言真收拾得很快,换了衣服出来,她手边多了个手提的行李袋。
言执这时从厨房里打包了一个三明治放在她包里。
言真一顿。
这是我刚做的,你路上吃。
言执说:还有牛奶。
在言执进这个家门之前,言真家里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新鲜食物的。
再抬头看他的时候,她眼神明显软了许多。
“谢谢。”
不客气。
言执抿抿唇:昨晚……
说到昨晚,言真还不知道他是几点回来的。
言执正要解释他晚归的原因,言真却只是问:“那些菜和蛋糕,你都扔了吗?”
言执摇摇头:没有,我都收起来了。
“哦。”言真点点头,“那你这两天就对付吃点吧。对了,沙发上还有件衣服,你试一下,尺码不对的话可以拿去商场换。”
她没有在意他昨天的晚归,也没有说为什么会有那件衣服衣服,言执虽然心知肚明,但她稀松平常的口吻还是让他忍不住明知故问:为什么准备那些?
言真脱口而出:“明天不是你生日么,想提前给你庆祝一下。”
言执黑眸微怔。
她时间不多,看了眼手机,没留意头顶少年的眼神,她淡声交代:“我可能要几天才回来,你回学校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说完,她将围巾围上,准备出门。
抬手的瞬间,眼前的少年却忽然扯住她的手臂,他的黑发从眼角一闪而过,怔愣间,温热的海水气息蓦然将言真包围。
手臂定在他的肩膀上,言真睁大眼睛,忘了动作。
怀里柔软馨香的身体让言执沉溺,扣在她后背的大手用力将她压得与自己更加贴近。
言执微凉的侧脸陷在她柔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言真像被谁捏住了心脏。
包里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言执放开了她。
眼神聚焦在少年微翘的唇角。
心脏得以解放,开始剧烈跳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那双含笑的黑眸就在面前不到半寸。
是异常纯净的黑色,她的轮廓被印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浓郁里,仿佛有潮湿的海浪拍打着她的脚踝。
言执说:我等你回来。
电话断掉又再响起。
疯狂的震动让言真回过神来。
她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去,长睫微微颤动,她低头道了句:“我先走了。”从他身边擦过。
出门前,她停在玄关边回头来,轻声道了句:“生日快乐。”
言执站在客厅里,阳台外的光勾勒出他高挑消瘦的身形。
他望着言真,脸上的笑容陷在背光的阴影中。
莫名的灿烂,又晦暗。
言真这趟差旅很顺利。
她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最快成交记录。
画展历时三天,她展出的三幅画在第一天就已经被全部订走。
其中两幅的合同都是隔天就签了,只剩一幅还在竞价阶段。
言真也是没想到这次会遇到竞价。
跟李方潮报告了一下,他倒像是不太意外。以一个在校研究生来说,单幅接近六位数的竞价价格,确实已经超越了同龄人太多。但因为是言真,所以这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李方潮让她在耐心等等。
言真暂时还没有公司、也没有经纪人,所有流程都要亲力亲为。
前几年是李方潮带着她做事,现在只有她一个,除了有些版权上的问题还需要咨询专业人士,其余的她都能自己应付。
虽然是琐碎复杂了点,但处理起来好歹还算游刃有余。
尤其看见合同上的数字,她就更不觉得麻烦了。
只是还需要在当地多留两天。
这原是没什么要紧的,直到一周快要过完,周四晚上言执突然发微信来问,明天能不能去接他。
言真回:[出差延期]
对面很快又问:[延到几时?]
言真看着眼下这个问号,忽然顿了一下。
大约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自由惯了,想在哪多留几天就留几天,突然有个人问她的归期,心里无端冒出些陌生的感觉来。
也说不清是什么,但她再回复的时候指间莫名就软了下来。
[可能后天]
这条过后,言执很长时间没再回复。
看着他的微信头像,言真突然觉得很奇怪,明明一开始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存,微信又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不自觉翻了一下他们的聊天记录,发现内容大部分都是这样简短的、日常的一问一答,多半是他在问,她在答。
最初的聊天日期,显示是10月17号。
17号是个周末。
言真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在家里住下。
她病得稀里糊涂,根本不记得那几天是怎么过的,只记得他回家那天晚上的热汤面和他因为分心被划破的手指。
温暖和血腥的画面交杂,言真却一点也不觉得怪异。
人的心态大约就是在许多不经意的瞬间开始变化的吧。
时间不早了,窗外夜空不算晴朗,月色很淡。
言真倚在床头,膝上倒扣着本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已经翻过许多遍了,书的折页都有些旧。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言执的微信进来。
她拿起来看。
上面只有一句话:[那我在家等你]
他很喜欢用家这个字。
但这个概念对言真来说过于遥远了。
她没再回复。
放下手机,却也没拿起书。
对着台灯发了会儿呆,言真便径直关了灯睡觉。
竞价在第二天结束。
那幅画最后还是没能越过六位数这座大山。
但言真好像并不太在意的样子。
熟练地走完流程,将三份合同都发到了李方潮的邮箱,不等他审阅,她当晚便动身回了z城。
何蓉晚上准备了个庆功趴体,尽管言真说到地方会很晚,她也不在意。
“你这一趟收获这么丰富,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下!别的事你不要管,多晚老娘都在这等着你!”
她夸张的语调和仿佛她自己拿了奖一般的兴奋状态,让言真不禁摇头。
每每面对这样热情的何蓉,她都会有种自己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的错觉。
到服务区加了油,已经快九点了,剩下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
言真对着导航犹豫了一下,截了个图发给何蓉,她立刻回过来一个ok的手势。
再次出发不到二十分钟,手机响了。
来电没有备注。
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言真原不想接,但万一是买方呢?
右滑接听,车载蓝牙立刻低沉的男声洒满车内每一个角落。
“喂?”
“你好这里是z城市西街派出所。”
言真一顿:“……派出所?”
“你认识言执吧?他现在在我们这里。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