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纳一门小妾,没有必要大宴宾客,加上苏国公府如今的境地,更是没有必要博人眼球。甄诺幼时就已经没有了父母,失去了阿爷,身边再无血脉至亲可以坐高堂之位,苏佩更是如此厅堂之上的两个主位上空空如也。
浓如墨深的乌发被全部束起藏在了镶碧鎏金冠之中,甄诺穿着一身大红直裰婚服,腰束月金色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
苏佩没有以扇掩面,没有着红衣,没有画红妆,只有头发上面插着一支金发簪,与甄诺截然相反。
折叶手中拿着一截红绸,一半是白色麻布,一半是精致的红色丝绸,看起来怪异的很。
苏佩面无表情地从折叶的手中接过白色的那一端,就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没有任何感情。甄诺看着苏佩的神色咽了咽口水,接过了红色的那一端。
甄诺朝前迈了一步,红绸一前一后的拉扯着,苏佩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向前走的意图。
苏佩双眼空洞,没有一点出彩的神韵,就好像是一滩死水一样。
甄诺看得心疼,轻轻扯了一下手中的红绸,红绸牵动,苏佩的手也跟着动了动。甄诺朝后退了一步,站在苏佩的身侧,小心地朝着苏佩的身边靠近了半步。
苏佩立刻给了甄诺一记眼刀,倔强的神色落在甄诺的眼中,将所有想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僵持了半天,早早就已经错过了吉时,但是无人敢说。
方柳有些不悦,冷冷地看着苏佩,在心中默默为自家大人鸣不平。这苏小姐未免实在是太倨傲了。
一旁的折叶看了眼大人的神色,随后又看了一眼冰着一张臭脸的方柳,心中焦急的很。苏小姐你倒是快点往前走两步啊
苏佩看着前面空空如也的高堂,蓦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爹爹与娘亲。苏佩朝前迈了第一步,甄诺心上瞬间松了一口气,跟随着苏佩的步伐,慢慢走进堂内。
“一拜天地。”
此一拜,甄诺将腰身弯得极低,而苏佩站在一旁,冷眼地看着甄诺的动作,唇角溢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就好像是在看一场别人的闹剧一般。
折叶看得揪心。
“二拜高堂。”
甄诺转了一个身,面对空荡荡的两个位置。身边的苏佩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机械化地转过了身子。
这回的苏佩不仅是没有拜,更是直接出言,“甄伯父,甄伯母不会受一个奸佞小人的跪拜。”
满堂俱惊。
甄诺弯腰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僵了僵,直起了身子。微微偏头看着身侧的苏佩,甄诺只觉得喉间一阵酸涩,拿着红绸的手慢慢收紧,迁就道:“那便省了这一拜吧”
“夫妻交拜。”
苏佩僵直着身子看着面前的甄诺,无神的双目环顾了一遍四周。心已经冷到了极点。如今人多,我不能杀你,待到晚上,我一定会要了你这奸贼的命。
甄诺没有强求苏佩,朝着苏佩拜了一拜,刻意忽略掉苏佩眼底的冰冷。
成婚该有三拜,甄诺拜了两拜,而苏佩未曾弯过自己的腰。
苏佩被折叶带回了婚房,甄诺看着那背影,指甲抠着自己的皮肤,心中颇不是滋味。
方柳被人耳语了两句,便朝着大门口走去,片刻之后,甄诺便收到了陛下来了的消息。
“陛下。”甄诺撩开下摆刚要下跪,就被刘铭制止了。
刘铭今日只穿了一件便服,带了一个随行的內侍,连护卫都没有带几个。刘铭笑道:“卿就不要多礼了,今日可是你成亲的喜气日子,不需要拘泥于这些虚礼了。”
“诺。”甄诺轻声附和了一下。
刘铭指了指一旁的位子,甄诺落座。
刘铭手肘撑在自己的大腿上,身子前倾,挑眉看着甄诺,摆了摆手道:“今日你告假,朝堂上面的那群老迂腐一直在朕的面前七嘴八舌的,听得朕好是心烦。好不容易才下了朝,立刻就来了你这里。今日你我之间没有君臣,只论兄妹。”
甄诺抿了抿唇,“多谢陛下好意。”
刘铭啧啧嘴,看着檐角挂着的红绸,感叹道:“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赶上你与苏佩拜堂。”
若是看见了,怕是阿乖就不会那么肆意了,晚些也好
“陛下日理万机,不过是臣的一次娶亲罢了。”
刘铭挑眉笑了笑,努了努嘴,“你向朕求了这么久,才保住了她,怎么会是单单的一次娶亲。”
甄诺没有说话。刘铭环顾了这厅堂一圈,一下子就看见了那藏起来的一点白。刘铭蹙了蹙眉头,指着那个白点,问道:“那个红绸是怎么回事?”
方柳连忙将这红白绸收了起来,全屋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应声。
刘铭狐疑地看了一眼甄诺,随后起身从方柳的手中一把夺过了这另类的红绸。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缝制的印记,是将红绸和麻布连在一块的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刘铭有些忿忿。想必这做法定是那苏佩弄出来的。
甄诺没有解释,起身,从刘铭的手中拿过这另类的红绸。仔细地将其折叠了一下,随后才交到了方柳的手中,嘱咐道:“将这红绸拿下去,好好存起来。”
方柳小心地看了一眼陛下的神色,听从了大人的吩咐,接过这红绸,就迅速退了下去。
“你好好同朕说说这苏佩是个什么意思?她是在明摆着折辱朕的二品大员吗!”刘铭实在是为甄诺鸣不平。
甄诺温声:“陛下,今日还没有出苏家人的头七呢。是臣在强求她,自始至终都是臣薄待了她。”
刘铭看着甄诺,真是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啊。刘铭压低着自己的声音,教训着面前的甄诺。“苏国公府谋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是你一直不愿意承认,还在朕的面前多次为苏国公府辩解。”
刘铭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甄诺的肩膀,“朕同你说过的,家里面你对她好,朕不管。在外面,你知道怎么才算对她好的”
甄诺不愿意再说这件事情,向刘铭讨饶道:“今日是臣成亲的日子,陛下就不要再数落臣了。”
刘铭看着一副老好人的甄诺,只觉得脑袋都在疼。甩了甩袖子,“罢了,罢了,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朕便罢了”
“多谢陛下。”甄诺指着庭院之中那老树,“臣的树下还埋着当初与陛下一块埋的酒,不若就趁着今日臣成亲的日子,君臣两个一块挖出来,喝了吧。”
刘铭晃着自己的食指,“你倒是聪明,竟然是拿那树下酒来为苏佩说情。”
甄诺淡淡地笑了笑,“她是臣的妻子,臣,自然是要护着她的。”
甄诺眼角带着晕红的印记,是酒气上脑的结果,脑子还算是清晰。站在婚房的门前,甄诺不停地朝着空气吸气吐气,将口腔之中的酒气散发出去。
方柳看着有些不解,这都在门前站了多久了啊
上前问道:“大人,夜深了,怎么还不进去?”
“她不喜欢酒味。”
方柳无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甄诺走到院中,石桌上面摆了一个茶壶,直接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子。凉透了的水进入喉咙,甄诺脑子更加清醒了一些。又灌了自己两大杯水,在手心哈了一口气,确定了没有酒味,甄诺才重新走到了门前。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甄诺这才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面点着红烛,气氛颇为暧昧。甄诺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好像都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了。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是苏大人带回来当学生教导的人,却没有人知道自己早早便对苏佩有了企图
撩开外室与内室之间间隔的一层珠帘,甄诺首先便看见了站在一边拿着托盘的折叶,小姑娘一脸尴尬的笑容,随后就看见了床上坐得直板板的苏佩。
红艳艳的婚房之中只有苏佩穿着一身麻衣,甄诺眼中的光暗了暗,迫使自己扬起了一个体面的笑容。
托盘之中还放着喜秤,对上没有盖头的苏佩,似乎没有一点用处。甄诺朝着折叶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轻声道:“下去吧”
折叶如蒙大赦,立刻将喜秤放在了桌上,自己快步走了出去,将门阖得严严实实的。
甄诺没有直接走近,站在苏佩的两步之外,小心地问道:“饿了吗?”
“”
“渴了吗?”
甄诺收到了一记眼刀,强挤的笑容变成了讪讪的笑。甄诺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放在了桌上,黑发上面只有一根朴素的桃木簪子,是在花山书院读书的时候,策论拿了第一名,苏佩从街市上面花了五文钱买了送给自己的,一戴便是五年
苏佩唇角下弯,神色冷漠到了极点,眼底的冰冷将这房中红绸带来的暖意尽数剥离。
甄诺吹灭了外头的红烛,只留下了桌上的一对。阿爷说过,成亲的时候房间里面的这一对龙凤红烛一定要燃尽才能吉祥,新人才会受到老天的祝福。
苏佩只觉得自己浑身没劲,眼皮子止不住的打架,就连说话的劲头都没有,只能强撑着自己的精神保持着一个坐着的状态。定是进房间之后喝的那杯茶水有问题。
定是甄诺这个伪君子。
苏佩狠狠地握紧自己的手心,将自己的指甲刺进自己的掌心之中,用痛觉来唤醒一点自己的意识。苏佩双手撑着床边,强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
苏佩强挤出一个笑容,脸上是刻意伪装出来不伦不类的妩媚,“现在是要安寝吗?”
苏佩一下子扑到了甄诺的身上,柔弱无骨的身姿弄得甄诺的心荡漾了一下。甄诺连忙扶住了苏佩无力的身子,在苏佩的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苏佩靠在甄诺的肩头上,瘦得有些尖利的下巴硌在甄诺的肩膀上带来了一阵酸痛,都被甄诺刻意地忽略了过去。苏佩眼神一狠,在甄诺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了半点柔情。
“我想休息”苏佩放软自己的声音。
甄诺心绪一动,一只手穿过了苏佩的腿弯,直接打横将苏佩抱起来,丝毫不像是只知道读书的弱质书生。红色的床帘子被甄诺解下,阻隔掉了外面柔和的光。
甄诺慢慢将苏佩放倒,眉头一蹙,怎么这般听话
心上的欢喜胜过了疑虑,甄诺一个劲儿地猛咽口水,带着薄茧的手抚上苏佩的颤栗的身体,“往后,我都听夫人的”
甄诺手掌撑在床上,周身盛满着情意,注视着苏佩。甄诺并没有直接靠近,给苏佩足够的时间反应,足够的时间推开自己。苏佩心中屈辱到了极致,暗暗给自己蓄力。眼角流下了泪水,拼尽全力从自己的头发上面拔下了簪子,趁着甄诺全无防备之际,一下子朝着甄诺脖颈处而来。
甄诺本能地用手格挡,一下子便将苏佩的动作制止。收起了唇角的笑容,甄诺慢慢地从苏佩的手上将簪子抢过来。
甄诺没有动怒,一心只想着安抚苏佩,将这金簪子放在了枕边,苏佩可以触及的地方。“这是师母留给你的嫁妆,你不能让它沾血。”
苏佩咬着下唇,唇色惨白慢慢往外面渗出血来,“你不配唤我娘亲师母!你个畜生!畜生不如的东西!”
甄诺立刻从苏佩的身上起身,离开了床。“刚刚是我做的实在是过分,我日后一定会敬着你。你若是不想,我绝不会进入你的三步之内,我甄府里面你是最大的。”
苏佩已经脱了力,眼角的泪水慢慢滑落,落到枕头之上。这回没有成功,怕是以后都没有了杀掉甄诺的机会,自己这一生只能委身于她
苏佩慢慢偏头,看着床上面的金簪,手慢慢地放过去,将金簪握在了手中。如今,留自己的一条残命在这世上,又是何必
“那是你娘亲留给你的嫁妆,别让它沾血”甄诺又说了一遍。
苏佩握紧金簪的手一顿,看着帐子外面的人形,仇恨的火越烧越旺。
“只要你一日在我的府中,你总会找到杀我的机会,但前提是你要活下来。”
苏佩仰面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满是嘲讽,“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你真当我会信你吗!你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面却给我下着软骨散,你真是恶心过了头!”
甄诺的身子一僵。声音干涩:“我不知道你用的东西里面放了软骨散,这东西不是出自我的本心,我会去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