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炒肉片封住云泽的嘴,没堵上他的眼睛。刚上初中,还是个小孩,观察力不弱的,他扒拉一口饭,试图从姐姐的眼神里探究出秋毫。可惜云倾烟始终垂眸,用汤匙喝着粥。
粥是五谷熬的,熬前加一把淀粉和花生,浓稠又香甜。这些小技巧她以前都是不知道的,为照顾云泽饮食起居,久而久之,家庭传统妇女的一些手艺慢慢在她身上呈现。
“姐。”云泽筷子戳开肉,提那不醒的壶,“你和顾息最近怎么样了?”
就算云倾烟说过很多次,大人的事儿,小孩少管,他依然问得乐此不疲。
她都不想理睬的。想起那件外套,心虚作祟,就说挺好的。
“你们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谈婚论嫁了?”云泽问。
“别乱说。”云倾烟皱眉,“我和他才认识多久。”
“但你们感情不是挺好的吗。”云泽说,“我在医院的时候,他去你房间睡的吗?”
“……”
现在的初中生聪明得很,懂得也多。屋子里平白无故添一件男人的外套,不难推测是来这边睡过,可能忘记拿了,就一直落下。
云泽的推理挺正常合逻辑,顺手推舟没什么不好,只是担心他哪天和顾息说起这事的话,就穿帮了。
云倾烟化被动为主动,轻描淡写地反问:“你也认为那外套是顾息的吗。”
云泽小眉头皱起。
他嗅到空气里微妙的气氛。
看来事情不一般。
上一个让他觉得不一般的,还是上次送姐姐回家的那个陌生男人。
这回他懂事了,没继续追问,就像姐姐说的,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管。
新的一周开启,云倾烟去梨园看到几个生面孔,以为是新生,看着又不像,走路仪态和他们大有不同。玉师姐告知她,他们因为要拍摄和昆剧相关的电影,提前来这里适应人文环境。
都是上过电视的演员,咖位似乎都不小,一点都不拘谨。从老师和他们谈话的态度也能了解到来头不小。
练功房中,玉师姐时不时扫一眼竖窗外的景,“据说演的是个大制作电影,张导操持的,投资和路子都不小。”
因此投入得也比较认真。演员们先来这边熟悉下环境,他们并不排斥,就当是旅游了。陵城毕竟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科技和商业并肩进步,旅游文化gdp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年年增值。
梨园的老辈对演员们只是客客气气,新晋的师弟师妹们和一些工作人员很是欢心,红脸去要签名,有的给了,有的没给。给了的还顺从地拍了照,笑意灿烂,没有什么架子。其实这人在社交平台的名声并不好,经常被爆黑料,网民跟风吃瓜,不分青白一通骂。
现实生活则恰恰相反,人家和蔼可亲得很。倒是那没给签名的,在网上收获一波“宠粉”好评,由此见得,实际人品和作风,本就不该由某段新闻去断定。普通人同样如此,不该从旁人口中去了解另一人。
因此云倾烟对玉师姐口中的八卦兴致乏乏,听得漫不经心。玉师姐也看出来了,稍凑过去,看似无意又直击要害提及一点:“你知道宁语吗?”
云倾烟正翻着新编教的曲词,闻言眉目一动。她肯定是知道的。玉师姐于是接着说:“她前天回的国,据说下机时还被人拍到绯闻照片,可惜公关太厉害,男的还没被扒出来是谁就被销声匿迹了。”
他们圈子小,不太爱和其他圈子套近乎,但是八卦的话偶尔会关注一些,毕竟现代社会哪有人不上网的。
玉师姐没点明透露什么,那点三言两语,想明白的人是能明白的。
可惜云倾烟是冷木头,听完都不带表情的,继续做自己手下的事情,她近期没演出,但需要定期去陆宅,平时训练自然不能少。
一直以来,云倾烟不认同“乌鸦嘴”这个说法。
天有不测风云,注定要下雨的话,怎么会和底下的人念叨有关系呢。
还有常被提起的一句“在一起久了还不结婚大概率是会分手”。
云泽那天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但这一随口,可能真中了。
宁语回国了。
根据之前云倾烟在顾息手机上看到的讯号和旁观人的三言两语,不难推测她接下来要面临的处境。
她和顾息没认识太久,感情谈不上,更像是彼此当彼此的工具人。他说他要追她,给她送玫瑰,珠宝,衣服,但从没听他说爱情。她也没说过,对顾息最大的夸赞是,人挺好的。
想到自己还有欠他的债款没还,云倾不会主动结束这种缥缈虚无的关系。现在大数据十分敏锐,她不过和玉师姐说几句话,晚上回去就刷到关于宁语回国的新闻。
以及她众多的照片。
她去h国留学后一直定居,由于条件出色开始混迹娱乐圈,也上过女团,因为身体欠佳又退回来,知名度并不减,凭借一步热火的穿越剧和现实题材电影成为新晋女神。
可能是妆容的缘故。
云倾烟和她并不像,能看出二三分就不错了。
她很时尚,粉色头发,金色眼影,bm风吊带和超短裙,靓丽美艳,哪怕不做艺人,回头率也是极高的。
宁语自身不缺钱,家庭条件十分优渥,演戏只是爱好,她家人很爱她,亏本都会给她投钱拍戏。她微博和ins晒的不是游艇就是私人机,粉丝称其养尊处优的小仙女。这样的人生,多多少少是让人羡慕的。
云倾烟没看多久,退出来后,收到顾息发来的一条微信。
【出来陪我喝一杯。】
无缘无故的信息。
他们以前交流寡淡安和,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并没有去酒吧喝酒的习惯。
云倾烟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没回。
过好一会儿,她才收到一则信息。
【他喝醉了。】
是用第三人称回复的,不知道是谁。顾息一般不会让旁人碰他的手机的,那么能拿他手机的人……
周三平静地到来。
云倾烟准备妥当,出门前却怎么都找不到要还给陆默臣的那件外套。她分明记得自己是挂在衣架上的,可眼下家里楼上楼下大厅小房都被翻个底朝天,仍然不见踪影。
还是她最近记性不好,给藏哪里了吗?
眼看时间赶不上,她实在没办法,匆匆去赴约路上仍为那件丢失的外套而着急。更不知如何和他解释才好。
等到目的地,时间比原先约定的迟到十五分钟。出租车司机表示那边不方便停车,无奈云倾烟只能下去,怕对方等太久,不由得加快脚步。
透过车窗,陆默臣一眼看见不远处着急赶路的姑娘,历历凛风漾起她柔软的发,鼻头和面颊泛起冰冻过的桃红,那双水眸不安局促看向四处,似乎在寻找他的身影。
陆默臣提前到的,没见到人后便在车中候着,他最先瞧见人,过去后还不见她注意到自己,那路痴天然呆的模样,还透着一点可爱。
“云小姐。”
熟悉清凉的男声落下,云倾烟才收了远眺的视线,猛一怔抬头,“陆,陆公子……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
“哦……那就好。”
“你是跑过来的吗?”
“嗯……这边不让停车。”她想着出租车司机的话,手指紧张地蜷着,“怕耽搁时间,我就跑着过来了。”
她不擅长小跑。
过来时,鬓边的发略微凌乱,心跳跳得厉害,呼吸也有些急促。
“看不出来。”陆默臣轻笑,“云小姐这么想见我。”
“……”
云倾烟一怔,她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我……”
想要仓促解释,又被他调侃散漫的目光给堵回去,磕磕绊绊着。她和他不同,没有一时起意的调侃,而他们圈子那些人花丛中过,游刃有余,还能片叶不沾身。
好在他适可而止,外头寒凉,就带她进餐厅里。
粤菜有粤菜的特色和优点,口味温和不刺激,比较适合云倾烟。
点完餐后,云倾烟想起今天的正事,踌躇一番,委婉开口,把外套一事给说一遍。
“真的很抱歉,我本来想着今天带来的,没想到突然就不见了。”她说,“今天时间匆忙,等以后,我会赔一件给你的。”
陆默臣静静听完,“没关系。”
“都怪我。”
他一笑,“就当被人偷了,无妨。”
经过提醒,云倾烟的心咯噔了下,眉目轻蹙,好像有点眉目了。
她仍是不断道歉,想询问他那衣服的品牌,没得到满意的答复,陆默臣对这件事不足挂齿,更没有要她赔偿的意思。
“你不是请我吃饭了吗。”陆默臣说,“这就够了。”
“这哪够……”云倾烟着急。
他只笑,巧妙避开这个话题,谈到她感兴趣的昆剧方面,果然提到这个,云倾烟注意力被转移,提到自己的同时,也谈到陆老太。
一顿饭在不知不觉的愉快中度过,末了陆默臣把单买了,云倾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家餐厅口碑上乘,菜肴单品不菲,她咬咬牙是能请得起的,本着诚心诚意的感谢,谁知他都不给机会的。
云倾烟有些恼了,“不是说我请客的吗?”
“嗯。”陆默臣淡笑,“你请客我买单,有什么异议?”
看他那似坏非坏的俊颜,她找不到话反驳,颇为郁闷,“你这人……”
“怎么?”
“没什么……”她低头,“我把你外□□丢了,说请吃饭弥补,结果还是你掏的钱,导致我什么都没做。”
更别说赔偿他了。
他还是倒贴的一方才对。
陆默臣毫无在意,走在她前面,看见台阶时还低声作了提醒,随后看她白玉似的脸庞,认真调侃:“那怪我说错话,应该是,云小姐陪我吃饭,这就够了。”
看吧。这人,话说得十分漂亮。干脆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都不想让她自责的。
可越是这样。
云倾烟的心头变化弧度越大得无法自持,找不着合适应对的办法,单手轻轻抚上另一条胳膊,步伐轻慢。
路边一卖花的小女孩,伸出小肉手将他们拦住,甜糯糯道:“哥哥,给你女朋友买束花吧。”
她个头还不及大人的腿高,言语却十分熟练,“我这里的玫瑰好看又新鲜,就剩最后一束啦,错过这个就没有啦。”
得亏城管没在这边晃悠,不然指定要把人赶了。
陆默臣对小孩还是有耐心的,微微俯身打量那束玫瑰,有的张扬盛开,有的含苞待放,在满天星的衬托下,个个娇艳欲滴,确实漂亮得很。
他一边买下那花,一边给小女孩做教育,让她卖完后就回去写作业,这种事不是小孩子做的。
小孩子乖巧应着,把花交给他们后走了。
云倾烟见他真把花买下来了,莞尔笑道:“陆公子挺有爱心。”
有爱心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其实算不上夸赞,更不是什么好词,陆默臣这回难得受用,修长指尖拨弄着娇嫩的鲜花,“小姑娘卖花不容易。”
她朝小女孩离开的方向看了下,不出意外,那小女孩并没有回家写作业,不知从哪里又弄出一束花,以同样的方式推销给路人,说是最后一束花。
不知是她自身聪明,还是背后的家长聪明。
不知他人苦,云倾烟不作评价,只是看那小小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一晃眼,艳丽的玫瑰花突然呈现到跟前。
云倾烟一愣,“你这是……”
“上回看完演出,没能给云小姐送花。”陆默臣理由倒是充分,“这次补上。”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已经送到她怀里。
那花买来既是献爱心,也是送佳人。
一举两得。
“不用……”云倾烟试图抗拒。
“那云小姐是想扔了吗。”他又说,同时扫了眼不远处的垃圾桶。
就在那边。
不要的话大可以扔掉。
搞得云倾烟不知如何进取,只好应声收下,就当它和那些观众送的花无异。
抱着花走在路边,难免引得路人好奇的目光。
陆默臣也注视她好久,缓声说:“很漂亮。”
“这个季节的玫瑰都很漂亮。”
“有没有可能。”他一顿,笑得从容,“我说的不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