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性子直,口无遮拦的。
云倾烟没搭理他,继续收拾着屋子。小楼平时只有她们姐弟两住,鲜少来客人,客厅不常用,她爱干净,卫生清洁方面挑不出毛病,只是看着寒颤。
沙发垫旧得边都卷毛了。
要是事先知道客人来,她多少给拾掇一下,现在客人离开,再去收拾,只能图个心安,以防他下次再登门造访——当然概率不大。
她应了陆默臣的话,再和云泽交流时,语态恢复以往的轻柔,同他商量起日后的打算。
云泽的病听着吓人,脑子里生了个病死率和复发率极高的瘤,哪怕痊愈,不排除一直用药的可能。但事情是对比出来的,他这又不是晚期,他还年轻。
“明天跟姐姐去医院,把药补了。”云倾烟循循善诱,“医生护士听说你出逃,都担心死了,咱得回去报平安不是?”
云泽翘起二郎腿,掩盖起自己悲怆和心虚的情绪,听着姐姐跟他说的教育。
他何苦自暴自弃。
那隔壁床的老阿姨,病得比他严重得多,皮肤都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医生去年说她最多度过春节,但人家捱过来了,还说要再过今年的年,要等儿媳妇肚子里的胎儿生出来,好好看看,叫叫名字。
人总得有个期待的。哪怕他没有,也不该拂了别人的期待。他自生自弃,任云倾烟怎么办。
小学那会看姐姐被男同学跟踪,操起大扫帚一顿乱扫,甭管能否打得过高出一半的男生,哪怕最后落个鼻青脸肿回家,也很自豪称自己保护了姐姐。
怎么长大后,反倒让她伤心起来了。
云泽大概想通了,又没拉得下脸去,闷声闷气问:“我书包在哪?”
“在书房,怎么了?”
“下周要考试。”他已经往楼梯口走去,“我拿点书,带到医院复习。”
这意思是,妥协了?
云倾烟怔怔,白净小脸总算露出笑,“行……你上楼梯慢点。”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果然教育小孩不能来硬的。
尤其是还微带叛逆期的少年。
云泽聪明,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哪怕被病情耽搁,在年级也能排得上名次。初中时期的教科书不难,结合课课通,看看公式背背单词,理解透彻的话自学也不差。
云倾烟把楼下卫生简单打扫一遍,拿着拖把去二楼书房。这里打扫频率不高,加上书籍清理费劲,难免浮着淡淡的尘埃气息。
云泽把自己书收拾好后,正泛着一老旧的册子,偶尔侧首看向姐姐:“陵城一中环境还挺好的。”
一中是陵城教育资源最好的高中,学霸聚集地。
“三年后你去体会一下不就知道了。”云倾烟笑着过去。
老课桌上放着的册子是一中百年校庆相关,集聚精英校友和才能学霸介绍,云泽随意翻着,动作很快。
不经意间,云倾烟从中扫到一张以操场背景的照片。
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白衫黑裤,个子高挺,五官冷峻。
那双眼眸仿佛蕴着星辰大海,缥缈而深邃。
云倾烟带云泽再次入院,同时为他出逃行为向医护人员表示歉意。比起责怪,大家更多的是担忧,只要人没事就好。
云泽回来后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再玩游戏,挂着水的时候依然抱着书看,病床上的便捷餐桌,常常堆满书籍和笔,惹得其他人直夸懂事。
他没那么依赖云倾烟,开始理解她的工作。
因为她情况特殊,剧团人性化地将她工作内容缓一部分到后台,原先的一些角儿也给其他人试水。
陆宅那边她定时会过去。
但没有像上回那样,撞面陆默臣。
有时从老太太们的谈话中得知,陆默臣出现在陆宅的几率很小,他在外有就近公寓和度假别墅,园林地段远,来这边,只是为探望老人。
平时,连陆老太见着一面都不太容易。
云倾烟心里是有数的。知道他们萍水相逢,但难免觉着空荡荡的,一如这孤寂清幽的园子。
回医院路段,她接到顾息电话。
上回送她一趟,他们许久没联系。
大部分情况,顾息都把云倾烟当成一个漂亮花瓶似的工具,有事的话找她,没事的话就当个消遣。带她出席场合时,云倾烟的着装和发型都是按他的要求来的。他喜欢女孩子粉嫩,给她的衣服也以少女色为主。
他不喜欢她穿高跟鞋,那鞋固然美,但太锋利妩媚,不着他的意。
就连食物他也会干涉一二,菜单从来不会递到云倾烟的手上,而是问她某道菜如何。他口味偏酸辣,去的餐厅也是这方面风味,云倾烟喜清淡,陪同作伴时遇到不喜欢的菜,便只能喝水。
顾息来电意图和过往一样,要带她去个局子。
“你收拾一下和我过去,今天的酒桌都是领导。”他提醒。
云倾烟人刚好在外面,便直接去找他,见了面自然问起最近的事,她没提在陆园给老太教曲的事,只说自己忙于医院。
“怪不得老闻到你身上的消毒水味。”顾息皱眉说,“你弟不小了,用不着你老呆在医院。”
她轻声解释:“他心里压力大,不愿意配合治疗,上回还从病房里跑出去,我担心他状况不好,想多陪陪。”
“我就说这孩子不仅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点毛病,一点都不听话,就知道给大人操心。”顾息说,“这种小孩就是欠打,收拾一顿,下次就知道听话了,你要是舍不得下手,我帮你教训教训。”
顾息和云泽关系很一般,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
“他已经好了。”云倾烟怕顾息还说些离谱的话,“上回是我的错,答应他的事情没做到才让他情绪激动的。”
“那也不能随便跑吧,我以后小孩要是这样,不把他腿打折就不错了。”
顾息看着像是在说玩笑话。
但分不清几分真假。
云倾烟不去猜,想的是,让他们离远一些的好。顾息的教育方法太偏激了,倘若她那天真按他说的做,结果不知有多糟糕。
她难免想到陆默臣。
比较两人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
去酒局前,顾息带云倾烟来到一家私人订制馆。
她今天的衣着简单普通,裹一浅色丝巾,颇有几分小家碧玉,但不是顾息说的讲究。
他一如既往热衷于粉嫩的色彩。给云倾烟挑上身的是一件斜襟改良旗袍,浅粉色打底,绣忍冬纹丝质绸缎,下摆收窄,静看雅致,动时那羊脂玉似的小腿从开叉出若隐若现,添了媚感。
云倾烟被安排盘发时,顾息在旁边说着电话,他情绪有点阴晴不定,现在正训斥下属。
“□□部都和我私下谈妥了,他来分什么羹?那陆家现在权势滔天,想什么没有,非得和我抢,是不是以后老子做事都得挨他一道?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难为记了这么些年。”
顾息俊颜额间青筋突突跳着,气息粗粝,恼火得不行。
气势骇人,其他客人被他吵到,也没人出一声大气。店员们都知他是个人物,同样不敢言,只专心做己中本分事。
那通电话让顾息突然要赶时间,催促造型师收尾,云倾烟的头发堪堪盘到一半,潦草收尾会丢失韵味,选取的簪子也不合宜。但顾不上那么多。
顾息赶着要走,去地下开了车,走到一半发现云倾烟还没来,不得已折返。
是他草率丢下她的。
也因为云倾烟临时去了趟洗手间。
外头风冷,她那身旗袍单薄,雪色坎肩不御寒,上车后连打两个喷嚏。
顾息毫无在意,皱眉问她这个节骨眼上什么厕所。
她刚才来了月事才去洗手间耽搁了时间,看他气势汹汹的面孔,她没多解释,只说了句“抱歉”。能看出顾息现在脾气不好,估计是那酒局还没开始,就因为某人的加入,而被夺走大半的胜率。
如果多留意财经新闻的话,可以关注到陆氏旗下的大小公司和顾息都有对立的竞争关系,偶尔还出现前栽阴后乘凉现象,恨得顾息直咬牙,又奈何不了。
顾家这些年在政府□□反垄断反独大政策下突飞猛进,但底盘不够牢固,很难再上一层楼,屹立不倒已是优势。
一路飞驰,车速快得云倾烟有种下车的冲动。
富家少爷们的分跟自来水似的随便扣。
等停下来,她有晕车迹象,胸口沉闷,人晃晃荡荡的,寒风吹来,清醒不少,可还是难受。
顾息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就算看见,也只会皱眉,“你今天怎么回事,还磨磨唧唧的?知不知道今天的领导有多重要。”
云倾烟再次说了“抱歉”,下车后一阵寒凉风意袭来,她身子更显单薄,跟在顾息后面,摇摇欲坠似的。
酒店门口,黑色劳斯停得明晃晃,里面人不着急下来,边上四位侍应生随时等候接待。
车窗降下,视野明晰,陆默臣一眼瞧见不远处台阶上清瘦的身影,脸蛋娇小,黛眉朱唇,穿一身剪裁得宜的旗袍,衬出纤细腰肢。
昏昏夜色中,她露在外那截白皙漂亮的颈线,映入男人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