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 转眼就是上元节。
东跨院里。
孟毓心穿着带铃铛的鞋子,在屋子里跑过来跑过去,鞋子发出的声音在屋子里铛铛的作响。
孟季廷从身后抓住她, 抱起放在榻上让她站着,然后给她系了一件小披风。孟毓心低头看着灰色的小披风, 皱起眉头嫌弃道:“不漂亮。”
孟季廷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让人给她换了一件红色的小披风, 给她系上之后,她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笑着又在榻上一跳一跳的, 听着铃铛发出的声音。
青槿也穿好了衣裳,从屋子里走出来,但仍有些犹豫的问孟季廷道:“现在还是孝期,我们出去逛花灯会真的没事吗?”
孟季廷道:“即使守孝,也没有照本宣科一丝一毫玩乐都不行的。逛个花灯会而已,我们今天悄悄的去,晚上悄悄的回来。”
说着从丫鬟手里拿了披风,也帮她系上。
这时, 已经换好衣裳的孟承雍也由郑妈妈牵着, 跨着大步摆着手从屋里走出来。
孟季廷自己也系上了披风, 一手抱了孟毓心, 让青槿牵着孟承雍, 然后自己再揽着青槿的肩膀,道:“走吧。”
四人一起出了门。
正院里,袁妈妈在他们出了淞耘院后, 走进房间悄声对胡玉璋道:“夫人, 爷带着庄姨娘, 还有三少爷、四小姐出门去了,听说是去逛花灯会。”
胡玉璋听着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么。
她身侧孟承晖正在联系写字,闻言抬起头来,脸上带了几分羡慕。
胡玉璋低头看了儿子一眼,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今天是上元节,你写完这几页就可以提前休息,我让人给你做了浮元子。”
孟承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因是上元佳节,上京城中,不管是繁华的金水桥两岸,还是朱雀街,或是别的商市,都异常热闹繁忙。
满城的灯火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花灯点缀,花香弥漫,宝马雕车,男女老少缓步其中,走马观花,俨然成了一座不夜城。街道中各样舞龙舞狮、奏乐评书的表演应接不暇,有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花灯下站在一起,有些在约会,有些在猜灯谜。
青槿由孟季廷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时,看着周围的华灯璀璨,心情也有些愉悦。
这两年因为为了守孝他们都甚少出门,如今出来看着周围的景色,仿若是第一次看见一般的新鲜。
孟毓心出生在孝期里,自出生后就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府里,没怎么出过门,今天却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热闹的花灯会。他被孟季廷抱在怀里,睁大了眼睛发出惊叹的声音:“好多灯灯啊。”
孟季廷帮她整理了一下松掉的披风系带,可怜道:“我们心儿真可怜,还是第一次看花灯会。”
他们并没有带丫鬟,身边只跟了承影和纯钧。孟季廷让承影和纯钧看好孟承雍,自己抱着孟毓心,一手牵着青槿往前走。
孟毓心看什么都惊奇,见着什么好看的都指着对父亲道:“我要那个。”
孟季廷买了她喜欢的瓜灯给她提着,她拿在手里,高兴的一晃一晃的。
孟承雍也是看什么都惊奇,往这个摊子上看看,再往那个摊子上看看,街上人群多,他跑得又快,有好几次一溜烟的人就看不见了,等再回来时,手上必多了一样东西,鲁班锁、青玉鸠车、不倒翁,他甚至还买回来了一把匕首。
将东西买回来之后,就交给承影让他帮他收着。
青槿看他胆子这样大,怕他跑丢了,只能自己牵着他,不让他乱跑。
孟承雍拍着小胸口对青槿保证道:“姨娘,我不会走丢的。”
孟季廷看着他买回来的那些东西,问道:“谁付的钱?是承影帮你付的?”
孟承雍很得意的拍了拍自己身上鼓鼓的荷包:“我自己给钱,我有钱,我有很多钱,祖母给我的。”
“会算钱吗?”
“我会,我会,祖母教我了。我都知道刚刚那个老板骗我,明明是十五文钱,他要拿我二十个铜板,我没让他骗着。”
孟季廷低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他道:“别乱跑,走丢了爹爹可不去找你。”
三人继续往前,旁边有一个卖珠玉首饰的摊子,青槿看着那些轻巧的首饰有些挪不动步子,停下来在那里看。
小贩十分热情的招呼:“爷,给夫人买支钗子戴。多漂亮的夫人,就是头上素了些,戴几支钗簪,一定更好看。”
孟季廷却嫌弃这些钗簪低廉,上不了台面,皱着眉道:“这些首饰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喜欢,拿好的金银玉石,我让人给你制。”
青槿拿了一支银簪子往自己头上戴,对他道:“你不懂。”
逛街的乐趣在于逛、在于挑选,而不在于买到多名贵的东西。
孟毓心看着那些东西也很喜欢,伸着手道:“我也要。”
青槿拿了一支不容易伤手的木簪子塞进她的手里,那木簪子挂了两颗珠子,她拿在手里便在那里摇。
小富豪孟承雍豪气万丈的对青槿道:“姨娘,我给你和妹妹买簪子戴。”,又去问老板:“老板,多少钱。”
“两只簪子一共五十文,诚谢惠顾。”
青槿听着脸上笑成了一条线,捏着孟承雍的小脸道:“真好,原来姨娘现在就可以享受儿子的孝顺了。”
孟承雍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数出五十个铜板交给了小贩,那小贩数过之后将铜钱放进兜里,看着这个头比他的摊子高不了多少的小公子,夸道:“小少爷真是聪明,小小年纪算术可厉害,五十文钱竟是一文都没有数错。”
买完了钗子,继续往前走,逛花灯,猜灯谜。偶尔遇上有杂耍和百戏的,孟承雍和孟毓心赖着不肯走,青槿和孟季廷便陪着他们在那里看。
蘩楼的门前放了一座巨大的灯树,那灯树高近十丈,灯树之上悬挂着可以转动的各样花灯近千盏,花灯中的灯光亮起,灯光几乎可夺皓月。
走到这里时,孟毓心便不肯走了,抬着头看着花灯,又惊叹道:“好高啊,好大啊。”
今天的孟毓心就像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对什么都要惊叹两声。
但对着这么大的灯树,青槿也有些惊叹,问孟季廷道:“造这么一座灯树,应该耗资不少吧?”
孟季廷回答他道:“少说也得万两银子,不然造不出来。”
青槿小小惊叹了一下,一万两银子,几乎是一个侯门小姐出阁的嫁妆,如今就用来造这么大一个灯树,放几天就不要了。这灯树不多看两眼,她都觉得浪费了银子。
有风吹过来,整街的花灯摇曳,随花灯一起挂在灯树上的垂铃铛铛档的作响,灯树亦随着花灯一起摇曳,煞是好看。
这时,青槿突然远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郡主,还请您不要跟着在下。”
青槿循着声音看去,果然看到了隔着灯树的对面,孙良宜正在对着一个少女拱手说话,脸上皱着眉,带着无奈。
自从孙良宜离开国公府之后,青槿几乎没有再看见过他,至今算来也有几年了。他身上穿着直裰和青色氅衣,头上戴交角幞头,模样并没有变化,只是比之从前的随遇而安,如今更加的自持稳重。
他身侧的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锦衣华服,明眸皓齿,秀丽雅娴。披一件雪缎制成的披风,身后跟着侍从丫鬟,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听着孙良宜的话,她也不见尴尬和怯懦,笑着对他道:“谁说我跟着大人了,这路又不是大人开的,难道我走不得?”
“郡主从东水街开始,已经跟了我一路了。”
“我不过是跟大人恰巧同路罢了,正因为如此,大人难道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孟季廷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对她解释道:“他身边的女子是昌萍郡主。”
青槿正犹豫要不要跟孙良宜打一个招呼时,孙良宜也发现了他们,对他们颔了颔首,却并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然后像是为了躲避那位昌萍郡主,转身离开了。
昌萍郡主也看向他们的方向,对着孟季廷微微行了一礼,然后赶忙领着侍从丫鬟追上了孙良宜,跟着他离开了。
孟季廷对青槿道:“孙先生在朝中不与任何派系来往,独来独往,所以才能得陛下看重,他不宜与国公府走得太近。”
青槿知道他是怕她因孙良宜的疏远而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跟她解释。她对孟季廷点了点头,笑着道:“我虽然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但我明白的。”
孟季廷又牵了她的手道:“等过完年,孙先生就会成为四皇子的师傅,由他教导四皇子读书。”
青槿点了点头,又叹息时间过得真快,四皇子都快四周岁了,姐姐也去世快四年了。
她站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她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时光了。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回过神后,转头去看身边的孟承雍,结果却并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忙问道:“雍儿呢?”
纯钧回答他道:“三少爷刚刚看到一个摊子有卖水车的,说要去买。姨娘不用担心,承影跟着他呢。”
青槿仍是不放心,对他道:“去将他们找回来吧,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这时,承影却突然一脸焦色的跑了回来,明明是寒冷的天气,却是一脸的冷汗。
孟季廷见他身边没有跟着孩子,冷下脸来问道:“雍儿呢?”
承影声音有些发抖:“爷,三少爷不见了,一错眼的功夫,三少爷就跑不见了……”
纯钧听着脸上也是大惊,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生气道:“承影,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三少爷不见了呢。”
承影跪了下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爷,对不起,我罪该万死。”
青槿听得身体摇晃了两下,几乎站不住,直至孟季廷将她扶住,她喃喃的唤了一声:“雍儿”。
孟季廷的脸色也黑了下来,目光冷得像是要杀人,狠狠的剜着承影踢了他一脚:“你的命才值几个钱,我儿子若是找不回来,承影,你全家都不用活了。”
接着马上转头吩咐纯钧:“你马上去京兆府,让他们马上出来帮着找人。”因害怕有拐子,又道:“通知皇城司,让把城门全部关闭,找到人之前不许放任何一个人出城……”
青槿拉住孟季廷的袖子,急得眼睛带上了泪,声音颤抖:“就一会儿的功夫,雍儿走不远的,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她说着,望向周围拥挤的人群,大声喊道:“雍儿,雍儿,你在哪儿?”
孟季廷虽心中也十分着急,此时不忘安抚她:“你先别着急,雍儿不会有事,我保证。”
这时,孟季廷怀里的孟毓心一手拿着兔子灯,另外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方向,对他们道:“哥哥在那里呀。”
青槿循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听到了孟承雍大声回应她的声音:“姨娘,爹爹,我在这里。”
青槿连忙拨开人群跑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被挤在人群里的孟承雍。因为个头太小,刚刚他们全部的视线都被人群挡住了,因此没有看到他。
青槿连忙蹲下来扶住他,声音带了哭腔:“雍儿,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能一个人走开。”,说着又四周去看他的身上,直到看到他毫发无损,才放心下来。
孟承雍没有回答她的话,指着身后对她道:“姨娘,我捡到一个妹妹。”
青槿这才看到,他手上还牵了一个比他还小上一些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手里抱着一个兔玩偶,长得玉雪可爱,额头上生了一颗红色的眉心痣,此时安安静静的跟在孟承雍身后,看到青槿,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她,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