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廷猜测得不错, 不过半个月,西境便传来了急报。西梁越过边境线,大举进犯大燕的国土。
朝中又有大臣以“干戈之际, 事机急迫”、“金革之事不避”为由,向皇帝上书请求对孟季廷夺情起复。
皇帝未采纳其言, 以宣靖侯府的长子崔献为统领,以周善为副都统, 从侍卫亲军司点二万兵马奔赴雍州,与雍州神武军汇合, 由崔献、周善合领十余万兵马御敌西梁军。
孟季廷听完皇帝的安排后,讥讽的呵笑了两声。
因西梁举兵进犯之事,朝中常有大臣私下来见孟季廷, 想从他口中得个主意,或是试探他的想法。孟季廷不堪其扰,干脆以早年领兵时留下旧疾复发为由, 对外称病不见外客。
孟季廷如今也不出门了, 整天都窝在青槿的东跨院里, 逗儿弄女,训练小女儿学翻身。
青槿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手里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悄悄去看孟季廷的表情, 然后问道:“爷觉得,咱们大燕的军队打不过西梁军吗?”
青槿有些疑惑道:“西梁国小, 我听闻他们只有七八万兵马,已经是举全国之力。咱们大燕, 崔大人、周大人领二万禁军, 与雍州约十万神武军汇合, 合有约十二万兵马。咱们人数多,难道还打不过?”
孟季廷将翻身翻累了的孟毓心提起来抱在手里,跟青槿解释道:“打仗不是单看人数的,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赤壁、肥水这些战役。西境是风沙地貌,地形多变,崔献从未在西境领过兵,周善更是连仗都没打过,对西梁军不熟悉。而西梁军与雍州神武军打交道多年,熟悉神武军的特点,西梁新出来的那位少年将军杌述,我研究过他的用兵,的确骁武精悍,沉鸷有谋,是位不可多得的将才。”
孟季廷心知只怕连皇帝都是一个想法,以为凭人数便可以压制西梁。所以还把从没打过仗,自己生母的娘家人周善塞进去领兵,想让他顺手捡一个功劳。
“崔献、周善若不干预神武军的用兵还好,凭神武军里的张尉、董庆、薛革等人的将才,能与西梁军相持,挺到来年的春夏之际,风沙肆虐,形势有利于我们。加上西梁军久攻不进,西梁国力不足以支撑久战,后勤得不到及时补充,军中人心便会溃散,大燕再进行强攻,这仗就好打了。”
怕就怕崔献、周善等人好大喜功、立功心切,又不信任他提拔起来的张尉、董庆、薛革等人,不肯听他们的劝阻,白让一部分将士去送死。
青槿听明白了,总之这场仗,西梁军要的是速战速决,快速占领城池;而大燕的军队则必须要有耐心与其打持久战。
当然,孟季廷认为这仗若让他来领兵,他也有把握与西梁军拼一个速战速决。
之后的情形,的确如孟季廷所预想的一样。崔献、周善领军开拔,大约八天后到达雍州,与雍州神武军汇合后。崔献不顾军中几位将领的劝阻,直接下令与西梁军强攻对强攻,结果被西梁军套进圈套里,差点被人来了个瓮中捉鳖,最后崔献弃军逃走,让当时跟随他身边的三千将士成了俘虏。
在他们来之前,神武军原本尚能勉力与西梁军相持,结果他们一来之后,反而丢了大燕的几座城池。
消息传回上京,皇帝在朝堂上直接黑了脸,又觉得丢脸。原本以为这不是什么一场难打的仗,他亲自提拔的人,反被敌军来了个以少胜多。
朝中再次有大臣提出要对孟季廷夺情起复,让其领兵出征,甚至有大臣跪到勤政殿外直谏。这次皇帝终于没有再反对,让人宣召孟季廷入宫。
孟季廷以守孝、旧疾复发为由拒召,用了皇帝让他丁忧的话打发他派来的人:“百善孝为先,子为父守制乃是孝义,身为人子岂可违背人理,若做此行为,以后如何向后代子孙做表率。且我旧疾复发,尚在病中,恐无力为陛下尽忠。还望内人向陛下陈明真相,原谅我无法为陛下分忧。朝堂中事,有文武百官诸多大臣辅佐陛下,相信一切困境均能迎刃而解。”
黄内侍失望的回去,皇帝听完孟季廷的那些话之后,气得在勤政殿直接摔了一个茶盏,骂道:“他孟季廷就是想让朕求他,真当朕这朝堂离不开他。”
“朕大燕泱泱大国,除了他孟季廷,朕就不信找不出一个能领兵打胜仗的将领。”
此后十余日,孟季廷依旧呆在府中,而皇帝也未再传召于他。
但随着西境战况不利的消息传来,青槿看到孟季廷也并没有表面那样云淡风轻,有时候晚上会揽着她,盯着帐顶一整夜不闭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是白天的时候坐在榻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小几。
特别是西境传来在被西梁军占领的城池,西梁军对大燕的百姓有杀掠的行为之时,孟季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脸上的焦色也越来越重。
某一日,孟季廷在逗着小女儿时,突然转头对正在给他做靴子的青槿问道:“你心里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了,为了和陛下怄气,不顾将士的伤亡,不顾西境大燕百姓的死活。”
青槿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孟季廷,靠在他背上道:“我明白,爷毕竟是孟家的族长,除了为大燕的百姓考虑,也要为孟家全族考虑。”
青槿通过皇帝和孟季廷之间的关系就已经看明白,帝王和将臣之间也存在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孟家若任由皇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皇帝只会越加不拿孟家当回事,要用的时候就用,用完了之后就扔。
孟季廷是想让皇帝明白,让孟家尽忠可以,但该给孟家的富贵荣耀得给。守西境,没皇帝想的那么容易。孟家几代扎根在西境,埋葬在那里的孟家人的枯骨不知几何,不能他皇帝想弓藏就弓藏,想当狗烹就当狗烹。
孟季廷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但青槿却从西境传来战事起就明白,不管皇帝最后来不来求孟季廷,孟季廷最终都一定会领兵出征的。
她开始在给他准备厚底的鞋子,适合西境穿的衣裳,以及去大相国寺为他求了一道平安符。
那日之后又过了一日,孟季廷在书房看过西边传来的战报回来之后,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青槿看着他,一时不慎把手指扎了,“嘶”呼痛了一声,连忙把吐出血珠的手指往嘴里含了含。
孟季廷走过来,Www.52GGd21格格党m拿过她的手指看了看,见没事之后将她的手放下。最后看着青槿一会,开口道:“帮我准备官服吧,我明日一早去谒见陛下。”
青槿点了点头。
然而当天晚上,皇帝的御驾却亲自驾临宋国公府。
宋国公府内灯火通明,御驾上的灯笼亦照得整条街都亮了起来。国公府众人在门内跪拜天子。
皇帝走下马车,看了跪在前头的孟季廷一眼,脸上复杂。但他最终换了一副表情,走过去,弯腰将孟季廷扶了起来,道:“孟爱卿快平身吧,你我君臣相亲,无需如此多礼。”
孟季廷道:“臣不敢。”
黄内人又走到杨氏跟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老夫人也快请起吧。”
随着他们的起身,孟家众人也跟着起身。皇帝与孟季廷寒暄了几句,然后孟季廷将其请进了书房。
君臣二人在书房里谈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青槿也不知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总之,皇帝从书房出来之后,便严肃着一张脸拔銮回宫,孟季廷从书房出来后,则对杨氏道:“母亲,我明日要领兵出征,走得急,明日就不特意向您辞行了。”
杨氏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手臂道:“这是你甚为孟家族长和朝臣该担负的责任,娘其他的也不说了,但你一定得平安的回来。”
孟季廷点了点头。
杨氏身边的孟承雍抬起头,小手指托着下巴,好奇的看着父亲,问道:“爹爹打坏人去吗?”
孟季廷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对,爹爹打坏人去。雍儿在家乖乖的,要照顾好祖母,照顾好姨娘,照顾好妹妹,不许跟哥哥打架。”
孟承雍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抱着父亲的脖子,既仰慕父亲,又认真的道:“我以后,要和爹爹一样,打坏人去。”
孟季廷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
他将孟承雍放下后,又跟胡玉璋交代了几句,和孟承晖说了两句话。孟承晖规矩学的要比孟承雍好上许多,恭恭敬敬的对父亲弯腰道:“晖儿祝父亲凯旋归来。”
孟季廷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又走到孟二爷面前,交代他:“我走后,你就是府里唯一的成年男人,好好守好门户,护好家里的妇孺。”
孟二爷握着拳头,向他保证:“三弟放心!”
最后孟季廷才和青槿一起回了东跨院。
回来之后,青槿开始给他收拾行李。好在她早知道他定会出征,许多东西提前有所准备,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提前收拾好了,不然时间赶得这么急,就一晚上的时间,她还真的未必能收拾得过来。
但就算这样,青槿仍是觉得要收拾的东西不少。
她对正在抱着孟毓心的孟季廷道:“爷睡一会吧,明天大军开拔,你得好好休息才有精神。”
孟季廷道:“没事,我好好看看我闺女,等我出征回来,肯定要大变样了。”
等他将孟毓心哄睡之后,怕屋里太吵吵着她,让奶娘抱到隔壁屋去睡,然后牵了青槿的手坐到榻上,对她道:“行李让别人去收拾吧,我们说会儿话。”
青槿于是将手里的行李都交给了郑妈妈、墨玉等人去收拾,她和孟季廷一起坐到了榻上。
孟季廷抱着身前的人,对他道:“我把承影、纯钧留在府里,你有事就找他们。”
青槿讶异道:“承影和纯钧,爷一个都不带吗?”
孟季廷玩着他的头发,道:“不带了,一屋子的妇孺,二哥不顶事,让他们留在府里,万一有什么事他们也好知道怎么办。”
青槿握了孟季廷的手,问道:“爷这次去,大概会去多久?”
孟季廷道:“或是几个月,或是半年,也有可能一年,都说不好。”
青槿靠在他身上,对他道:“爷一定要凯旋,平安的归来。”
孟季廷抱紧了她的身体,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放心吧,我会毫发无损的回来的。”
到了第二日,皇帝圣旨下达,先是撤了崔献的统领之职,授孟季廷为统帅,统帅西境全军,又在禁军中重新点一万禁军补充因之前战败而消耗的兵力,命孟季廷即刻率军出发,挥师西去,讨伐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