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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钱货,一来老子麻将准输。”

桑权骂骂咧咧瘸着右腿,“嘭”地一声甩上防盗门。门轴合页早已生锈老化,撞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桑怀柔被这声响一搅,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

天花板已经发霉鼓了包,白灰扑簌簌落在床上;

墙壁上蔓延着渗水后开裂的缝隙;

正对床尾处,只有一张带着镜子的老式化妆桌,桌下堆满了纸箱易拉罐。

这屋子没有窗。

借着一点自然光,桑怀柔勉强看清镜子里那副稚嫩的面容。

小山眉,丹凤眼,朱唇圆润,秀挺的鼻梁侧点着一颗痣,让整张脸在明艳飒爽之余,又多了一点灵气。

这张脸,像极了她豆蔻之年的长相。

桑怀柔无奈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没回去。

距离她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伴随着体力恢复,记忆也零零星星归位。就在刚刚,桑怀柔甚至想起了关键点。

有人暗杀,她……流了很多血……

她垂眸,审视这副瘦弱的小身板。

衣袖遮掩下,布满了拳脚淤痕,唯一一处明伤在额角,见了血,瞧着像是狠烈的撞伤。

可以确定,这不是她那副受过刀伤剑伤的身体。

桑怀柔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想。

莫非,她死了?

成了孤魂野鬼?像话本子那样借尸还魂了?

想到她身为长公主的最后一瞬,桑怀柔叹了口气。

她确实应该是死了。

正月里头,刚过上元节,她带人埋伏在裴源明的小外甥下学必经之路上。

裴源明是她的老对头了。

他们年少一同在学宫读书,后来又自请入黑鸦军,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裴源明一路跟她唱反调,却成了大雍一品首辅。

那日,她刚在朝堂上吃瘪。

无意间,听到公主府老奴“正月剃头死舅舅”的说法,鲜衣怒马,带人风风火火堵了裴源明的外甥。

小孩儿刚下学,正愁先生的经义作业,桑怀柔二话不说勾勾手指,把人头发剃光了。

小外甥哇哇哭,满口“爹娘要打板子了”。

桑怀柔呢,就一个字,爽。

她美滋滋地脑补了裴源明一百种猝死现场,大手一挥,打道回府,半道就撞上了裴源明本人。

裴大人刚从宫门出来,只瞧见长公主一身红衣坐马上,眼神里满是得意。

难得瞧见她有个好脸色,裴源明忍不住又逗了两句。

这可好了,桑怀柔胜负欲一下就窜起半米高。

两架马车并驾齐驱,一直辨到横空跳出一群蒙面刺客,冷箭匕首齐出,看样子誓要取两人项上人头。

桑怀柔一向自诩不输男子。

她父皇在世时,也因此特许她出入军营,学排兵布阵之法;母后临去前,把小十七这个太子交到她手上,让她小心诸多皇子;

她是强大的,值得信赖的那个。

然而,即便是十八般武艺,三十六般精通的她,也还是败给这种阴沟里的招数。

看着身旁替自己挡了一箭的裴源明,她奄奄一息:“告诉你一个秘密。”

裴大人还有心玩笑:“公主是要以身相许?”

“……不是。正月剪头,真的死舅舅。”

桑怀柔很快从这段丢脸的死亡回放中抽出神来,摇了摇头,视线落回到身下——

屋子占地最大的硬木板小床上。

薄薄一层床褥上,铺一条洗得发白的破洞花床单。

环境简朴极了。

但她知道,这床板缝里,藏着几张这个地方通行的银票。

关键时刻,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她悄无声息查看过床褥下藏着的粉红色票子,重新盖好,站起身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头又昏又沉,浑身乏力,她不由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桑怀柔想到师父曾说过的话。

“江湖中不乏仇视朝堂之辈,出门在外,不学一手制毒,你迟早要栽个大的。”

难道真让说中了?

她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但或许,也该为了自保,分辨得出毒才对。

桑怀柔自我检讨过后,开始想出路。

现在的情况,她被刺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换了身体,内力也一并消失。

一切都指向她借尸还魂了。

而原身这一身伤,恐怕同样是糟了贼人加害。

桑怀柔坐在地上沉思,进了门就摔摔打打的桑权跛着右腿过来,不耐烦骂道:“睡睡睡,跟你那赔钱的妈一个样,老子养头猪还能杀了卖钱呢!没看到我回来了?赶紧起来做饭去。”

桑怀柔垂下头。

这便是殴打原身的贼人。

三日的接触,让她探查明白,这个贼窝还有一个同伙,是个喜欢歇斯底里的中年妇人。

桑权这头骂完人,顺道打开了电视,音量过大的购物频道震得人耳朵发麻。

桑怀柔听着这声音,拢了拢眉头。

对,这两个人还会邪术。

他们能把无数人关到那个小盒子里表演,还能凭空点灯,生火,私造冰室,甚至,盥洗室里还有一个能生出打着漩涡的无尽之水的神器。

那东西,他们称为“马桶”。

桑怀柔来的第一天,惊奇地偷偷使用了四十三次。

她断定,这里不是大雍境内。这人着装怪异,或许是关外来的密探。

桑怀柔脑内风暴,开始分析局势。

第一,现在这幅豆芽菜身板,胜算太低;

第二,还没搞清楚贼人的目的。

她决定先按兵不动。

按捺,对于嚣张刻在骨子里的桑怀柔来说,简直太难得了。

需要写进史书的那种。

可怜的桑权对此一无所知,还一瘸一拐地照往常一样骂着便宜闺女。

“做个饭磨磨唧唧,不就是摔了一跤,矫情什么!赶紧起来,看看厨房还缺什么,去对面菜市场买好,再来八两五花肉,炒两个下酒菜。”

桑权说完,进了卧室,隐约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

“臭婆娘,耽搁了老子赌钱,还把酒藏了,等回来老子打不死你。”

他的同伙快回来了。

偷听墙角的桑怀柔更坚定了蛰伏的策略。她虚弱地走出房间,摸索进左手边的推拉门内。

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这里就是膳房。

桑怀柔走到水槽边,碗筷油腻腻地垒成一座小山,她打开水槽旁的冰箱冷藏室,只有一把小青菜。

这头,桑权拎着酒瓶酒盅从卧室出来,就看到桑怀柔大将似得坐在客厅沙发上,那姿态气度,让桑权怔了一瞬。

半晌,他踉跄着骂:“坐着干球,叫你买菜买肉听不见?”

桑怀柔伸手:“银子。”

桑权怒了:“钱钱钱,就知道钱,娘俩一副德行,都是赔钱货!昨天不是刚给她的生活费!”

桑怀柔皱眉,她母后早已作古,但在世时,与父皇却是万事有商有量。

从前,她不懂事,觉得他们是琴瑟和鸣,神仙眷侣,后来明白了,就父皇后宫那些勋贵出身的娘娘们,也够她母后喝一壶了。

哪里有什么和鸣,不过都是母后迁就罢了。

桑怀柔最厌恶这种自己没本事,只会看轻女子的人。冷声道:“你给她的钱,怎么能飞到我手里?”

桑权一哽:“你鼻子下面长来出气的?不会问她要?”

三天的时间,足够桑怀柔摸清这两人的抠门性格,每回要钱都能吵出十个人的动静。但是,当着桑权的面,那女人因为害怕,一定会掏钱给她。

桑怀柔淡然:“所以我坐这等她回来,要钱。”

桑权气得差点被送走:“奶奶的……她不回来老子还吃不上饭了?”

桑怀柔默认。

桑权气急了,倒豆子一样叭叭叭地嘲讽起来。

“还真以为姓桑就能当个大小姐了?”

“也不看看自己这副德行。”

“老子告诉你,人家桑家本家那是首富,可压根不认你这号穷亲戚,你也就是洗衣服做饭伺候人的命,趁着你老子有口酒喝心情好,老老实实干活去!”

桑权气得火冒三丈,伸手就来抓她头发。

桑怀柔虽没了内力,十几年的内外家功夫已经刻在记忆深处,惯性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发力,四两拨千斤地扭转了桑权的力道。

桑权顿时重心不稳,瘸着腿倒在地上。

桑怀柔居高临下:“你说桑家?”

桑权四仰八叉气道:“桑家怎么了?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子也姓桑!是你一个户口本上的爹!我看隔几天不揍你一顿,你就浑身皮痒是吧?”

姓桑?

桑怀柔困扰的蹙眉,觉得此事不简单。

她重新看向桑权。

因为摔倒,他裤腰上拴着一的根红绳漏了出来,编成简单的同心结,尾端系着一块圆形獬豸玉佩。

桑怀柔眼熟极了,上去一把捏住獬豸。

这不是她的长公主玉佩吗?这还是父皇特许她出入军营,开设公主府,拥有府兵时所赐。

桑怀柔眯眼问他:“这什么?”

桑权被自己的便宜闺女紧紧拽着裤兜,挣扎不开,觉得离谱极了。

“这,这他妈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祖宗还是位长公主,值钱着呢……咳咳,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想抢家产,反了你……”

桑怀柔:?

老祖宗?

她未婚未育就死了,哪来的这种龟孙儿?

这还不得大义灭亲。

桑怀柔抓住玉佩,跟桑权对峙半晌,最终还是撤了手。

桑权一个趔趄又躺在地上。

桑怀柔颇为遗憾:“行吧,让你先替我拿几天。”

是不是后世桑家儿孙,还有待查证。

桑权一口气吊在半空,狂咳不止。

这便宜闺女脑袋出问题了吧?竟然敢光明正大咒他早死。

桑权琢磨,是不是三天前那一推,撞到墙上摔狠了?

“当家的,我刚去买了条鱼,让那死丫头烧给你……”

齐若楠喜气洋洋开了门,进来就看到父女俩一个手撑膝侧坐着,一个仰面倒在地上,画面非静止,但就是没人动。

齐若楠鱼都不要了,哭哭喊喊小跑过去。

“哎呦当家的,你咋的躺在地上……死丫头,你爸摔倒了也不知道扶?安的什么心思!”

看着眼前唱大戏一般的夫妻,桑怀柔叹了口气。

她是个嚣张的讲理人。

万一真是借尸还魂,对人家原身的父母,就得温和一些。

于是,桑怀柔轻咳一声,坐在沙发上,问地上夫妻二人:“今晚吃什么?”

瞧着好像大理寺审犯人。

更欠了。

桑权没好气答:“红烧肉,再炒两个下酒菜。”

桑怀柔点点头:“给钱。”

桑权还没来得及搭腔,齐若楠抢先一步道:“你叫院子里的人评评理,哪家的姑娘像你这么白眼狼,我们好吃好喝供着你,你竟然这样对待老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桑怀柔就没见过嗓门这么洪亮的老人。

齐若楠哭哭啼啼半晌,还是桑权吼了一句,才抠抠搜搜递了点零钱给桑怀柔。

桑怀柔也不多话,接了钱起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取了一顶黑色棒球帽戴好,顺手把门后面的桃木剑揣着,挥了两下,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门。

大门“嘭——”一声巨响。

齐若楠率先回神:“当家的,她……菜市场揣着桃木剑干啥?”

桑权:“你问我我问谁!”反正脑子多少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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