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清风徐徐。一抹微光自天边而来,将夜幕扯开了一角。
林子舒等人自凉亭间睡醒,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迷蒙间便看见了廊下正在闻鸡起舞的人。
春日迟迟,几个人宿醉刚醒,腰酸背痛地揉着自己早已睡麻了的双腿,嚷嚷着。
“绝!真绝!”
“您老人家真让我们哥几个幕天席地的睡一晚啊!”
“叮……”一声嗡鸣,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携风而来,扎进了凉亭的柱子里。
崔珝扯了扯自己的袖口,理了理衣袍下摆,只看着他们,却没有回话。
“哎,崔大哥,崔大爷,到底是什么事值得您这么生气,在这耍剑耍了一晚上,喊你喝酒也不喝。”林子舒站起了身子,扭了扭腰,喊道。
“无事。”崔珝走上去,将插入亭柱的剑拔了下来,擦试了一下,收进剑鞘,却并不多言,便抬脚要走。
众人见他要走,这才想起此次特地带着酒来崔府的目的,一窝蜂的往前一涌,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子舒更是下了血本,直接抱住了崔珝的大腿,哭喊着。
“这次的春日马球赛,你必须来参加。去年你不在,咱们队可被卢霖他们给欺负惨了。”
“这次你不打,风头又要被他们给抢去!以后整个京城,谁还记得咱们京城第一马球队的威风啊!”
崔珝抬腿将自己的脚从林子舒的怀里抽了回来,用剑鞘抵住了他想要扑上来的身躯,他语气淡淡:“没兴趣。”
林子舒抱不到大腿,转而抱住了剑鞘,哭喊着说:“别啊,你要是参加,我给你擦一个月剑,或者,我送你一把大宝剑。”
崔珝蹙了蹙眉,将手腕转了转,语气懒懒:“真打不了,在战场受了伤,手腕使不上力。”
言罢,他便扫开了拦在他面前的几人,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军刚刚班师回朝,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空陪他们几个招猫逗狗的闹着。
“啊,可惜了……”林子舒望着刚刚被扎了个大洞的亭柱,叹了口气。
与他一同来的几人也皆是叹息。
“哎,咱们这次又要输。”
“希望能混个前三甲吧,别第一场就输了,那真是丢人。”
“咱们第一场跟谁打啊?”
“不知道呢?希望别碰上卢霖和郑容这两队吧。”
“今年郑容还敢出来?他不是才跟英国公府的小郡主退了婚吗?还敢出来出风头?”
“谁知道呢?这婚事退不退的成还另说呢,得圣上点头才行。”
春日清晨格外热闹,各种飞鸟鸣叫声不绝,崔珝原本已经走远,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自觉地又站住了脚。
他抬眸朝凉亭里正愁眉不展的几人看了看,伸手朝林子舒招呼了一下。
“子舒。过来。”
原本正唉声叹气的林子舒眼睛一亮,蹭的一下站起身,像一只脱了僵的野马一样,朝他的方向奔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至于这么愁眉苦脸吗?我去就是了。”
“可是,你不是说,你的手腕……”林子舒将信将疑地朝崔珝的手腕看了一眼,话只说了一半。
他与崔珝相识多年,自是十分了解他的,若非真的受了伤,他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短处揭露于人前的。
“无碍,本将军便是用左手打马球,也算是欺负他们。”崔珝左手拿着剑鞘,朝他扬了扬。
“属于我的东西,也确实不该再留在他人之处了。”
──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也早已乱作一团。
自从昨日在东昌侯府办的赏诗宴上传出自己小姐与丞相府二少爷为了件小事闹不和,郑府二少爷当众说要与迟家退婚这事,整个府里已经人人自危战战兢兢一晚上了。
丫鬟小厮们各个都屏气凝神,做事分外小心,生怕一个疏忽,闹的主子们不愉快,撞到这火星子上。
国公外出未归,国公夫人裴氏又是个续弦,此刻也紧张的不得了。
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免不了落人口实,说她这个续弦的继母不爱惜前头生的女儿。可要是管得多了,她更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家里这位千娇百宠的小郡主。
做继母难,做这钟鸣鼎食之家的继母更难。
“小姐醒了么?”裴氏担忧了一夜,今日晨起眼睛下便是一圈乌青,连脂粉都盖不住。
“回夫人的话,临水苑那边派人来过,说是郡主昨日头疾犯了,今日便不陪您去栖霞寺进香了。”
裴氏正由着丫鬟们伺候着梳妆,听到下人的回复,微微松了口气,挑了支单色的素花簪子递给了梳头丫鬟。
“那,也罢,我便一人去为国公爷祈福吧。你去安排一下,挑几支上好的山参送去临水苑,嘱咐府里的下人好生照顾小姐。”
昨日迟兮瑶在东昌侯府当众出了丑,按着她以往的性子这事可轻易翻不了篇,恐怕是得闹上一阵子。
可这每月一次的进香倒也是雷打不动的,裴氏原本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临水苑那边竟先来报了郡主头疾犯了要在家修养。
她倒是一下子松了口气。
默了默,又嘱咐道:“前些日子大长公主不是派了人来给郡主量体裁衣吗?衣物可曾赶制出来了?你今日就不必陪着我去寺中了,拿着我的对牌钥匙,去账房支些钱财,到城南的多宝阁再去给郡主买一套配套的首饰,不拘着价格,越精致越好。”
陶妈妈点了点头,顺手替裴氏理了理衣服的下摆,说到:“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夫人您这样的母亲了,您对郡主,可真是好呀。”
裴氏的眼睛转了转,没有接话,转而继续问到:“昨日的事情,可有书信告知国公爷?”
“说了。咱们派去郡主身边的人,将事情的始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都阐述了一遍,奴婢亲自去看过,信中都交代清楚了。”
裴氏点了点头,将原本戴在发髻上的素花簪子抽了下来,改成了一支红玉梅花簪。
见她换了支簪子,陶妈妈立马夸赞了起来:“对呀,夫人您如今正值青春,就该打扮的艳丽些,叫国公爷看了心生喜欢,也好早日生下个嫡子。”
“到那时,您又何必看他人脸色。”
听到这话,裴氏原本云淡风轻的脸,突然就变了颜色。
这英国公府人丁并不兴旺,自上上代老国公起,便是一脉单传,到了这一代,也只得一位嫡子与一位嫡小姐。
不过庶出的公子小姐,这一代倒是不缺。
大宅子里乌烟瘴气,外面的人看着却是繁花似锦。
裴氏青黑着脸,状似无意地轻抚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
眼睛左右转了转,又温声道:“既然郡主犯了头疾不便外出,我一人上山进香也怕不妥,你去知会二小姐一声,让她陪我去吧。”
消息传得飞快,很快庶出的二小姐代替嫡小姐去寺中进香的事便传到了临水苑。
迟兮瑶一听便知又是裴氏再找不痛快,她也懒得理会这些。
昨日被气着了,她回府后一直辗转难眠,下半夜好不容易睡下了,又是噩梦连连。
她连着梦见了好几次兄长在边关遇险,被人从身后一刀刺入,刀身没入兄长的身体中,鲜血直流。
偏偏任她如何努力,也未能瞧见那凶手的脸。
她一直安慰自己梦境中的事情,都是假的。
可偏偏出征的大军皆已回了京城,兄长作为军师,却不知所踪。
自前些日子兄长在阵前失踪的书信传回京城,她便一直惴惴不安,如今兄长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思去折腾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要去就让她去呗,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橘若点了点头,有些犹豫不决。
“可是,二小姐定要乘您的马车去。就是公子出征前才给您定制的那辆四驾马车。”
“听说,是外院那位大公子的主意,说是山路难行恐有意外,您那辆马车安稳些。”
迟兮瑶皱了皱眉,自榻上坐起了身。
“他算哪门子大公子,一个外室所生,哄着父亲将他接了进门,他们这是打量着兄长回不来了?这就敢拿出公子作派来欺辱我了?”
英国公风流多情,早些年先帝还在世,她的外祖母大长公主圣眷正浓,虽然那时英国公在外面便处处留情养了好些外室,但到底不敢带回府。
后来她的母亲去了,先帝也去了,外祖母隐退清修,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庶子庶女倒是跟雨后春笋似的,一个个冒出了头。
最年长的那个,竟比她的兄长,还要年长半岁。
“就算是母亲不在了,兄长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当年直接或间接害死母亲的这些人,也不配染指府里的一片砖瓦一块泥。”
橘若将她扶起了身,替她披上了外衫。
如今虽已是春日,但乍暖还寒,早晚仍旧是有些凉意,可迟兮瑶的身上竟是滚烫。
“小姐,您可是发了高热?奴婢现在就去找个大夫来给您瞧瞧吧。”
迟兮瑶伸手探了探自己额头,似乎是有些发烫,或许是昨夜梦中惊醒着了凉。
“不必请大夫来看,我歇息一会儿就好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安排你去做。”
橘若点了点头,将耳朵伸了过去。
“他们不是要乘我那四驾马车吗?那就让他们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