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时候,梁欢回到了长乐府。众人只看见徐统领一夜未归,天亮刚回来便又跑到了殿下房里。
就在众人腹诽世子和徐统领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时,梁欢推门而出,已换了一身干净的锦袍,一头长发别在脑后,露出白嫩的额头,和一双因为刚梳洗完还带着水渍的眼睛,倒真应了那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换回自身装束的徐安也跟在梁欢后面,仍带着那副只能露出眼睛的面具。
梁欢环顾一周,不着痕迹地细看了几眼徐安点出来的“眼睛”。
“昨晚仅有一只信鸽飞向了宫城,这监视力度也还在预料之内。没人跟踪,证明他们对我的护卫并没有多大兴趣,只要我本人不出意外,他们也不会有别的动作。这样说来,安全倒还算有些保证。”
心思百转之间,梁欢面色不改,带着徐安向正门走去。“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恰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却是披甲带队而来的陆思恒,张季行也在其中。
陆百户看见梁欢似要出来,先是上前行礼,说道:“殿下,有贼人夜闯军营,那人滑溜得很,趁着夜色逃到了这一带。大统领担忧殿下安危,命我带人守在这里。叨扰殿下清梦,还请殿下恕罪。”
梁欢自然知道那夜闯军营的贼人是谁,昨晚他远远就望见军营守备森严,远不是寻常街巷可比。他冒险靠近,想看清楚一些,可还未前进多少就被发现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走,却也牵动了军营守将的神经。这才有了陆百户带兵来守卫长乐府的命令。
梁欢面带微笑:“陆百户奉命行事何罪之有。倒是关于这夜闯军营的贼人……昨天夜里我嘴馋的紧,派徐统领替我去买些水酒。我们初来乍到,哪知道京城道路万千,徐统领在城中竟迷了路,好不容易今早回来了,非但没买到酒,还禀我说闯了大祸。你们所说的贼人,怕不是他迷路之际扰了营中将士。”
陆思恒一愣:“这…”饶是他在路上已经设想过许多种世子可能的反应,还是没想到世子会告诉他夜闯军营的是世子麾下的徐统领。正经人谁迷路会走到军营去啊?虽然陆百户很想多问两句,但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梁欢也并未难为他,继续说道:“此事终归是我有错在先,还请陆百户带我去军营亲自向大统领赔罪。”言辞温和,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态度。
“事关重大,请殿下容我派人回去通禀一声。”
“好说好说。”梁欢语气柔和,但也没有请陆百户进府坐坐的姿态,铁了心要让陆思桓赶快带他去军营赔罪的样子。
很快,那名被派回去传信儿的士卒骑着马赶回来了,在陆思桓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随后,这位陆百户向梁欢一抱拳:“大统领请殿下带徐统领去营帐一叙。”
梁欢再次来到了军营附近,与昨晚相比,守卫近乎多了一倍。饶是梁欢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还好昨晚在很远之外就发觉自己被发现了,也并未逞强硬闯。
“这倒是个机会,就看这位大统领是什么态度了。”
“殿下请,这就是大统领的营帐了。”陆思恒停在了一处营帐前,从外表来看丝毫看不出这营帐有何特殊之处。
“有劳陆兄了。”梁欢并未犹豫,带着徐安直接掀开了帐帘。
入眼是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一坛酒,外加两个酒杯。长桌对面,一个方脸汉子正席地而坐,擦拭着一把长剑。这汉子穿着一身红色官服,胸前绣着一只狮子,仅仅是坐着,就透出一股锋锐之气,令人不敢直视。这汉子便是如今的御林军统领,正二品武官。
方士鸿听到有人进来,并未抬头,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只是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殿下请坐,听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连杯水酒都没喝上。方某特备了一坛好酒,权当为殿下接风洗尘了。”说完,他将刚刚擦拭完的长剑在手里晃了晃,放到了长桌上,同时,双眼露出凶光,紧紧盯住了梁欢身后的徐安。
梁欢挪动脚步,先是挡住了方士鸿的视线,与其对视,又撩起衣摆,缓缓坐下。
“既然方统领盛情难却,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梁欢拿起酒坛,先给方士鸿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
方士鸿不怒反笑,也端起酒杯,问道:“殿下莫非不知这私闯军营是什么罪名?”
梁欢微微一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私闯军营,按桑国律法,斩立决。可今日本世子乃是受大统领之邀前来,何来私闯军营之说。”
“殿下对陆百户所说,你身后这位徐姓护卫就是昨夜擅闯我营的贼人,怎么,殿下现在要不认账了么。”
“哦?这倒奇了怪了,我对陆百户说的明明是徐安昨夜迷路惊扰了这营中守卫,从未说过徐安擅闯军营。徐安,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进军营?”
“回殿下,卑职昨夜迷路之际在营外一里处便发现不妥,绝未踏进军营半步。”
“方统领,您看,我的人并没有擅闯军营。”
方士鸿眯起双眼,盯着眼前这个还未成年的年轻人。
“殿下何必呈这些许口舌之利,岗哨视野所及皆为营帐之内,这可是王爷立下的规矩!”
“方士鸿你好大的胆子!我爹在北部边境立的规矩,竟被你用在了京城,怎么,你认为我大桑的京都要像边境一样战事不休么?”
方士鸿大笑两声,将手中的酒喝进肚里。“看来殿下是铁了心要护住手下性命了。好,很好!”
方士鸿心里清楚,即使自己官居二品,手握兵权,也没资格动梁欢一根手指头。但更不能直接向梁欢服软,传到那些言官耳中怕是会变成自己暗通北境的铁证。“唉,今日之事,与其说是我邀这位世子进营,倒不如说这位世子给我下了一个不得不钻的套。”
“他来军营,无非是想查出那两颗火神子的来源。”昨天陆思桓回营后告诉了方士鸿梁欢途中遇伏的事情。不过军营重地,陛下不会凭梁欢一面之词便让他随意查探军备。“我昨日已查过,营中并无火神子遗失,但这梁欢不自己看个明白,怕是不会轻信。”
方士鸿抬起手,搭在了剑柄上,手指在剑柄处轻点。一时间帐内气氛紧张至极,针落可闻。
“殿下扣的这顶帽子,方某确实背不住。不过殿下既然知道这是京城,是军营,就该知道分寸。”
“哦?”
“昨日陛下听闻殿下遇伏,已下旨全城戒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殿下闹这么一出,是想要方某的脑袋不成?”
“那方统领的意思是?”梁欢伸手按住剑身,上身前倾,直直地盯着方士鸿的眼睛。
“有贼人夜闯军营,盗走了火神子的造册,在逃亡途中撞见了徐统领,被徐统领击毙,徐统领反被错认成贼人,殿下今日前来道清原委,物归原主,岂不美哉?”方士鸿抬起了按在剑上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梁欢举起了酒杯。
“这等玩笑话,有谁会信?”
“那就要看这位徐小哥的身手了。”
梁欢转头看了徐安一眼,见徐安微微点头,方才举起酒杯,“那在下就先谢过方统领了。”
两人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刚刚还剑拔弩张的营帐之内,已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方士鸿从身后拿出一本册子,梁欢双手接过,打开看了起来。很快,梁欢就合上了书册,若有所思。
“殿下可有眉目?”
梁欢摇摇头,“今日之事,是在下唐突了。奈何事关身家性命,实在马虎不得,多谢大统领成全。”
“殿下不必多礼,还要辛苦徐统领随方某将戏演完才好。”
“应该的。”
言罢,两人站起身来,一前一后走出营帐。
“来人,把撒出去的人都叫回来,一群没用的东西,一个蟊贼都抓不住!要不是世子殿下出手,这军营就真成了笑话!陆思桓,你过来!”
“属下在。”陆百户不明所以,恭敬走到方士鸿跟前等候命令。
“靠近点儿,”方士鸿在陆思桓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明白了没。”
“属下明白。”
“快去快回。”
陆思桓走了不一会儿,在城中搜捕的御林军陆续赶回来了,只是脸色都不太好看,望着梁欢和徐安的目光也充斥着几分敌意。
“殿下不要见怪,都是我平日里把他们骄惯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
梁欢心领神会,大声说道,“统领哪里的话,我的人坏了规矩,抢了弟兄们的功劳,该我赔罪才是。不如这样,我难得来营中一趟,也想见识见识御林军将士的风采,就让徐安与营中将士切磋一二,抓住贼人的功劳就权当彩头,方统领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你们听见了没有?殿下不稀罕你们那点儿功劳!什么德行!不服的现在就去校场,让徐小友教教你们什么叫人外有人!”
军营校场,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徐安解下腰间佩刀,放到一旁,走到校场中央站定,一言不发。从人群中也走出一个人,跟徐安一样赤手空拳,轻装上阵。
方士鸿和梁欢则站在人群中,望着场中的身影。
“这是我军中一个千户,野路子出身,悟性不错,已经摸到了上品武师的门槛。”方士鸿边看,边对梁欢介绍场中的将士。
武道一途,一重天资,二看悟性,三在勤勉。那天伏杀梁欢的陈武便是入门已久的武夫,给寻常人家当个护卫,或是投身军队当个步卒是绰绰有余,但也止步于此了。武夫之后便是武师,将自身技法磨练的炉火纯青,有了一定理解,有资格引导他人武道入门。
武师之外是宗师,对所学技法烂熟于心,登峰造极,方能开宗立派,成就宗师。而宗师已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方士鸿本人便是桑国新晋的剑法宗师,剑技已臻化境,深不可测。
“殿下可否告诉方某,徐小友的武艺是何水准?”
梁欢笑着摇了摇头:“倒不是在下有意隐瞒,属实是我也不知。我还从未见过我这位密卫全力出手。”
“哦?”方士鸿并未放在心上,凝神向场中望去。
只见徐安和那千户抱拳行礼,便同时出手。那千户右手握拳,只扑徐安面门,左手却收在胸前,护住心口。脚掌蹬地,身形带动拳势,速疾若雷,声势骇人。
可他快,徐安比他更快!
徐安手掌前探,竟直接握住了千户的双拳,手臂发力,两个人似从高手互搏转变成了街头角力。
而那名千户明显力量不如徐安,被徐安推的逐渐后退。僵持之下,那千户率先变招,提膝攻向徐安胸口。
徐安却好似早就清楚他的想法,同样提腿拦住他的攻势。
“千户大人是不是放水了啊,怎么能被那个戴面具的压成这样?”
“千户速度被那人压住了,先手没占到便宜,后续则被带到了对手的攻势节奏里,这一场千户怕是已经输了。那人是个高手!”
方士鸿也是眉头尾皱,“这小子竟然在藏拙,这千户太过轻敌,上来就全力出手,反被徐小子捏住了七寸,两人力量差距悬殊,他挣脱不开,变招受限,还全被徐小子算到。这倒罢了,更可怕的是这徐小子表现出来的速度仅仅比对手高出一线,仅仅这份眼力和控制力,已经是武师巅峰了。”方士鸿瞥了眼梁欢手中的长刀,“这小子还是个用刀的。”
不一会儿,徐安抓住那千户一个明显的破绽,将他扔了出去,同时一抱拳,“承让。”
那千户狼狈地爬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番交手,他已然明白自己与徐安的差距,更清楚自己这么久才落败是因为徐安手下留情,给自己留了面子。只得还礼:“在下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方士鸿却是脸色难看,喊到:“没有人要下场切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