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陈武抬头看了眼朦胧的月亮,估算了一下时间,对手下的人小声说道:“就快来了,都机灵点,这一趟要是成了,你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还有,把自个儿藏好了,谁要是惊了这条大鱼,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说完,他摆了摆手,窝进了一旁树丛里。
想到那条鱼的身份,陈武心底也涌上来一股惧意,但更多的还是兴奋,那可是镇北王的儿子!镇北王当年助皇帝一统天下,立下不世之功,开国时更被加封为异姓王。桑国建立二十一载,异姓王也就这么一位!而陈武今天准备截杀的,就是这唯一一位异姓王的独子,梁欢。
陈武环顾一周,见手下的人都埋伏好了,暗暗点头。虽然比不上教里的好手,但至少还算听话。其他人并不知道这次要杀的人是谁,陈武花了大价钱把他们找来,说对付几个仇家,这些缺银子的打手就都凑上来了,可他们如果知道要对付的是镇北王的独子,怕是没人敢接这个活了。
想到这里,陈武叹了口气,教内如今内外交困,也确实抽不出人手。“若不是此次机会难得,且梁欢一死,对我教大有好处,我也不会被三爷爷他老人家派来这里。这梁欢也是可怜,他爹把整个武林得罪死了,闹得这次听召入京被各方绿林人士围追堵截,就为了给武林挣回脸面。路还没走到一半就遭遇了数十次伏杀,梁欢实在没有办法,又怕延误了圣旨,只得带上几个护卫,改道快行,抛下车队给自己打了掩护。”
尽管素未谋面,也不妨碍陈武赞叹梁欢的决断,好一手瞒天过海。要不是三爷爷神通广大,只怕当梁欢到了京城,天下人还以为他仍在路上。只是可惜时间紧迫,不能将这情报传给那些绿林莽汉,否则梁欢死在路上的几率还要大些。不过也不妨事,梁欢他贪图速度,最多也就四五个人,一个没成年的公子哥加不到一只手的护卫,自己这边足足有二十来人,再加上自己身上的宝贝,断没有让他活着过去的可能。
这时,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陈武知道,鱼来了,他抹了把脸,想把心里的那点不安都抹掉,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一柄钢刀。
马蹄声近了,借着朦胧的月光,能依稀看见五道影子,都穿着黑色皮甲,腰间佩有武器,散出几分肃杀之意。“从这林子里穿出去再二三里就是官道,今夜就不休息了,抓紧时间,赶在巳时之前进京。”
“是。”
施令那人十八九岁的模样,没有戴冠,一头黑发随意扎了个发髻,垂在脑后,精雕细琢的五官落在玉润的脸庞上。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几个护卫连夜赶路的世子梁欢。
梁欢几人就要接近陈武藏身的树丛时,几道绊马索被陈武手下拉了起来。为首的马匹直接被绊倒,除了离梁欢最近的一名带着面具的护卫及时反应,直接抱起梁欢从马背上跳起,剩下三名护卫却没这么好的轻功,连人带马摔成了一团。陈武也抓紧时机,提刀冲向了梁欢二人。其余人等散作两队,一队随陈武追杀梁欢,另一队则是冲向了那三名跌落在地的护卫。
梁欢扫了一眼朝自己冲来的这群人,并不慌乱,只是眼里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
“有把握没?”
护卫知道,世子并不是在问自己能不能对付眼前这群匪徒,而是在问自己有没有把握留下供审讯的活口。他抽出随身的长刀,摇了摇头。
“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很难留手。”
“行吧,可我还是不太明白,”梁欢抽出自己的佩剑,叹了口气:“为什么咱们改了路线,换了行头,还是有人来赶着送死。”
陈武起初的计划是靠绊马索把梁欢一行人全部绊倒,可惜只成功了一半。他冲到梁欢近前,双手持刀,全力向梁欢砍去,仿佛已经看见了这白脸小生被自己一刀两断的场景。只是他并未发觉,或者说,他好像从未考虑过,梁欢已经知道入京之行被武林阻击,为什么还敢选择抛下大队兵马,轻装赶路?
梁欢单手持剑,挡下迎面而来的刀锋,同时侧身,将敌人刀身带去另一侧,动作轻柔至极,却不见丝毫拖沓。陈武只感觉力使在了空处,自身也要被梁欢带的重心不稳,当即脚掌一蹬,向梁欢怀里倒去,左手曲肘,攻向梁欢胸口。梁欢轻咦一声,“有点儿意思。”抬腿踢在了陈武腰上,借力拉开了距离,同时躲开了陈武手肘处露出来的尖刺。
陈武暗自叫苦,这一番交手虽然短暂,却也足够让他清楚自己绝对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三爷爷从没说过梁欢会武,他这般年轻,卸力借力的功夫却比我高出不止一筹。还好带的人多,等他们解决了那几个护卫,一起动手才好。”陈武打定主意,却也不敢托大观察别处。反倒是梁欢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另一处战团。
那名将梁欢从马背上抱起的护卫此刻正于八名歹人战成一团。因为带着面具,看不到他的长相,只瞥见一双冷冽的眼睛,尽管以一敌七也不见一丝慌乱,步伐精妙,每一次腾挪都恰到好处,既能躲避敌方攻势又给自己留出反攻的余地。每招每式,不像出自军伍的大开大阖,反到像久经江湖的侠客,是道不尽的潇洒自如。而那八人彼此之间毫无配合,一时之间竟落了下风。
梁欢收回视线,已经清楚这帮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也就自己面前这个还有点儿把戏。“是我们两个太过紧张了。”梁欢叹了口气,顿觉有些无聊。
“谁派你们来的,算了,你都埋伏在这里了,我现在问也是白问。不过没关系,后面会给你留开口的时间的。”
说罢,梁欢还剑归鞘,竟是赤手空拳,一步步朝陈武走去。
陈武知道梁欢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血上涌,脸上一股羞恼之色。也不回话,左手持刀架在身前,右手从左臂抽出一根短刺,握在手心,微微躬身,摆好了对敌之势。
梁欢走的并不快,好似散步一般,在离陈武七步远的时候,梁欢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了陈武的眼前。
陈武心头警铃大作,直接向前方扑倒,同一瞬间,一只手掌从他原来脖颈位置划过。他就地一个翻滚,背部传出轻微的机括声,一支乌青色弩箭飞向梁欢下颚,又迅速转身,右手短刺冲向梁欢心口。说时迟,那时快,梁欢手影翻飞,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手握住了弩箭箭身,并前踏一步,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陈武的右肘,挡住短刺的同时狠狠一捏,一拉,陈武的右臂便失去了知觉。梁欢并未就此收手,拧腰向前一撞,陈武整个人被撞飞出去,撞断五六颗小树才堪堪停下,摔在地上。
梁欢并未追击,皱着眉头扔掉那支毒箭,只觉手掌火辣辣的疼。“这人功夫不入流,身上物件儿倒是不少,也不知道还藏了什么杀器。”
陈武浑身剧痛,耳边嗡嗡作响,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他已经后悔接这个任务了,谁能想到,一个还没成年的公子哥,武艺如此骇人。他自忖十数年苦练,虽算不上登堂入室,给寻常大户人家看家护院也是绰绰有余了,可这才几招,自己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若不是梁欢没算到自己身上的暗器,恐怕现在自己已经被生擒了。
“唔…咳咳…”陈武吐出两口黑血,他知道梁欢想留活口,所以自己伤的虽重,但暂时还不致死,可现在想逃也晚了。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从怀里取出两颗黑色的圆球,眼神犹豫了一下,又露出一股狠色,将其中一颗含在了嘴里,另一颗握在手中,压在身下。做完这些,便装出一副晕倒的样子,不再动作。
另一边,梁欢简单处理了手上的毒伤,从地上捡起陈武的短刺和长刀,朝陈武的方向走去。不多时,梁欢就发现了趴在地上的陈武,在距离陈武约两丈的位置站定。
“你还醒着,右臂废了,刀在我这儿,当然,你身上可能还有不少小玩意儿,不过你比我更清楚,这个距离那些东西伤不到我。来谈谈吧,我可以做主,让你少受点儿苦。”
陈武没有回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梁欢也不着急,继续开口:“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清楚这次你犯的事有多严重。但我这个人心软,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可以做主,给你家里人一条活路。”
陈武依旧没有说话。
“我给你时间考虑,天亮之前,我的保证都还有效。”说完,梁欢找了一块儿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往先前抓弩箭的手上倒出些药粉,仔细擦拭了起来。
药还没擦完,那名带着面具的护卫便找了过来:“死了三个,抓住九个,剩下的都跑了。他们三个受了点伤,没有大碍。”
“让他们几个把人看好,顺便休息一会儿吧,等我处理了这个就动身。”
“伤得重么?”
“小伤,不妨事。这人身上物件儿不少,像千机门的手法。”
“火莲教的人?”
“应该没错,二十年前千机门被爹踏平了山门,残存势力就是投了火莲教。倒是个意外收获,要是能活捉就好了。”
“死士?”
“我也摸不准,所以才在这儿等着,等他想开口了再说。你先去和他们一块儿休息吧。”
面具护卫离开了,梁欢也彻底拔除了手上的毒,望着趴在地上仍旧一动不动的陈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林子中的血腥气都被吹散了,梁欢还是没有听见陈武有任何回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远处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看来你是不想跟我谈了。也好,我这就,送你上路。”梁欢提起那柄钢刀,在手中挥舞两下,发出一阵清脆的蜂鸣声,然后,在原地朝陈武掷了过去。
话分两头,几名护卫用之前的绊马索把那九个俘虏捆在了一起,做了简单的审讯之后在原地修整。那名面具护卫把马匹安抚好,牵了过来。五匹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两匹短时间内已经不能载人了。
“都是些市井无赖,收了钱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知。”面具护卫明显地位更高,一过来就有人朝他汇报。
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世子那边突然传出两声巨响。所有护卫面色一变,急忙朝梁欢那边赶去。
时间倒回梁欢掷刀那一刻,陈武听见了钢刀朝自己飞来的破空声,暗暗叫苦,梁欢的谨慎程度着实超出了他的意料。不想白死的他用尽全力在地上一拍,翻身躲过飞来的钢刀,却牵动了所受的内伤,嘴里又泛出几口血来。他苦笑一声,从嘴里又把那颗圆球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没机会了,任务彻底失败了。他想起了出发之前三爷爷对他说的,“这两颗火神子你拿着,以防万一。记住,一切,为了大计。”然后,他提了最后一口气,将两颗火神子朝地面砸了下去。
两声巨响传来,火光闪耀,汹涌的气浪将陈武整个人吞噬殆尽。
梁欢在陈武刚做出动作时就已经开始后退了,更何况他距离陈武本就有一段距离,此刻倒也未被火神子直接波及,只是烟尘碎石纷飞,不免有些狼狈。
硝烟散去,梁欢走到陈武之前的位置,神情复杂,喃喃自语,“他身上居然有火神子…”在发现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后,叹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就看见了飞奔过来的护卫们。他摆了摆手,制止了护卫们的问询,反问道:“马匹怎么样?”
“还能勉强赶路的只剩3匹。”
“你带着我的印信先去京城求援。”梁欢从腰上取下一方小印,递给那名戴着面具的亲卫。
“你们把那些俘虏押上,随我步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