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的日子一晃过去了几天,蔡州早都被甩到了脑后。
这些天,易芝丘和于无声的赌局还没有结束。
两人每天都是扛着踏雪乌骓狂奔,一路上喘气如牛,也不肯将宝贵的马儿放下来走一点路。每每到了傍晚,就是体力和意志崩溃的边缘,有时候饭都没吃完,就累得一头栽在饭桌上。
到了夜里鼾声如雷,如果不将耳朵堵上,其他人根本无法入睡。但是第二天,二人又活蹦乱跳,依旧扛着马,打着口水仗,往前狂奔。
这么多天,没有人先放弃。两个人都在咬着牙坚持,尽管元鲤发现,易芝丘的黑眼圈已经越来越重,于无声的脚步也越来越虚浮,但两个人就是不肯先认输。
虽然行为怪异荒诞,每次在客栈里,元鲤等人都不愿意和这两个疯子一起吃饭,但是对于他们能天天负重,长途奔袭的能力倒也有几分敬佩。
两个人的身体果然结实得吓人,难怪能成为最出色的弟子。
一路南下,天气也越来越热,景色也越来越柔媚婀娜。除了江鳌,众人早就脱掉了身上的黑袍斗笠,尽情投入到春天的怀抱。
眼看前方一条大河,浩荡宽阔,如同一卦银绸,静静地陈列在满眼绿色的大地上,亮闪闪的,令所有人都心情大好。
向来严肃的骆权难得勒住马停下休息,此时正站在渡口边眺望远处。
他一扬马鞭,指着大河感慨地说:“这里是落红渡,二十年前,乾坤倒悬,战乱四起,这里埋了十五万士兵和流民。这里尸骨交叠,冤魂怒号。河水被尸体堵住,山谷被填成平原,是真正的人间炼狱。谁能想到,如今这里河运通畅,波光荡漾,柳绿花红,一片生机,真是令人感慨。”
沈铃铃勒马并肩,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如果没有当朝天子结束战乱,解救苍生,天下百姓如今还在受战乱之苦。他真的是一代明君,雄才大略,亘古未有。”
骆权点点头,“如今市农工商各有所依,全都是圣上之功。但当时我参加中洲大比路过这里时,渡船还没有这许多。那时候,还救过一对儿落水的母子。”
花如流由衷赞叹:“骆师兄真厉害。”
“哈哈,举手之劳罢了。”
一声冷哼打破了和谐的氛围,江鳌的不屑溢于言表,他语气冰冷刺骨地说:“你仔细看看江上往来行船,哪个是正经的客商和渔船?他们明明是匪帮!说不定你当年救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你要是想少惹事,就快点离开这里。”
大家一愣,花如流胆子小,顿时紧张起来,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晴天白云,往来人声喧闹,并没有什么异样,连忙发问:“江哥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江鳌已经走远。
见他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骆权火气直冒,怒吼道:“江鳌,站住,你三番两次挑衅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我实话实说而已。你自己眼力不济,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带队。”
江鳌的冷言冷语和我行我素,彻底激怒了骆权,他单手一晃将霸王剑抽在手上,愤怒地说:“我走南闯北多久,轮不着你这个小毛孩指手画脚,客船有没有问题我比你清楚。你一个小门派的流亡弟子,说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江鳌不再说话,调转马头,已经将穿魂枪提在手上。
对战一触即发的时候,花如流赶紧打断两人,“骆师兄,江哥哥,你们快看易哥哥他们追上来了。”
只见易芝丘和江鳌两人扛着高头大马,喘着粗气远远跑来,跌跌撞撞,几乎都在吊着最后一口气。他们的气息纷乱,头发更是被汗水渍得一团糟,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但两人的眼神依然不依不饶,谁都不肯先倒下去。
花如流大喊:“易哥哥,快上马吧,你们别再斗气了。”
骆权看着两人更加生气,一挥马鞭,“花如流,把他俩的踏雪乌骓都带走,再给两人加上千斤符。爱负重,爱长跑?那就让他们跑个够。”
花如流这老实孩子,完全无视易芝丘和于无声的暗示,全部依言照办。
临走前,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地说:“我得走啦,骆师兄不让我们给你们留马。但是他让我给你俩加千斤符,实际上我加的是九百斤的符咒。嘿嘿。”
看着花如流颇为满意地远去,尤其是他带着剩下的踏雪乌骓赶奔远方,易芝丘两人的眼神越来越绝望。
咔嚓,半空中忽然雷声滚滚。
仿佛是在当头响起,仿佛是希望破碎的声音。
抬头看着瞬间阴沉下来的天空,于无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你不解开符咒?”
“我不累。”易芝丘勉强挤出几个字。
“我也是。”
又是几声轰隆隆的雷声,瞬间,雨点就落了下来。
不知道怎么收场的两人终于等来了借口,于无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了易芝丘一眼,发现对方脸色沉重,一言不发,也忍住了冲动。
谁知雨越下越密,越下越急,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转瞬间就黑压压一片,几乎要落在头顶。
真是怪事情,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
尽管易芝丘心中疑惑,但越来越响的雷声和惊人的闪电,让他已来不及思考。狂风也刮了起来,雨点横飞,两人浑身湿透,举步维艰。
于无声大声吼着:“先避避雨吧。”
“也不是不行!”
“不如我们先解开符咒,先去和大家汇合,免得他们去避雨,我们走散了。”。
“也不是不行。”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撕掉灵符,如何?”
“也不是不行。”
两人动作极快地撕掉了符咒,顿时感觉身上一阵轻松。再环顾四周,才发现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借着闪电撕裂的亮光,他们看到远处似乎有个破庙,于是二人不由分说就往里冲。
一进庙,才发现大家都聚在这里,正等着两人汇合。
看着风雨中扑进来的两人,骆权面色铁青,整个人十分不快。
于无声赶紧凑过去,对于和易芝丘斗气的事避而不谈,满脸堆笑着说:“骆师兄,麻烦大家在这里等我了。这儿的雨可真够大的,你当年参加中洲大比,为门派争得荣誉的时候,也遇到过这幅景象吗?”
骆权神色稍稍缓和,“南方雨多,这样的雨也不足为奇。我上次来......”
在骆权动情地回忆中,易芝丘低声暗叹,真是个马屁精。
另一边,元鲤早就架起火堆,她勾了勾手,招呼易芝丘到:“快过来啊,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浑身抖湿透了,还不知道过来烤烤,真是笨蛋。”
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元鲤递过来一套干爽的衣服,说:“快换上。”
隔着温暖的篝火,易芝丘接过来,他这才想起,这身衣服是上次元鲤帮他洗好的,一直放在她那里,低头一闻,衣服上还有元鲤身上的淡淡芳香,他不由得出了神。
回过神来时,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一抬头,发现元鲤也脸颊绯红,却晃动着大眼睛盯着自己。
易芝丘忙说:“我去换衣服”,借机慌忙逃走。
回来时,元鲤示意他坐过来。
易芝丘刚刚坐好,元鲤竟然轻轻靠到近前,她长发的芳香顿时扑过来,易芝丘心猿意马,瞬间慌了神。而且元鲤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在一个十分暧昧的距离上,似乎要在他耳边说什么。
终于,元鲤轻启朱唇,悄声说:“快跟我吵架,快。”
看见易芝丘没明白,元鲤再次小声催促,“这儿有古怪,快跟我吵架。”
易芝丘心里一惊,立刻心领神会,大声吼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
“这就是事实,你不要辩解了。”
“明明是你的问题,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还要推在我身上?”易芝丘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这些事情我说过多少遍了!”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两人,元鲤嗖地站起来,“这儿人多,我给你留面子,不想在这儿说。”
说完她扭身就走,易芝丘急匆匆追了过去。
骆权嚼着干粮咕哝到:“真是奇怪,刚刚还好好的。”
沈铃铃听着远处的吵嚷微微笑着,递给骆权一杯热水,说:“小孩子又吵架了,你这个领队辛苦了。”
于无声连连点头。
骆权笑了笑。
来到隐蔽处,易芝丘两人又高声吵嚷了几句。
接着他压低声音说:“你说这里有古怪?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江鳌说渡口那儿不对劲,而且这雨也不对劲,声声惊雷宛如瓢泼,春雨怎么会这么大。这个庙也怪怪的,总感觉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听她都无证据,易芝丘松了口气。
他笑着说:“前一阵子你的状态就不好,也许是这两天赶路,你又累到了。你说的渡口,我没有细看,但那儿能有什么问题?别总信江鳌的话,他就是早早流落江湖,吃了许多苦,有时候太过紧张了。”
“但这场雨也怪怪的。”
“风大雨大,南方可能就这个气候,别胡思乱想了。”
元鲤再次坚定地说:“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庙。”
“哎呀行了,破庙一个,大家都在这里,干嘛自己吓唬自己?”
元鲤信誓旦旦地说:“你再看看这周围,发现什么没有?”
易芝丘环顾四周,这里荒凉破败,砖缝中随意长着杂草,木板房梁早就折断,垂下来,压着斑驳的神像。前朝崇尚拜神,全国各地大小寺庙无数,而大战过后,这样的破庙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易芝丘摇摇头说:“就是个寻常的破庙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
易芝丘有些失去耐心,“别胡思乱想啦,这都是寻常景色,我们快去休息吧。”
“不是不是,我说的熟悉不是这种熟悉,我的意思是,那尊神像,我似乎很熟悉。”
“对神像很熟悉?什么意思?”易芝丘扭身看着压在房梁下的神像,笑着说:“你光看衣服就能认出来是谁?”
“我没跟你开玩笑,这种熟悉感就好像......”元鲤有些犹豫了,眼睛眨呀眨,断断续续地说:“就好像,那个压在房梁下的是你。”
话刚说完,窗外再次咔嚓一声惊雷,闪电照亮了插在破砖烂瓦里的神像,看样子,它只有一人高,刚好和易芝丘的高度大差不差。
顺着破窗吹进许多雨丝,易芝丘表情有些僵硬,伸手去摸元鲤的脑袋,勉强笑着说:“你在说什么,那尊神像像我?你是不是发烧了?”
元鲤躲开易芝丘的手,嗔怪到:“没有,我是说真的。”
易芝丘的笑容也变得难看起来,他说:“别开玩笑了,要是有人供我,那还修什么道,已经是神仙了。”
但元鲤的表情越来越认真,她看着那尊一人高的怪异塑像,眉头越来越紧皱。
远处江鳌的背影紧抱长枪,蓄势待发,似乎有敌人会随时来犯。
这说不出的诡异气氛中,易芝丘也有些动摇了,他不自觉地往神像走去。
忽然背后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易芝丘吓得浑身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