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婉笑了，笑的大有深意。这个依依姑娘果然没有取错名字，真似小鸟依人一般。
夜，渐渐睡浓。观心静庐灯火已残，也似沉入了梦乡。
夜风送来一条身影，这条身影是来将这里的沉梦挑落的肖无剑。
肖无剑说好今夜三更前来取货，他就绝不会早一刻，也不会晚一刻。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很有趣，甚至有些可爱的杀手。
没有为什么，他从来不问为什么要杀死一个人，也许在他的眼里生命真的就是一件货物。而他是个有原则的生意人。
如果非要问为什么，那么这就是答案。他是个以生命为货物的生意人，仅此而已。
谁要杀死柳白衣，换言之，谁出了大价钱收购柳白衣一条命，这绝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他收到了这桩买卖的定金----二十八万两白银。这对于他来讲，就已经够了。
他未料到，这桩买卖因为货主的不合作而要拖延下去。如果问这个拖延的期限，也许是无限期。
观心静庐已经人去楼空，大名鼎鼎的柳三探花居然会懦弱到逃之夭夭，这也是肖无剑不仅没有料到，而且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些时候，有些人有勇气面对死亡，却没有勇气选择逃避。
一个人最大的勇气也许不是迎接死，而是走向生。
肖无剑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宁静得如同死水，既看不出气愤，也看不出失望。镇定，无论面对怎样的境遇都保持绝对的镇定，这是一个杀手成功的不二法门。
残茶仍暖，烛泪仍温，这告诉肖无剑柳白衣逃走的时候很从容，甚至是刻意给他留下这些蛛丝马迹。
这明显有轻侮肖无剑之嫌，肖无剑触摸烛泪的手缓缓地攥起，这是不是表示没有感情没有欲念没有趣味的冷血杀手已经被柳白衣触怒？
“我一定要找到你，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一剑杀掉你。”
如果柳白衣听到肖无剑这些话，一定会得意地笑得前仰后合。柳白衣本就是要用残茶和烛泪激怒肖无剑，让这个冷静得如同机械的杀手因为追踪他而避开组织的迫害。
用这种心思对付必欲杀自己而后快的敌人，如果说不是愚蠢，那么就是肝胆皆冰雪。
“咱们要到哪里去？”
“慕容山庄。”
“为什么要到慕容山庄？”
“因为我要把那件金缕衣还给慕容山庄。”
“你怎么知道这件金缕衣是慕容山庄的？”
“因为这个时候，这件金缕衣不期而至我的手里，必然是江湖中人群起而夺之那件慕容山庄被劫的金缕衣。”
“即使这件金缕衣是慕容山庄的，你为什么要还给慕容山庄？难道你不知道，十三大鹏堂和兰花夫人也都在寻找这件金缕衣么？”
“我当然知道。江湖上很少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
“兰花夫人悬赏万金搜罗这件金缕衣，而且明告天下，如果不要万金之赏，便将夫人的独生女儿许配给献衣人。据说兰花夫人的独女俨如天人，风华绝代。”
“金钱美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很凑巧的是，在下祖上积财虽薄，却从不以金钱为意；在下曾经沧海，更视绝代风华为过眼云烟。”
“十三大鹏堂把持江湖，巍巍俨然天下第一，若将其志在必得的金缕衣奉上，必然凭籍十三大鹏堂的威势称雄一方，名满天下。”
“在下若有求名之心，怎会弃探花郎如敝履？在下虽生性不敏，然而在朝堂之上厮混，也能威福一方。但是，在下只有闲云野鹤之意，绝无蝇营狗苟之心。”
“所以，你决定将金缕衣送还慕容山庄？”
“不错，物归原主，完璧归赵，才是在下为人做事的取舍之本。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为所应为，顺心而为。”
三间茅草屋，四个人围坐在屋外篝火旁。
小婉盯着柳白衣在篝火映照下略显沧桑的面孔，回味着他们在临走前的对话，突然觉得这个已经渐渐老去的男人还像孩子一样率性和纯净。
这个男人也许一生都不会很快乐，但是肯定会一辈子都很洒脱。
柳白衣舒舒服服地仰在地上，尽量伸展开四肢，遥望着一天星斗。
楚一鸣拘谨地危坐着，一丝不苟地样子透出年轻人的紧张和严谨。
依依似睡着了一样，靠在楚一鸣的身边，一只手在半梦半醒间仍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挺削肩膀。
小婉似乎很羡慕这一对小儿女，沉吟了很久，才对着柳白衣问道：“你说你是曾经沧海的人，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
柳白衣神思渺渺的样子透过篝火映进小婉的眼帘，小婉第一次看到柳白衣这个模样，竟然不认得这个男人就是沉静睿智的柳三探花。
“扬州此时应是二十四桥明月夜，可惜物是人非，不复从前了。”
也许这对小儿女的情状触动了柳白衣的心弦，亦或者小婉的问话惊醒了他心地封存的残梦。
“人们都说柳三探花是扬州名门柳家的三公子，曾经风流俊赏，丝毫不逊色于四年一觉扬州梦的小杜。不知是不是？”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青楼梦好、豆蔻词工，难赋深情。”柳白衣在星光和火光的交辉中，嘴角溢出一抹苦笑，让人看来，难禁心酸。
小婉不是天底下最精明的女人，也是最善解人意的女人，善解人意的女人不会在不恰当的时候说不合适的话，所以，小婉问了一句此时最应该问的话：“不知道那个冷血杀手会不会想到我们居然没有走远，还在观心静庐的附近？”
柳白衣收回了渺茫的回忆，未加深思便道：“如果他是个蠢人，也许会找到我们。但是作为一个出类拔萃的杀手，愚蠢是不可想象的。聪明人有些时候，会把事情想得错综复杂，所以就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楚一鸣突然开口，惊吓了小婉一大跳，她委实想不到这个硬邦邦的少年居然也会开口说话。
楚一鸣斩钉截铁道：“未必聪明人都会把事情想得错综复杂，有些聪明人也会把事情想得很简单。我以为那个杀手就是一个可以把事情想得简单的聪明人。只有那些枭雄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他们过于喜欢猜疑。有些时候，一个人做什么事应该相信灵光一闪。”
柳白衣眼睛眯起来，猛然跃起来，道：“楚少侠说的对。肖无剑了解我比我了解他多得多，所以我这一招以拙应巧用错了。”
楚一鸣冷哼一声，道：“不仅是用错了，而且错到了要命。”
一缕劲风激射而来，柳白衣知道肖无剑已经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