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大妈刚从老家走亲戚回来，同他打招呼问陈锦云如何。
麦定洛想了想，只点头说还好，孩子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他们也没预备昭告天下，没问那么细致，便也不必刻意提起了。
开了门进屋，客厅里的窗帘已经关上，屋里昏昏暗暗的，连盏灯也不开。
陈锦云最近尤其嗜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着的时候可以在梦里见到小勺，其实她总觉得孩子的死，责任在她身上，却自始至终都不曾知道，那个孩子，是个很健康的小姑娘。
那个已经六个月的小女孩儿，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出人形，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得出，脸型和口鼻很像她，而嘴巴则是像自己，身上也胖乎乎的，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健康。
可惜的是这孩子实在没有什么好运气，哪怕再过几周呢，尽管依然是早产，却也多了很大的几率可以存活。
小勺原本就是健康的，她只是发育较同期略微迟缓，所以各项检查的数值会低于标准，但是并没有完全停止。
但是工作人员的一个疏忽，却造成了两个家庭的悲剧遭遇。
麦定洛不敢告诉阿云，这已经不是伤口上撒盐的程度，这是要往她碎了的心上再插一把刀。
没追责，没起诉，不是没有怨气，但是事已至此，他想要的不过是把孩子快些入土，他的阿云能够早早地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
打开客厅的灯，麦定洛悄悄地叫了声阿云，照例并没有得到回应。
陈锦云还是不理他，什么话都不做回应，他只好一如既往的自言自语，说市场的菜价，和一路上看到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餐桌上白粥还剩下半碗，他洗了葡萄装进果盘里放在旁边。饭吃的少，那至少要吃些水果，把营养跟上。
他边说边往卧室走。
路过衣帽间，发现左边的柜子里添了几件新衣裳，还是她一贯喜欢的轻熟风，有种小女人的娇俏味道。
卧室里没有人，只有仍旧没有散去的，浓烈的香水味道，床上却干干净净，被子平铺着，左下翻开一角，还是他早上起床时的样子。
浴室、厨房、书房，通通没有人。
麦定洛找了一圈，走回客厅坐下，看见自己兄弟之前来看他时，送来的钙片，放在茶几上都快积了灰，他终于想起来。
他的阿云，已经不在了啊。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他明明都已经把她藏的那么好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原本就一天天低下来，他又一直开着冷气，如果不是林萧那天来的突然，他的阿云还可以和他在一起待很久的。
陈锦云不愿意在医院住，她的孩子死在那里，那是个伤心之地。
主卧的右边还有间小的侧卧，一开始就是预备给孩子的，怀孕的这几个月里，大家送的、他们自己买的东西，已经把那个小屋堆得满满当当。
出院之后，陈锦云坚持要住在这里，她那些母婴用品，在得知好友双白怀孕之后，全部送了过去，并再三请人不要嫌弃。
她那时候已经病的很重了，前后又进过两次医院。
心律严重失常，心脏负荷过重，不肯配合住院治疗，又难以控制情绪，原本就药石罔效，外加她本身又是铁了心奔着死去，是任谁也拦不住的。
大概最清楚自己身体的，果然仍是陈锦云本人，她预感到大限将至的那天，忽然有了力气起来同他说话，很平静的语气，说起天气和之前在阳台上晾的裙子。
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疑似背叛、需要原谅的事情，好像他们仍旧是在新婚蜜月的时候，她因为感冒头昏脑涨，软软的窝在他怀里，懒散去看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太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聊天，麦定洛不舍得去打断她，也不敢问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更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劝她好好休息。
陈锦云拉着他说了很多，虽然前言不答后语，内容又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麦定洛却听的很认真。
天色慢慢暗下来，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很轻很轻，他必须贴在她耳边，才能听的清每一句话。
她很吃力的伸手想要推开他。
“洛洛，你走开好不好？”
此时，陈锦云的眼睛已经很难找到焦点，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瞳孔一点点涣散。
“洛洛，别……别看我。”
她最后的力气，全都用在赶他走。
麦定洛轻轻地放下她，让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好了，起身替她盖上被子，关了门，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通过房间里的监控，隔着电脑屏幕，看着她一点点没了气息。
他的妻子，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刻，最后一秒钟，她留给他的，依旧是温柔。
每每回忆到这里，麦定洛总会不自觉间泪流满面，他很想念她，想念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想念那个小而温暖的家庭。
生活到了这一步，已经糟糕到谷底，可是他却无人可怪，甚至不能够去埋怨命运。是他疑心深重，是他禽兽不如，是他亲手毁掉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这屋子还是当年模样，他的阿云之前选的家具丝毫不曾变动过位置，两只猫虽然离世，猫爬架却依然干净如初。
只有他，一步错步步错，结果了过去，又断送掉未来，把一个好好的家，变成空洞的几间房子。
起身洗了几颗山楂，小摊老板说是专供做糖葫芦的，很甜。
麦定洛一边吃，一边走，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侧卧的衣柜里挂着刚拆封的新衣服，餐桌上有早就没了凉气的半碗白粥，梳妆台上的口红没来得及盖上盖子，像是仍有人在使用。
麦定洛走到等身的妆镜前，镜面明亮光滑，映得出桌椅木柜，他靠近去擦掉一点点模糊的灰尘，镜中渐渐映出两个人的脸。
他的阿云，明明就还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