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特别交代，病人家属要照顾孕妇情绪，麦定洛大概也知道自己有多不受待见，只叫阿姨受累多来照看，自己借口工作忙，也不常露面。
陈锦云倒是也乐得清静自在。
但是麦定洛总是在晚上偷偷地来，其实陈锦云是知道的。
隔壁床的姐姐出院地时候和她说，你老公真不错，白天工作那么忙，每天夜里还要来看一看你，可惜你总是睡着，他每次都要在你床边自己坐好久，说话的时候一脸的艳羡。
但是陈锦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人家羡慕的表情，毕竟这位姐姐一定不知道，每天夜里被人死死地盯着，入睡是有多难熬。
实习的小护士每天按时来检查，第一次看见她手上的疤就吓了一跳。
手臂上烟头烫的疤痕尚且好解释，只说是做饭时热油不小心滴到，但是腕上的就没得辩白，好在小姑娘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但是到了第五天，各项数据终于勉强够着标准线，确定可以进行手术，小护士给她做常规检查的时候，忽然小心翼翼地避开阿姨，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问她要不要帮忙。
“姐姐，我看见你身上的伤了，我帮你报警吧？”
听罢，陈锦云愣了一下，看着小姑娘脸上的焦急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居然难得的扯了扯嘴角，礼貌地拒绝道：“不用的，谢谢你了。”
“那……那你还有其他家属吗？要不要通知他们？你别怕，我可以帮你的。”小护士继续试探性地问道，她也是好心想帮帮自己面前这个受伤无助的姑娘。
听到小护士这么问，陈锦云唇边一点点的弧度瞬间收起来，她脑子有一秒钟的空白，慢半拍的收回手臂，垂下眼去，喃喃道，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不用了，我只有他。”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和陈锦云开玩笑，她没有什么好命数，刑亲克友，六亲无缘。
十七岁的时候，父亲就骤然离世，陈锦云不得已放弃大学学业，承担下家庭的重担，独自在外漂泊，打了两年工，学到些手艺，又靠着一点积蓄，盘下一间店面自己摸索着经营。
遇见麦定洛的这几年光景里，母亲和祖父母相继离世，到了去年夏天，她终于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哦，原本以为今年能再有一个的，现在也没可能了。
算来算去，她就只有他了。
原来，是因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牵挂和留恋，所以才逃不掉，也无心去逃。
临近手术室的时候，陈锦云躺在轮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知道这一去就是在杀人，她要杀死自己的孩子。
一路看着明晃晃的灯，陈锦云竟然有了点儿想要落泪的冲动，要知道之前麦定洛把她捆在床上，变着花样想要让她求饶的时候，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催产针打下去六个小时，才慢慢开始有了效果，渐渐就痛到根本不能平躺，连呼吸都变成煎熬，她也没觉得一定要流泪。
现在却因为这几盏亮到扎眼的破灯，好想哭啊。
因为这世界上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么亮的东西啊。
“麦定洛！”陈锦云突然伸手，抓住跟着一直床一路小跑的人，这双手常年摸索玉石，指尖长着细细的茧，还能帮她做她最爱吃的粥，顿顿都能不重样。
细细想想，这也算是麦定洛唯一能获得陈锦云赏识的东西。
见状，麦定洛赶紧伸手紧紧地回握住她的，俯身附耳靠在她的嘴边，想听听她在这个时候到底想同自己说些什么。
其实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麦定洛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构想了千万种设想，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微微地说了一句话，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说，麦定洛，要不然你放了我吧。
“不行。”麦定洛没有丝毫犹豫，想都不必想就摇了摇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口说出了答案。
眼下这个情形下，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但是单单除了这一条。
“不行的，阿云，你不能逼着我去死啊。”
听到麦定洛的答案，陈锦云闭上眼睛，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挣开他的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终于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因为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
其实陈锦云也就只是趁着痛得脑子不清醒，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存什么妄想，他要是能够同意放她离开，也不至于有今天，当然也就不至于有以后了。
痛到极致的时候，也就觉得寻常了，钝刀割肉，总能习惯。
在六个月的时候选择引产，过程几乎等同于完整地生下一个孩子，即使已经做过很多次心理建设，催产的药物从腹壁穿刺进去时，还是免不了害怕。
陈锦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怕些什么，也许求生真是人的本能，会违背心意的那种本能。
她不是非要和这个孩子做告别，既然有去地府走一遭的机会，何必还担心会下不了手术室，何必还在意自己究竟会不会真的很痛。
她大可以因此一走了之，一了百了，以名正言顺的理由，而麦定洛也只有接受的份儿。
可是这时候，理智被疼痛压制住，本能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抵过一波又一波撕扯的痛感，用尽全身力气，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让自己活下来。
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大约还是不想走的。
就这么一直疼到夜里，宫口才终于开了五指，陈锦云被推进产房，麦定洛在外面坐立难安。
先前几次孕检都说过羊水偏少的问题，医生一直担心的就是大出血，若是产道大量流血，就要及时行钳刮术来强行终止妊娠，这是事先就和监护人解释过的。
偏偏世间事从来是好事成双、祸不单行，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麦先生，麻烦请您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个字，我们尽力了，孩子终究还是保不住了，还请先生您节哀顺变。”
麦定洛有些颤抖地从主治医师手中接过笔，却迟迟不敢往下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