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董卓所言,他的确给少帝加派了人手,美其名曰保护天子周全。
少帝的行动更加受限,在此期间,董卓得知了天下诸侯齐聚虎牢关的消息,至于孙文台,则还在北上。
“他已经足足打了三个月!”董卓焦躁地踱步,低吼道:“南方大片阵地已经失陷,难道孙文台是要割据半壁江山以后,再来洛都吗?”
可惜他身旁已经没了什么谋士,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武将华雄!
吕布离开以后,华雄俨然便是董卓手下第一武将,可是听着相国的抱怨,他也无话可说。
“虎牢关的战事,不可疏忽。”董卓发泄了一番,冷静下来,道:“华将军,你乃我手下大将,前几日接到了牛辅夜袭楚昭寻兵败的消息,老夫实在寝食难安,不如请华将军走一遭,坐镇虎牢关!”
华雄躬身道:“末将领命!只是……只是相国身边再无可用之才!”
“无妨。”董卓摆了摆手,道:“如今洛都层层防守,我想也只有手执通关文牒者,方可入内。至于老夫身边,嘿嘿……如今见我者不得佩刀剑,有何惧也?”
若是楚汉在此,定然要高呼一声,董卓这是发明了安检。
“末将以为,国相还是小心为上。”华雄幽幽道,“天子与董承究竟有无瓜葛,其实也说不清呢。”
董卓点了点头,道:“便算他有吧,朝中大臣又被我清算一批,能为天子所用者,现在都在大牢里……何况再过十天,我便可以前往郿邬了。”
他毕生搜刮来的珠宝美人,都已经运送到了郿邬,董卓的计划是先将百姓搬迁至长安,然后护送着少帝离开洛都……
到了那时,董卓便可以与李傕、郭汜汇合,从此镇守西凉,再不惧人来犯!
当董卓沉浸在自己伟大的构想中时,洛都大牢里走进了一位稀客。
此人须发皆白,目光俨然,正是当朝太师王允!
他奉命来此提审陈留王,走进阴暗潮湿的牢狱,喝退了左右狱卒,而王允身后的士兵身材矮小,头顶的盔甲遮住了半边脸。
狱卒见王太师亲来,又知道此人素来与董相国交好,哪里敢废话,立刻便赔笑着退去,独留王允与近身的卫士。
“陈留王!陈留王!”
王允隔着牢狱的栅栏呼喊着,只见陈留王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般犯人身穿的服饰,牢狱没有光,他面前的碗里,只有一点水。
听到王允的声音,陈留王犹如行尸走肉,并没有抬头。
“王弟!是朕!朕来看你了!”
皇兄?
陈留王费力地抬起眼皮,竟然看见王允身边的士兵褪下盔甲,露出少帝兴奋又忐忑的脸来!
如今董卓对少帝格外警惕,当此情形,竟然乔装走进牢狱?
“皇兄,你……”
陈留王虽然年幼,但也看得出来,少帝费尽周章,绝不是为了杀他!
“王弟……你受苦了!朕对不住你!”
少帝险些落了眼泪。
若非王允坦诚相告,说自己并非是董卓的走狗,而是一直密谋着刺杀董卓,匡扶汉室,少帝何以有机会跟随他来到牢狱?
少帝原本是不信的,可王允老泪纵横,还以死相逼,少帝这才赌了赌,险些误会一名忠臣!
君臣二人相顾流泪,少帝是感慨董承去世以后,尚有可依仗之人,而王允则欣慰,少帝虽然年幼,但绝非世人所想的那般懦弱,与董承等人密谋,便是明证!
陈留王显然不明白眼前的处境,但他知道,今日少帝也要鬼鬼祟祟地到来,便不可能将自己救出去。
“皇兄,不必如此。”陈留王平静道:“你是天子,天子怎能低头认错!”
少帝抬头,擦了擦眼泪,道:“我并非是作为天子向一位王侯认错,而是身为兄长,我的确对不起你!”
陈留王淡淡一笑,未置一词。
“王弟明明清心寡欲,每日读书吟诗,不通帝王之术,天真烂漫,不理朝政,我却……”
少帝是真的愧疚,为了保全自己,竟然险些将陈留王血溅当场,更糟糕的是,他竟然不能对陈留王坦诚相言,说自己是为了刺杀董卓,才出此下策!
陈留王所在的牢狱,毕竟由于王侯的身份,距离其他牢狱都相当遥远,少帝刻意压低了声音,因此无人听见。
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少帝的哽咽声。
陈留王眼神冷冽,注视着少帝。
“皇兄误会了,我的确想过忤逆之事。”
“什么?”
少帝猛然抬头,看见陈留王那清澈得不掺杂一丝杂念的眼神。
他没有说谎。
“王弟,是朕不好,可你何必故意……”少帝勉强笑了起来,只是有些伤心,有些苦涩。
“陈留王,勿要犯上!”王允也劝诫道:“如今你在此处,只是权宜之计,若是有了机会,定当救你出去!”
陈留王叹了口气,道:“皇兄,你我同日丧父,可你还记得,我是何日丧母的么?”
少帝一愣,随即脊背一寒。
“同一天。”陈留王淡淡道:“同一天,我父母双亡,目睹着你登临帝位,我心中只是一片空空荡荡。而服侍我的奶娘哭着告诉我,我从此不能再做聪明善辩的陈留王,而要做一名与世无争,不学无术的王侯。”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她的话。”
“可是只有一件事,我深深记在心里。”
陈留王说到此处,似乎有些疲累,道:“皇兄,你可否靠近一些?我……我今日没怎么用膳。”
少帝虽然一身冷汗,但还是凑近了一些,将耳朵附在牢狱的栅栏之上……
而陈留王眼神闪烁,嘴唇贴近了少帝的耳朵。
忽然,他猛然张开牙齿,如同困兽咬住了少帝的耳朵!
“啊!!”少帝大叫,痛呼不已,挣扎中,右耳的耳垂被陈留王生生咬了下来!
“陛下!”王允突逢大变,竟然忘记了少帝此刻是隐匿身份来此,喊了出声!
好在此处偏僻,无人听见。
而王允立刻撕开衣服下摆,为少帝包裹,大怒之间,便要拔剑以对陈留王!
“王太师,不要!”少帝一声低吼,死死按住正在流血的耳垂,抬头看了陈留王一眼。
陈留王,在笑。
他的牙齿沾满了鲜血,脸上的笑容却前所未有的纯真。
“皇兄,你可知道那日我看见了什么?”
陈留王吐出口中的渣滓,眼睛睁得很大,瞪着少帝。
少帝安抚了王允一番,站直了身子,淡淡道:
“朕猜到了……朕也猜到,方才你会行凶。”
陈留王与王允都是一愣。
“若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耳垂,可以平息你心中的怨怼,任凭你喜欢。”
“如何能够?”陈留王愤怒地拍击着栅栏,眼圈便红了。
“是啊,不够,远远不够。”少帝长叹一声,背转过身子。
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分享一件尘封许久的往事。
“那日,你看见了母后毒杀王美人的经过,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