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楚汉近些的人,大都不明白他的用意。
唯独曹操听见了楚汉的话,面色一变,道:“昭寻,你怀疑他是那一夜的黑衣人?”
楚汉不答,而是默默将剑架在了赵武的肩膀,冷冷道:“来吧,很简单的……只是一句话而已……”
那赵武的脸上先是一片茫然的神色,与楚汉对视良久后,终于卸下了伪装。
“楚大人,难为你了,竟然记得我的声音……”
赵武舔了舔嘴唇,忽然露出一片狠厉之色!
“原来……是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汉并不是面对着,而是怒视着张让!
很简单,在赵武刚刚出现的时候,楚汉心中便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熟悉感,只是说不清楚是什么!
待赵武激情演讲又杀了赵忠以后,楚汉的脑海中像是划破了一道闪电,心中登时雪亮!
此人的声音,和那夜挟持了白素,砍烂了小女孩的脸的黑衣人,竟然一模一样!
楚汉在心中何止将那个黑衣人的声音复习过千遍万遍?
只是楚汉万万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他!
而通过刚刚的指认,这赵武无疑就是张让安插在赵忠身边的一颗钉子!
既然如此……
那将白素放在赵忠府门,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赵忠家将的队伍里,也就说得通了!
原来从一开始,赵武就是被张让授意,去劫持了白素。
这只是促使赵忠和楚汉相争的一条毒计!
所以楚汉才会瞪着张让……
而张让,自然也露出了尴尬的微笑,不知应当如何应对。
“不过楚大人,你恨我入骨,只是为了私情……”
赵武笑得更欢畅了,“难道可以在天子面前杀了我么?”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你没有[大义]啊,少年!”
知情者如曹操、刘备,已然明白,此人所言不虚,毕竟你楚昭寻一边说着诛宦乃是为了大义,一方面又怎能当场杀了这个和你有私怨的小子?
令人齿冷啊。
可是下一个瞬间,赵武忽然眯起了眼睛,因为面前一把刀刃闪烁的寒光,将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喀!
一道锐利的声响,赵武手中的刀子,被楚汉的青釭剑拦腰砍断!
“并非说笑……”赵武脸上的寒气还没有退散,勉强吞咽着口水,“这小子,真的想杀了我……”
“刚刚动手杀了赵忠的狂徒,现在竟然要指责我没有大义吗?”楚汉冷冷笑着,“我是想听你说出,那一夜,究竟为何要杀人!”
“楚昭寻……”何进上前道:“诛宦大事已经了结了,不如我们先回宫中,交给圣上定夺。”
何进是担心楚汉节外生枝,灵帝的心思又有什么变动。
没想到楚汉冷冷地扫了何进一眼,道:“大将军,什么是大事?什么又是小事?”
“你……这……”何进顿时目瞪口呆。
“我本来以为阿苦和那小女孩的人命都得算在赵忠身上!”楚汉咬牙道:“但却不是!那两条命就死在我的眼前,你何大将军若要来阻我,尽管来吧!”
说着,楚汉挽了一道剑花,杀气如潮水一般涌入!
众人都默然不语,甚至灵帝都慑服于楚汉的杀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张大人!”楚汉又斜眉望着张让,“你有什么话可以说吗?”
张让低头不语,终于痛下决心,拔出身旁士兵的腰间佩剑,大踏步地来到了赵武身边!
赵武的眼神,随着张让的接近,一点点黯淡下去了。
他想起自己隐居山间的梦想,想起自己隐忍多年的苦楚,更是想起自己的人生,似乎都在扮演着一种身份,而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内心。
“我与楚昭寻乃是至交,纵然我不清楚你这奸贼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也要助他一臂之力,亲手诛却你这小人!”
张让铿锵有力地说着,“陛下,今日白马寺已然见血,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个奸人!”
灵帝尚未点头,张让已经转身,一剑刺在赵武的胸膛!
就像他刺中赵忠的胸膛一样。
赵武的眼神熄灭了,慢慢倒下,死在一片血泊中。
至死,他也没有说出与张让的真正关系,安静得像是不曾存在过。
而一旁的陈平,则是不胜感慨。
当张让拿着剑向赵武走来的时候,赵武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当初被赵忠抛弃的自己。
天道轮回,谁能脱身?
“昭寻!”张让一直在担心赵武会说出自己的秘密,因此满头大汗,如今轻松地转过身来:“老身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楚汉冷漠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张让心虚地笑笑,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其余八名常侍呢,则是脸如死灰,望着死去的赵忠和赵武,段珪忽然起身!
“狗贼,还不俯首认罪?”张辽骂骂咧咧地就走了过去,一巴掌将段珪按到地上。
段珪的脸没入泥土里,仍是昂然不屈,大声道:“陛下,作恶最多的乃是赵忠、张让,如今赵忠已死,张让犹在,为何不先杀了张让,再处置我们几个!”
张让眼睛眯起,而灵帝则叹气道:“段常侍,你也是真真看不开了,这佛门圣地,为何还要和朕讲这些杀戮?”
“佛门圣地,佛门圣地……”
段珪喃喃自语,忽然大笑起来:“陛下!天下人只知道十常侍乃是作恶多端的小人,可是他们不知道,若是天子不纵容宦官,焉能到如此地步?毕竟西园卖官之事,若是没有了我们几个常侍,陛下又焉能如此称心如意?”
这话就是撕破脸了,灵帝的脸色也是一变,怒道:“段珪!你们几个人不思进取,为恶天下,却在说朕乃是昏君吗?”
“难道不是吗?”段珪的头被张辽硬生生按进白马寺的泥土中,仍是大喊大叫:“陛下扪心自问,若是没有我们做这些脏活儿累活儿,黄巾军难道今日才反吗?恐怕早就有人要将陛下从那个座位上掀下来了!”
段珪已知必死无疑,竟然脱去了平日里软弱的姿态,变得毫无顾忌起来!
“何进!杀了他!杀了他!”灵帝气得暴跳如雷,指着段珪的头大骂。
此时,他也不在乎佛门清净之地,或者是依法治国了。
何进迟疑片刻,但想着杀了这厮,也没有什么坏处,便上前一刀,将段珪的头永远留在了泥土里。
此时其余七位常侍大哭不止,忽然一人又站了起来。
是夏恽。
只见他满脸狠厉之色,怒道:“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在一味痛哭?党人们骂我们是没卵蛋的孬种,难道我们不懂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吗?”
其余几位常侍愣愣地望着夏恽,却见他忽然从袖子中拿出一根竹笛来。
楚汉顿时领悟到了什么,纵身直上,去抢夺那根竹笛。
但人力有时穷,夏恽终究还是吹响了。
笛声清越,却戛然而止,夏恽被楚汉一把击飞,随之楚汉警惕地望着四周。
没有如赵忠一样,呼唤出什么士兵。
但是整个白马寺,都发出了一阵战栗。
“轰隆!”
众人皆是迷惘,而楚汉却是面色一变,吼道:“都出去!都出去!他们在这里埋伏了硫磺、黑粉!”
可怜身在此处的人,知道硫磺、黑粉是什么玩意儿的本就不多,了解它的威力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但楚汉则不同。
毕竟阳泉酒家就被炸过!
虽然不及后世用作军事的火药威力巨大,但这些从炼丹术士手中拿来的材料,只要堆积得多了……
一样威力惊人!
虽然楚汉并不清楚夏恽是出于何种目的,才瞒着其他人做了这样的布置,但他鱼死网破的决心,楚汉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轰隆!轰隆!”
连绵不绝的炸响,令众人的心头都是不停地震动,更是在白马寺的上空笼罩着一团烟云!
最终,大佛坍塌了,而灵帝等人终于如梦初醒,慌张着跑了出去!
忽然,一根被烧焦的横木笔直落下,何皇后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姐姐!”
何进无力地伸出手来,但脚下却已经软了。
他在这里,都能感受到炸药的气浪!
可何皇后的脚因为动乱已经扭了,甚至她还推搡着身边的士兵,要他赶紧逃!
“唉……只是不知道辩儿该如何生活下去……”
何皇后一阵苦涩,闭上了眼睛……
“砰!”
预想中的血肉横飞没有出现,反而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
何皇后睁开眼睛,只见楚汉稳稳地拖住了那根巨大的横木!
几百斤的寺庙横木,加上下坠之势……
楚汉的力气,简直匪夷所思!
“噗!”
楚汉轻松地将巨木扔在一旁,面色冷峻,道:“皇后,快走吧。”
何进此时才如梦方醒,上前扶住了姐姐。
“楚昭寻……”何皇后回头道:“我……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楚汉不答,而是眼神冰冷地搜索着寺庙。
不愧是张辽,在炸药制造混乱的同时,竟然下令让军士把其余七名常侍全部砍死。
现在七颗人头滚落在地,渐渐被硝烟掩埋。
楚汉再扫了一眼出逃的人群。
张让呢?
“我也是想趁乱,做一些不太光明的事啊……”
楚汉舔了舔嘴唇,但始终没有发现张让的身影。
爆炸仍在继续,火光也渐渐点亮了白马寺。
楚汉站了很久,直到寺庙倾颓,他才看见了那条密道。
“原来如此。”
楚汉点了点头,回身叫住了何进。
“大将军!”楚汉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张让所供出的,洛都为官者与他相互勾结的名单。”
何进眼睛一亮,又黯然道:“陛下并没有同意杀张让……何况又有昭寻你的声援,我去做了这件事,恐怕会引起天子的愤怒!”
“所以要快。”楚汉目光凌厉,“我本想亲自去做的,可是来不及了。张让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我将与他反目,所以从地道逃跑了。”
“那你打算如何?”
“追上去,杀了他。”楚汉耸了耸肩,“毕竟是他派遣了赵武,想要害我。这也算是我的大义吧?”
何进默然,良久道:“昭寻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陛下从这场惊吓中回过神来之前,将那些狗官全部除个干净?”
“然也!甚至,我认为大将军可以不参加护送天子的行动了,这么一点儿路,交给袁本初他们就好。”
何进望着眼前的少年,不知该说什么。
“大将军,记得你我二人初遇时,互相倾诉的抱负吗?”
楚汉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你不愿再做一个制衡者了,而我楚昭寻这股风,真的推动了变革!”
何进这才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而楚汉也在尚未散尽的硝烟中,钻入了地道。
张让,只剩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