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在弩箭环伺的情形下,袁隗的突然领悟,着实是一件很有喜感的事情。
莫说诸位党人,就连敌对的宦官也白了此人一眼。
可天地良心,谁又理解袁隗的苦呢?
他大汗淋淋地跪倒在地,心中不住咒骂着楚汉这个搅局者。
毕竟玉佛传音之时,楚汉独独漏下了袁本初,以致于这个袁氏的掌权人,也并不知道党人部署得如此周全!
他也是知道刚才,方能看出赵忠预计要将所有党人领袖连同自己,连锅端了!
这才不由得临敌表表忠心。
灵帝扫了袁隗一眼,心想自己西园卖官,还是有弊端的。
否则像袁隗这样外强中干的家伙,怎么能入三公行列?
可怜袁隗聪明一世,将袁氏打理得好生火热,却在年老之时越来越惜命,以为宦官是一棵难以动摇的参天大树,才落到了如今受尽白眼的下场!
总之三公并立的大势,终于还是成了。
“闲话少叙!”皇甫嵩喝道:“诸位尽力保全自己便是了!”
可事实上,在场的人不自觉地,向灵帝靠拢过去,口中还大呼着:“保护天子要紧!”
说得好听,其实是看准了赵忠不敢对灵帝放箭罢了!
而楚汉向后靠了一些,低声道:“皇后,你不必担心。”
何皇后目光闪动,望着楚汉,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一副好心肠。可是那件事,你仍是不愿意答应我吗?”
楚汉苦笑一声,道:“皇后今日不会死的,就自己照顾那个流鼻涕的小鬼吧。”
何皇后笑而不语,望着虎贲旧将们剑拔弩张的样子,悠悠道:“楚大人,你的伏兵,又何在呢?”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这个女人的眼睛!
楚汉也不必回头看,便知道何皇后又是一脸狡黠,便大声道:“赵忠!你可还记得被你打死的阿苦吗?”
何皇后便也肃然了,望着赵忠。
而赵忠此时已经批发若狂,大笑道:“楚大人,你会记得自己一生吃过多少米粒吗?”
众人一凛,都听出了赵忠此言中,草菅人命的戾气有多重!
“人命不是这样算的。”楚汉摇了摇头,忽然发难,手中青釭剑横过一扫,将面前离得近的虎贲军的兵刃全部削断了!
“上!都给我上!砍手砍脚都没用,砍了这小子的头!”赵忠声嘶力竭,对于楚汉的身手,他的心中是有着浓重的阴影的!
于是虎贲军们便箭如雨下,都向楚汉袭来!
到底是皇室禁军的精锐们,个个都是步弓手中的佼佼者,几千支箭射下来,竟然都不偏出楚汉所在的圈子!
但这些已经不令人感到惊奇了。
因为他们看到,几千支箭,竟然都没有射中楚昭寻!
楚汉一手执着青釭剑,一手执着剑鞘,双管齐下,一阵连绵不绝的金属撞击声,箭矢纷纷落地,他的脚边,几乎成了弓箭的坟墓!
杨赐、刘宽皆是大骇,互望一眼,心想楚昭寻之名,名不虚传!
赵忠见射箭无用,便大吼道:“上人!上人!你们一千人便是一人吹一口气,他个小王八蛋也得趔趄两步!”
“是!”
于是虎贲军们麻利地扔掉弓箭,换上刀剑,一哄而上!
眼见虎贲军从寺庙的屋檐上、从白马寺的大树上、甚至从白马寺的白马雕塑上扑下来,张辽便大喝道:
“众将士,保护楚将军!”
“是!”
于是三百侍卫,团团向楚汉聚拢,手中兵刃各异,口中齐声大喊:“保护楚将军!”
这些人里,或许是见过楚汉火烧阳泉酒家时,为了一个陌生小女孩而惊天一怒;
或许是见过楚汉救助熊孩子孙策时,那视死如归的气度;
或许是见过楚汉雷雨中喝问赵忠何为宽以待人的道理;
或许只是今日,看见楚汉剑指阉人,又一人挡下千支羽箭的英勇……
总之张辽一句命令,三百人竟然是个个奋勇,将楚汉的命视为最重要的物事!
楚汉虽然感动,但也使劲扒拉着前面的士兵,想要突出重围,大喊道:“张辽!张辽!你个蠢材,难道没有看到我楚汉游刃有余吗?把你的兵给我撤了!”
张辽淡淡一笑,道:“楚将军,恐怕你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了!”
众将士没有出声,也没有摇头,只是向楚汉靠得更紧了一些。
赵忠看得一时失神,而张让则是叹道:“不用假以时日,此子已成大器了!”
正在此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忽然响彻了白马寺!
连楚汉都摸不清这支奇兵的来路!
“是刘玄德他们?可是听这个声势,至少也是五千人马,他刘玄德穷得哇哇直叫,哪有这样许多兵?”
那马蹄声来得好快,霎时间,楚汉便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谁!
“袁本初?”
只见袁绍横刀立马,拱手道:“陛下,小人袁本初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灵帝自然喜悦,连忙道:“好,好!不愧是天下楷模袁本初,果然一表人才!”
而楚汉则是冷冷地望着他,道:“袁公,既然你来了,想必是你的发小通风报信了吧?”
曹操这才从袁绍的背后露出脸来,笑道:“昭寻莫怪!诛宦、救驾乃是大事,我曹孟德哪里有那么多人马?不得已才向本初求助的!”
他见楚汉仍是面色不善,便道:“何况,我们不是有盟约吗?这不,我把刘玄德也带来了!”
楚汉这才看见,刘关张三人跻身在士兵中,一点也不显眼。
“陛下,玄德来迟,但请陛下安心,玄德必将视死如归!”刘备当即俯身下马,向灵帝请罪。
灵帝几乎是热泪盈眶了,毕竟在他心中,此刻刘备才是唯一的亲人!
赵忠脸色惨白,本想奋力一搏,以一千虎贲击败场中的党人,事后再缓缓向灵帝求情。
可袁绍、曹操、刘备……这些他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竟然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即使自己将在场的党人全部杀了,岂不是还会被这三人所杀?
空出来的三公九卿之位,岂不是还会被此三人或是新的党人,所占领?
那他赵忠,还剩下什么呢?
“是我大意了。”赵忠一叹,扔下了剑。
“陛下,”赵忠忽然跪倒,恳求道:“望陛下看在老臣多年苦劳的份上,不要血溅白马寺,给老臣以及诸位同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其余八名常侍面如死灰,也只好拜倒。
到头来,他们都不如张让在最一开始就“顿悟”了……
灵帝到底是软心肠的家伙,看了赵忠一眼,道:“朕本来也不欲打扰佛门清净之地,何况赵常侍等人的罪状,我还是要一一观看为上……”
“不可!”
楚汉一声大喊,道:“陛下!须知纵虎归山放龙入海,都是下策!这赵忠今日可以集结一千士兵围堵白马寺,难道明日不可集结一万人围堵朱雀门?陛下可还记得那支弓箭就射在你的面前吗?”
开玩笑,费了这样大的功夫,最后只是将赵忠扔进大牢就完事了?
死刑改无期,无期改长期,长期改短期,短期改无罪释放……
在另一个时空,楚汉就看惯了这样的事!
总之有他楚汉在此,决不允许这事儿如此和稀泥!
其余党人也纷纷下跪劝谏,说什么就算回头再行刑也无不可,但得把这个死罪的名头给安上。
“陛下,为何又有反复之意?”连何皇后也起身询问,还用了一种温婉的口吻。
但灵帝还是被激怒了,大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效忠于朕,可是朕做什么决定,都有人指手画脚,难道当朕是个傀儡吗?”
说完之后,灵帝干咳不止,脸上一阵急剧的苍白。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楚汉炼制的红婴回春丹,服下后这才有所缓解,重新恢复了气色。
楚汉看在眼里,以他的医术,自然看得出来,灵帝如此饮鸩止渴,恐怕寿数要少于楚汉所知的,另一个时空的灵帝了!
“如此,又会引起什么风雨呢?”
楚汉正在沉思,三公九卿、卢植、皇甫嵩,已经赶来救驾的曹操、袁绍、刘备,也都是一筹莫展。
他们知道以赵忠的手段,若是躲过此劫,卷土重来之势,洛都必将遭难!
可是谁又能手执三尺青锋,砍了赵忠?
那样将会使党人陷入一个极其不利的地步!
此时在场诸人,目光还是落在了楚汉的身上!
可是忽然,赵忠埋伏的虎贲军中,跳出一员大汉,抱住赵忠的腿不停地哭诉:
“赵大人!不能认罪伏诛,不能啊!”
赵忠骤然看到自己的心腹落泪,也是心有戚戚焉,便道:“没关系的,赵武。若是陛下还顾念我的旧情,便不会杀了我们……”
那唤作赵武的人,自然是赵忠赐名的心腹了。
“此人……”楚汉却是一阵失神,心想:“此人我是在哪里见过吗?为何身形、动作、声音,都如此熟悉?”
他又紧盯着那位赵武,只见他仍然不肯屈服,大声道:“赵大人,你是大汉良臣,为何要屈服于这群蛮夷之下呀?”
赵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低声喝道:“放手!”
“我不放!”赵武大声道:“赵大人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应当效仿古人,舍生取义,留一个千古芳名才是!”
话音未落,赵武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把尖刀,对准赵忠的胸口!
他痛哭流涕,不顾众人惊惧的眼神,呐喊道:“我才是赵大人的心腹良臣,自当为了保全赵大人的名声,奋不顾身!”
“赵武,你究竟想做什么?”赵忠越发脸如寒霜了。
“赵大人放心!”那赵武擦了擦眼泪,道:“我当先杀了赵大人,保全你的尸首,埋葬后再自戕以谢罪!”
“即使到了阴曹地府,我赵武也还是赵大人的门下走狗!”
说着,赵武倒转刀柄,在众人尚未领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忽然划开了赵忠的胸膛!
“噗嗤!”
不知是否由于寺庙空旷的缘故,这声开膛破肚的声音,格外响亮!
鲜血溅了赵武一身,众人都忙着观察赵忠的伤势,没有人看到,赵武对着赵忠露出了奇异的微笑!
但楚汉看见了,而他也终于明白了,赵武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张大人,你……”楚汉扫了一眼张让,眼神冰冷!
而赵忠临死之时,终于头脑清明,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怪力,将赵武一把推开,用尽最后的力量,注视着张让。
“张大人……”赵忠的声音已经沙哑,“你……你藏得好深……”
他手指着张让,而张让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忠,这个人是他的挚友、仇敌、同僚……
而这一切,也将在今日消散了。
“你……你将这个狗贼……”赵忠又指着赵武,声音无比悲愤,而胸膛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
“你将他安插在我的身边,就是为了……为了不让我安稳地……进入大牢……”
此时众人也都大致听明白了,机敏些的党人更是骇然,听赵忠的意思,这赵武乃是张让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
如此就全都说通了!
张让既然要诛却赵忠,自然不会甘心他被暂时安置在大牢,那是如鲠在喉啊!
所以这位赵武,才在赵忠想要求情时,嘴上说着大义,却将他一刀杀了!
为的就是永绝后患!
“你……你……”
赵忠还想说着什么,而赵武持刀站在赵忠身旁,又是一刀扎进胸膛。
这次,连“为了赵大人的英名”这种口号都不喊了。
赵忠说不出来什么了。
为他撑腰的灵帝,在赵武露出兵刃的瞬间,就被数个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赵忠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楚汉带有审判意味的脸。
“啊……”他望着眼前不悲不喜的少年,心想:“若是当初,我没有纵容赵莲……若是当初,我不去追究赵莲死亡的责任……若是当初,我没有因为一时气盛,将那位阿苦活活打死……若是当初,不是张让,而是我向这个少年伸出橄榄枝……”
今天的白马寺,是不是就没有我赵某人的鲜血了呢……
扑通!
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终于死在了白马寺的泥土里,而周围的人,却没有人为他哭泣。
只有张让,轻轻说了一声:“赵兄,走好。”
此时,那位手执刀刃的赵武忽然跪倒,大声道:“请陛下准予我追随赵大人而去,但求一死!”
灵帝在人群中探出头来,叹了口气,道:“好好的白马寺,好好的佛门圣地,唉……你且出去了,再死吧!”
言语之中,似乎对赵忠的死,也没那么伤心。
“是!”
赵武起立,不动声色地向张让打了个眼色,出了这道门,这赵武恐怕也能被十常侍唯一存活下来的张让,给运作到天涯海角,带着大笔财富,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喽?
当其余八名常侍还在不住地磕头时,赵武的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他回过头去,看见楚汉斜眉冷目,杀意如同清扫落叶的秋风,紧盯着赵武!
“楚大人,有何指教?”赵武勉强笑了一下,看着这尊年轻的杀神。
楚汉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张让,忽然展颜一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和赵兄一见如故罢了!”
赵武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得蒙楚大人垂青,乃是我赵武的福分!”
“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帮个忙呗?”楚汉似笑非笑道。
赵武欲言又止,忍住了看向张让的冲动,道:“自然不能推辞,请问楚大人需要在下帮什么忙呢?”
话音未落,楚汉已经附耳道:
“很简单呢,赵兄,请你把[今日夜黑,否则我倒要看看,你这有情有义却又杀人无数的少年,到底长着什么样的脸]这句话……”
“复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