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在床上煎熬了七天七夜,立民在儿子的床头站了整整七个夜晚!
春光伤口已经愈合,头上,脸上的伤口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痂。
伤后的第八天,春光终于可以下床了!刚刚睡过一个安稳觉的立民开始坐立不安了。
因为春光是一个爱美的孩子,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满不在乎,可唯独对自己的那张脸却极为专注!每天早晨起来的笫一件事,那就是拿起他娘十一前留下的那面镜子仔仔细细地察看他那张还算标志的面孔,前前后后欣赏好长时间!春光非常珍爱这面镜子,从他记事起这面镜子就一直珍藏在他身边,多少年过去了,这面镜子仍然完好如初。可见他是多么在乎自己的这张脸!
一旦春光知道自己的容貌被毁,他一定会发疯!也许他会失去活下去勇气而选择自杀;也许他会疯狂报复,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也许他会行尸走肉地枸活着!
自杀,不是春光的办事风格。风狂报复才是立民最可怕的。他害怕儿子再做傻事祸害他人!儿子最后一种活法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情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抵消儿子的灾难,让儿子快快乐乐地活着!那怕就是以一副丑陋的面孔活着。
立民首先想到的就是将儿子身上的那面镜子藏起来,然后再想办法向儿子解释。
主意一定,立民趁儿子熟睡之时拿走他身上的镜子,然后在屋檐下挖了一个洞将镜子埋了起来。
果然不出立民所料,第八天儿子醒了之后,感觉良好,伤囗不疼了,头上、脸上轻松了!他甚是高兴,连忙跳下床穿好衣服。之后,他伸手就往口袋里摸,显然他是在找那面镜子了!
他一摸,口袋空空然,哪里还有镜子的踪影呢?这可急坏了春光!
″爹,你把我的镜子藏到哪里去了?"
春光从房里跑了出来大声质问正在厨房做饭的父亲!
″我一直在厨房做饭,没见过你的镜子″
立民小声地回答着春光,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春光虽然人小,可脑瓜子还是灵活的,他一听爹的话,就知道爹是在唬弄他!
″爹,你就别骗我了,是你把镜子藏了起来。拿出来吧,没有镜子,我会疯掉的!我也知道,这次我栽在家里那只该死的公鸡手里,容貌也毁了。这些,我不在乎,我只想拿镜子看看自己的那张脸丑到哪个样子。爹,镜子拿出来给我吧!″
″儿子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儿子容貌被毁他本人迟早是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给了他吧!春光他娘,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祐春光平安度过这一劫啊!"
立民自言自语地来到屋檐下埋藏镜子的地方,他弯腰用手刨开上面的浮土,将一面用红布包着的镜子挖了出来。
″春光啊!你是捡了一条命。活着比什么都好,人再漂亮或是再丑,也是外表,还要内心好才行。你就不要过分记较自己的相貌了″
立民用颤抖的双手将镜子递给儿子。
春光迫不及待地打开红布拿出镜子。
″啊!…"春光尖叫一声,镜子中出现了他那奇丑的面孔,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圆形疤迹坑坑洼洼的几乎遍布头顶,尤其是脸上的伤疤更让他见不得人!可恶的公鸡用它那锋利的爪子在春光的脸上刻画了一条条永不磨灭的记号。刻画在脸上的大圆圈与其它的伤疤,栩栩如生地勾画出一只巨大的王八在搏击风浪的画面!″叭"的一声,镜子从他手中滑落下去,红布也″呼啦啦″地随风飘走了。
″我这是怎么啦,爹,我这是怎么了?"春光瘫倒在地。
″儿啊,这就是我们穷人的命!可能你生来就有这一劫!你不要太在意那张脸了,伤成那样还能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就要知足了。等你的伤好了,你的脸自然也就好看了。"立民看到儿子伤心欲绝的样子早己是泪水横流了。
″我才不要这样,我才不要这样啊!是大公鸡,不是金贵害了我!没有他所逼,我就不会钻鸡笼!我要烧了他家的破棚,我要用刀画花金贵的脸,让他也做个丑八怪!我要…″
春光冲进厨房拿起灶台上火柴,又顺手操起砧板上的尖刀。他要去找金贵拚命了!
″儿啊!去不得,使不得!你这是要爹的命了!你娘走了整整十一年了,我一把尿一把屎好不容易将你养大成人,你却要丟下爹找人拚命,你这是要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行,你先送走我吧,先把我杀了吧!…″
″住手!春光,你怎么跟爹动起刀子来了?"
今天是春光受伤的第八天,按照王医生的说法,春光的伤囗会愈合,疼痛会消失。春光可以下地行走了。
江民担心堂侄儿接受不了毁容的事实而做蠢事。因此他放弃了今天的生意下山来看春光。
果然如此,春光准备外出行凶一幕让他撞见了。于是江民大喝一声镇住了春光!
江民是商人,周姓族人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世世代代以种田为生。因此他在族人中威望高,就连族长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江民一出面问题就迎刃而解。
春光虽然顽劣,八天前敢在江民脸上抹黑,其实是当地的风俗习惯壮了他的胆。因为哪家媳妇生了孩子,任何人都可以在这家人的脸上″打喜"。实质上春光还是挺敬重他的。
江民这一呵斥只吓得春光手一抖″叮当″一声尖刀掉在地上,人也随之瘫坐于地。
″老叔啊,我不想活了!我这张鬼脸怎么叫我出去见人呢?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吧!″
春光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春光呀,老叔很同情你,也很想帮你。可是,你受了伤,伤好了以后就会有伤疤,这是连医生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就要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就是脸上多了几条疤吗?可是这与丢掉性命比起来那可是芝麻大点的事了!春光啊!你父亲不容易呀,你娘走了整整十一年了,那年你才三岁,你父亲又当爹来又当娘含辛茹苦。十一年如一日,如今你将要长大成人了,却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父亲吗?你天上的妈妈会安心吗?″
″老叔啊!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的脸烂成这样,这叫我怎么出去走路啊?″显然春光说话的语气要缓和多了。
″不过就是脸上多了几条伤疤吗?哪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呢?人长得漂亮或是丑那都是外表,它决定不了人的一生!只要你肯努力,你的外貌就是再丑,照样能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起来吧,老叔扶你回房休息去!″
显然春光己经开始接受现实了。他顺从地上爬了起来。江民为他拍去身上尘土,然后扶春光走进房间。春光脱掉身上的衣服爬上床,他仰面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房顶!
″春光啊!叔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也是很正常的,世界上哪一个人不爱美呢?先天那张脸的美与丑我们自已无法左右,可后天的那张脸我们就要极力爱惜,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爹娘留给我们的那张脸!″
春光呀!其实你已为保护爹娘留下的那张脸尽了力,金贵叔也出了关键的一把力!若不是你自已及时松手,金贵叔拉你出来,你就有可能被那凶残的公鸡给啄死了!你哪还能保住现在的这张脸呢?是的,你现在的这张脸是没有原来的那张脸光鲜!可是春光,你要清醒,你原来的那张脸已经不存在了!你要珍爱的是现在这张脸!你要尽自己最大力气去维护这张脸!不要让它再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你现在的行动却不是在保护这张脸,而是要摧毁这张脸啊!你这是要让这张脸在人世间彻底消失!春光啊,醒醒吧!你苦,可是你爹更苦啊!这么多年来,他累死累活全都是为了你啊!难道你真的这么狠心要丟下他吗?"
江民声色俱厉,句句紧逼!渐渐地春光那双紧盯房顶的死灰色眼里充满了泪水,那滚热而又晶亮的眼泪犹如串串珍珠从他的眼角滚了下来洒在头下那破旧的垫被上…
垫被上那一摊摊的泪水,也许是春光对自己荒唐和冲动行为的忏悔!如果不是他八天前干出那荒唐的事,他就不会被公鸡所伤,容貌就不会被毁;今天若不是自己冲动,父亲就不会气得半死,若不是老叔出现,也许他真连脸上这张丑面孔也要从人世间消失了!
春光难过地闭上双眼,任凭悔恨的泪水流淌。
″春光啊,你好好想想老叔的话,想想那个为了你累死累活大半辈子的父亲;再想想你那天上娘吧!老叔家里还有许多的事要做,老叔没时间陪你了。你就不要再做傻事了!记住,你一定要留住爹娘所赐的脸!
老叔这番富有哲理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春光,他早已泣不成声了。他那仰躺着的头点得犹如鸡啄米似的。
江民放心地走出房间。坐在堂屋里破竹椅上立民急忙起身相送。
″大哥啊,今天真的多亏您了!若不是大哥极时出现,我那傻儿子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多谢大哥。″
″谢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现在这年月,哪家没有一二个难处?相互帮忙是应该的,立民,你就不要这么客气。春光的惰绪暂时还算稳定,可是你也不能大意失荆州!要多多留心观察春光,防止他情绪波动!″
″多谢大哥提醒。除了春光,我一无所有。我只希望春光能活下来,我百年之时他能送我!″立民悲伤的两眼早己是泪水涟涟了。
″会的,一定会的!其实春光虽然顽劣,人还是很聪明的!他一定会吸取这次的教训脱胎换骨成为我们周姓族人中有才能的人!″
望着绝望的立民,江民心碎了!是啊,哪个累死累活的父母不是在为儿女拚命?哪个父母不希望儿女健康成长,将来长成参天大树而光宗耀祖呢?立民就是希望能有儿子送葬,如今这一希望,对于立民来说竟然成了难于实现的奢望!怎不让人心酸而涕泪呢?
″大哥呀,我不盼望春光将来能成为周家的才人,也不希望他为周家争光,只要他活着,快快乐乐地在我面前活着,我就心满意了。″
立民哽咽着,他的心在流血!
″能的,春光一定能满足你这一希望的!看吧,只要他度过这一劫难就会成为我们周家的骄傲!不是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之说吗?将来春光一定能成为人们羡慕的能人才子!立民你就不要过分担忧春光了的将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回去吧!春光一人在家,他还没有走过毁容之坎,还需要你看着他。回去吧!″
″好,大哥,那立民就回去了。″立民转身往回走,路上洒满了他那串串悲伤的泪水。
春光仍然仰面躺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顶上那已快要腐朽的房梁出神!显然他把自己的人生与快要腐朽的房梁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也许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根将要腐烂的房梁若再不回头,就会像木头一样层层腐朽,最终梁断房塌!因此,他要在邪恶的道路上猛然止步回头!也许他感到木头己腐,抗争徒劳!因此,他绝望,他只能用泪水向父母忏悔自巳的过错,在惨痛的涕泪中等待死神的到来。或许他要愤怒老天爷,认为是上天的雨水腐蚀了房梁,于是他要报复,疯狂地报复老天爷,从而在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春光,春光!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你可不要吓爹啊!"
立民看到仰躺着一动不动的儿子,慌了。他弯下腰伸出右手在儿子的眼前不停地晃动,可是任凭立民变着花样刺激儿子,儿子仍然是直挺挺地仰躺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已开始腐朽的房梁!
立民怕了,他害怕儿子变傻了!″春光,春光!你怎么了?你怎么啦?你快回话呀!你回话啊!…″
立民使劲地摇晃着春光的身子,可春光依然如故地仰躺着。
立民累了,他绝望地瘫倒在床下。任凭那悲哀的泪水在他那枯黄的脸上横流。
天黑了,不知是哪一位仙女,用她那神奇的双手点燃了周家庄千家万户的灯火。刹那间,周家庄已是灯火通明,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终于卸下了劳动工具,他们关上了门准备歇息了。家家户户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
然而,周立民家却是另一番惨景,儿子直挺挺地仰躺着死死地盯着房梁,尽管房里漆黑一片,看不见房梁,可他的双眼依然圆睁着!床下的立民瘫坐着,他的身躯己经麻木了,两眼在一个劲地流泪。
″妈妈,妈妈,春光怕!春光苦,春光好苦啊!…″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天色是什么时辰,床上的春光迷迷糊糊地睡觉了。他进入了梦乡。朦胧中,一个泪流满面的美丽女人从天上飘然而至。
她推开虚掩的堂屋门,抬腿跨进敞开的房门。她就是春光去世十一年的生母蒋寒梅。房间还是那样的简陋,一张桌子,一张床,床头摆着一囗破箱子,这囗箱子就是周家的衣柜!一切依旧,仍然保持十一年前的老样子。
然而房中的惨状却叫她痛断肝肠!
丈夫瘫坐在床脚下,头靠在长长的床面上。他张着嘴,那双红肿的眼眶内挂满了亮晶晶的泪水!显然丈夫是在痛哭。
床上的儿子直挺挺地仰面躺着,他那张泪迹斑斑的脸上布满了伤痕!栩栩如生的大王八在儿子脸上伤疤的风浪″画″中傲游着。尽管儿子已处于酣睡之中,可他仍然两眼圆睁怒视着房梁似乎是在绝望中挣扎!
寒梅弯下腰低头深吻了丈夫冰凉的前额,然后站起来翻身上床。
″儿啊,我那可怜的儿!你吃苦了"寒梅抱起直挺挺的儿子痛哭着!
亲娘的这一声呼唤啊!将儿子失落在十万八千里荒野上的魂魄喊了回来。
"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睡梦中的春光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女人,他大声斥问。
"我是你的妈妈寒梅!我是妈妈呀!″寒梅又一抱将春光搂在怀里。
"您真的是寒梅妈妈?″春光仰望着正搂着自已的女人问。
"我真的是你寒梅妈妈!十一年前阎王派神抓我入地狱受罪,不久前才放我归天,我获得了自由才能回来看儿。娘入地狱时儿才三岁,娘又没有给儿留下照片,儿哪里还记得娘的模样呢?″
″妈妈,妈妈!娘,春光怕啊!春光苦呀!"春光紧紧地抱着寒梅妈妈″哇!哇″地痛哭起来!生怕一松手可恶的阎王爷又将妈妈抓走!
″娘啊!春光这一辈子玩完了,我己被可恶的公鸡毁了!我不想活了,娘,你就让阎王把我也抓走吧!我要下来陪您。″
″儿啊!你就不要说傻话了。好死不如赖活!你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只要度过了这一劫,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儿啊,你尽管放心,脸上的伤疤以后会慢慢消失!你现在是周家唯一的独苗,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将来你会升官发财有好日子过的!”
″你爹的身体越来越差,只怕他的阳寿已满,他将不久于人世了。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已去走了!老叔是好人,以后你要听老叔的话好好做人。还有,那只公鸡太犯恶了,不能留,它已被我收走。那两只母鸡在后山的山洞里,明天去把它抓回来吧!”
″春光啊!夫要亮了,娘不能陪你了!我要走了。″
″不,娘,我不准您走!也不准阎王带走爹,我要把娘和爹都留下来,将来春光的目子好过了,春光要好好孝敬爹娘!″
″哈哈哈!春光终于长大了,能听到春儿的这番话,娘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只是人的生死,不是由你和娘决定的。″
″喔!喔!喔″院子里的公鸡鸣叫起来。寒梅慌了,她的手剧烈地抖动着!
″春光啊,你快放开娘!娘一见光就会灰飞烟灭,以后就不熊回来看儿了。"
″娘,你走吧!春光不留娘了。″
春光松开抓紧娘的双手,放走了娘。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寒梅跳下床,她弯腰亲吻立民。然而这一吻却吓坏了寒梅!立民的身体巳经僵硬了,寒梅慌忙伸手试了试丈夫的鼻息,丈夫早就没有呼吸了!
寒梅悲痛欲绝!倾刻她泪如泉涌。"喔!喔!喔!"公鸡的再次打鸣声将寒梅从悲伤中惊醒。″蒋寒梅,还不速速回归!难道还想重返地狱?″阎王的公差在天上龇牙咧嘴着。公差恨不得立即将寒梅捉拿入狱!
″我那凄惨的夫君啊!我那苦命的春光啊…″
寒梅只得长袖一拂″倏″地腾空而起!她那凄厉的呼声在斗舌丘周家庄的上空久久地回荡着!
"娘!您别走!"寒梅妈妈还是走了,春光的美梦也醒了!
"爹!"春光想起梦中妈妈的话,他赶紧翻身下床寻找父亲。
″爹,您怎么躺在这里睡觉?天凉了,会着凉生病的,快上床睡吧!"春光伸手就去扶爹。春光这一摸啊!可把他吓坏了!父亲的身体早已僵硬了!″嘣″的一声硬绑绑的父亲倒在地板上。
″爹!您这是怎么了?爹快起来啊!快起来!您可别丢下春光啊!爹,妈刚走,您可千万别跟妈去啊!爹,春光怕啊!您死了,这屋里就只剩下春光了,春光的这张丑脸出去见不得人啊!爹,你把春光丟在这里,春光怎么活啊!爹,您也把春光带走吧!爹,娘,您们把春光带到这个世上,现在又把春光孤伶伶地扔在这里,儿怎么活啊?我不活了,把我也带走吧!老阎王,你这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十一年前抓走了我的娘,今天又害死了我爹!害得我孤苦伶仃。我还不活了!我要下地狱与你拚个死活!
春光伸手狠狠地抹去眼泪。他弯下腰去抱僵卧在地的父亲,显然他是想把父亲搬上床。然而矮小的春光那能扶得动一个大人呢?春光被重重地摔倒在父亲的身上。这时的春光己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变得坚强起来了,没有哭,也没有泪!春光吃劲地搬动着父亲弯曲僵硬的双腿。″爹啊!您伸伸脚吧。″随着春光的这一声爹,立民僵化的身体变软了。春光用战栗的手从父亲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床头那囗破旧的箱子,从箱底翻出爹那套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春光那棵坚强的心倾刻酸了!伤心的泪水禁不住簌簌地从他那双红肿的眼中滚落下来滴在地板上″咚咚″作响。″爹啊!这套衣服您过节过年都舍不得穿,今天,我给您穿上,娘刚走不久,您穿得漂漂亮亮追娘去吧!春光随后就到。″
春光吃力地为父亲换好衣服,然后将父平放在地板上。他长跪在父亲身旁好久,之后,春光缓缓地站了起来,麻木的双腿,他差点摔倒在地!他双手扶床在床边站了好一阵才踉跄着走向厨房。
春光在厨房里找到一根长长的绳索,然后返回房间。他搬来家里的破竹椅放在床上方的横梁下,春光爬上椅子将长绳索穿过横梁。绳索从横梁上垂了下来,春光将垂下的绳子打了一个"活结。"
″死阎王,你害死了我娘我爹,今天,春光下来誓与你拚个死活!"春的两拳攥得″咯咯″作响!他将头伸进了"活结″…
″住手!春光,你这昱要干什么?″江民飞奔进房!
春光大吃一惊,双腿颤抖起来,″嘣!″的一声脚下的竹椅应声倒地,他脖子上的″活结″迅速收紧,绳索将春光悬空挂起!脖子上的绳索只勒得他张开喘气!春光拚命地蹬着双腿,然而越挣扎,脖子上索子便勒得越紧,春光口吐白沫连舌头都吐出来了!
″春光!你好糊涂啊!″江民一把将春光抱了起来,然后腾出右手快速地解开了春光脖子上的绳子。
江民将春光平放在床上。″吭!吭吭!…"春光呛咳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老叔啊!春光活不成了。我的这张脸出门见不得人了,活生生的一个活王八!昨晚,我爹他又…"春光将手往地上一指,江民这才注意到立民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
″啊!″江民吃惊地扑了过去!″立民,你怎么啦!″立民的身体早已硬化了!″立民,你怎么能这样?你不可以这样啊!立民!″江民抱着立民的尸体惨痛不已!
然而逝者己去,活着的人却还要生活啊!江民赶紧掏出手帕擦干泪水,他放下立民缓缓地站了起来。
″春光,你父亲已经没了,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吧!也许哭出来就好受些。
大人是孩子的榜样!江民強忍着泪水卸下房门,再找来两条长木凳将门板平放在木凳上,然后弯腰抱起立民"立民,大哥把你换个地方!"江民将立民的尸体停放在门板上。
"春光,老叔的好侄儿,你是立民唯一的儿子,哭,你己经哭够了,现在你己经是周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你给老叔记住:你不再是小孩了!你己经大了,是一个当家的男子汉!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安葬你的父亲!″
"老叔,春光己经记住了,春光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春光″咚"的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
″对!这才是老叔坚强的侄儿春光。好样的!现在你去把家宝,希宝两位哥哥找来,我们一起商量怎么处理你爹的后事。我在家看着你爹!″
″是!春光听老叔的就是。″
春光急冲冲地走了,堂屋里只剩下江民守在立民尸体旁。望着立民枯瘦如柴的遗体,江民泪如泉涌!
″立民啊!立民,寒梅死得早,你带着年幼的春光不知吃过多少苦,遭受过多少罪!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了!你没有生日,没有年,更没有节!你也不知遭过多少白眼!现在好了,你终于解脱了,你的儿子一夜之间长大懂事了!瞧,春光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哥真替你高兴!去吧,穿着新衣服高高兴兴地下去与媳妇团圆吧!春光,你就放心好了,我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我还要为他娶房好媳妇传承周家的香火。″
立民两代单传,没有亲兄弟姐妹,妻子的娘家也没有什么亲人。因此立民的后事全由江民一手操办。
立民穷得叮当响,春光只在父亲的箱底翻到四块大洋,那还是仁慈的王医生不肯收的医疗费。
江民心疼春光,处理完堂弟的丧事后,江民将四块大洋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春光。
安埋了父亲,春光真的是脱胎换骨了!过去调皮捣蛋顽劣的春光消失了!他懂事了,按照梦境中母亲的指点,春光在后山山洞里找到了两只老母鸡,他将两只母鸡抱了回来仍然关在堂屋里那只一个月前让他魂飞魄散的大鸡笼里。
"娘啊!我已经找回了两只老母鸡,爹已经下来陪你了,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就让这两只母鸡陪我吧!"
"谁说只剩下你一个人?这不还有老叔吗?春光,你爹走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单了。我已与你婶娘商量好了,你就搬到山上和我们一起过吧!以后老叔的家就是你的家!这屋子就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再回来住吧!″
″这,这太好了!可是老叔,这行吗?老叔婶娘是同意了,可是还有家宝、希宝哥哥呀!″
″这个你就只管放心了,你的那两个哥哥心肠可好了。他俩早就同意了"
″真的?″春光高兴地跳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了,老叔啥时候骗过春光?″
″老叔从来没说过谎!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就这样,春光在父亲下葬后的第一天晚上便住进了老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