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走了。立民听从金贵的劝告颤栗着走进房间。
他走到床头的一口破箱前，用战栗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弯腰打开箱子。
箱子里装满了破衣服。他从箱底翻出一套看上去还很新的衣服。
这套衣服还是在十多年前他三十岁生日时妻子在王家店街上王记裁缝店定做的，当时贤惠的妻子及爱笑的儿子也各自做了一套。
那时一家人乐融融的是多么快活惬意啊！
然而好景不长，笫二年娇美的妻子不幸病逝，丢给他一个年仅三岁的男娃也就是春光！
如今十一年过去了，睹物思人怎不叫他涕泪涟涟而泣不成声呢？
″我的妈呀我的爹啊，疼死我了，我不活了，我要死了！…"
金贵走了，父亲也回房去了，大公鸡自知撞了祸，它早己带着笼里的两只鸡婆跑到哪里觅食去了。堂屋里只剩下春光。
他再也没有什么乐趣可寻了，渐渐感到头伤的疼痛，随着伤口的发炎疼痛在加剧！
头上密密的伤孔渗出的血水，或是脸上道道的伤缝流出的沾液，它们与臭不可闻的鸡粪混合在一起，结成一块块或一道道的痂。
十月清晨的霜风一吹，头上，脸上的痂纷纷破裂，露出了道道红肿的″沟"或是一个个流着血水的圆洞！
这可疼死了春光！他躺在地上呼爹叫娘地打着滚，像一头宰杀的猪哀嚎着！
立民听到儿子的惨叫声便知其伤不轻。他惊慌地将手里泪痕斑斑的衣服穿上赤着脚跑了出来。
″春光，你你怎么啦？"
"爹，痛！我要死了！鸡，公鸡…金贵叔真…″
″爹知道被公鸡啄伤了。我这就去喊王医生！"
立民抬腿就往外跑，可他立即反身走了回来。
″春光满身屎嗅，这个样子怎么看医生呢？不行，得先把他身上的屎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才行！″
立民自言自语着走向厨房。
他在厨房里烧好一锅水，然后倒了半木盆水端了出来。
"春光，来，爹给你洗干净，等会儿王医生来了好给你看病。″
立民从厨房搬来一把竹椅，然后将儿扶到椅子上坐下。
他开始为儿清洗伤口。
″儿啊，洗伤口很痛人，你要忍着点！″
″爹，那我就不洗了！″春光怕疼，他想拒绝爹的要求。
"那可不行，不看医生你的双眼就会瞎掉，将来怎么出去走路？"
″那，爹，您可要轻点，春光怕…″
一听会瞎眼，春光怕了。
立民小心翼翼地将温水淋在春光的头上，脸上。头上脸上的伤口本已裂开，温水一沾更如在伤口上撒了把盐！
本己停口的立春又嚎叫起来！他往地上一倒便又高声疼叫起来。
若是以往，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惨叫，立民早就停下手来捧头痛哭了。
可今天的立民一反常态！″难道你就想变瞎子？混账东西！″
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一把将春光从地上提了起来扔在竹椅上！
也许春光害怕真的变成瞎子，也许他是被父亲的那声怒吼吓住了。总之他变得安静老实了！
他坐在椅子上任凭父亲摆弄。
不过，从他咬得"咯嘣"响的牙和紧攥的双拳，还有头上豆大的汗珠，可以看出春光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面对痛苦不堪的儿子，立民的心也在煎熬着！
好不容易地清洗了儿子的创伤，也为春光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立民累得气喘吁吁，他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地！
″妈妈，痛…″春光终于忍不住了！
″春光，我苦命的儿子，爹，这就去为你喊医生！"
立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战栗着走出堂屋。
"立民兄，我给春光请来了王医！″
金贵看到立民颤抖着走出堂屋，老远便喊了起来。
原来，仁慈的金贵走出春光家门，心里一直记挂着春光的伤势。于是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请王医生了。
他知道立民体弱多病，若等立民叫大夫，春光的伤势将会加重，也许会留下终生遗憾！
心地善良的金贵便替立民请来了王医生。
″感谢，太感谢了！金贵兄弟，您真是个大慈大悲的菩萨！"
″立民兄，感谢的话就便说了。快请王医生入内看病吧！家里还有事，我就不进去了。″
″金贵兄弟，虽然说大恩不言谢，可是今天我还是要说声感谢！"
金贵走了，立民领着王医生进屋为儿疗伤。
春光虽然行为荒唐，可他仍然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尤其在陌生人面他更是装出一本正经彬彬有礼的样子！
"王医生好！″一见面春光就忍着剧痛起身向王医问好。
″快坐下，小朋支。听金贵叔说你受伤了，来，让叔叔看看。″
王医生说着走近春光。
春光将头凑近王医生。
″啊！竟然被公鸡伤成这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
王医生被春光的伤势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只见春光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圆洞；他的脸上也有好几条长长的裂缝，就像是利剑刻画的条条″深沟"，裸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令人毛骨悚然。
″我行医十几年还从末见过被公鸡伤成这样的病人！″
王医生吃惊不少！
″哈哈，王医生今天总算见到英雄了吧！″
春光以为王医生刚才的那句话是在夸他！因此，忘乎所以，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而充当起英雄来了。
″是的，小朋友，你很勇敢！这么重的伤我还没有听你喊一声疼。可是你这么做很危险！你知道吗？公鸡可能会啄瞎你的双眼甚至要了你的性命！"
″真有这么厉害吗？王医生！"
听了王医生的话，春光吓了一跳，刚才心中的英雄自豪感一扫而光！
″哎哟！哎哟！哟！疼！"
春光终于忍不住叫起疼来。
″怎么样？叔叔没骗你吧！这种伤痛疼起来难于忍受，就连大人也扛不住！你能忍住这么长时间，还真是个英雄！”
春光一听心中乐开了花。为了充当英雄，他咬着牙不再叫疼。
王医生从春光大汗淋漓的头上，看出春光是忍着剧痛的煎熬！
″春光，好样的，你很勇敢，但如果疼痛难忍，你还是喊出来吧！喊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些。″
″王叔叔，春光不怕疼，有王叔叔为我治伤，春光一点也不疼！″
春光调皮捣蛋，他是人们心目中的混蛋！今天，他是第一次受到大人的称赞，他心里异常激动！
″小朋友真会说话！不过叔叔真的可以让你马上不疼。″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真的觉得很疼！"
"是真的！″
王医生从出诊箱里拿出一包东西
″这是我祖传的金刚创，任何厉害的伤口只要敷上它，疼痛马上就消除！而且伤囗很快就会愈合长肉。今天你运气好，刚好还剩下一些″
王医生带上手套打开金刚创，他从纸包内抓了一小把金刚创，然后小心翼翼地撒到春光的伤口上。
″啊！真舒服，清凉的。我真的一点不痛了！″
春光高兴地说。
"王医生真是华佗再世，我儿终于有救了！”
一直站在王医生身偷偷落泪的立民，看到儿子脸上轻松的笑容感激不己。
"周兄，我不是什么华佗。春光不疼了，那是我祖传秘方的作用。春光己无大碍了，只是他身上的伤囗很深，有的甚至深见骨头！因此要一段时日才
能治好。″
"我估计春光约要七七四十九天扌能痊愈。在这段时间要天天坚持敷药，头七天还要吃一些消炎药。″
王医生边说边从药箱内取出药交给立民。
″立民兄，放心吧！春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王医生背起药箱就要走。
″王医生，等一下。"
立民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床头的破箱子，他摸索着从箱底掏出几块银光来，这是他家的全部积蓄！
"王医生，多谢您救治我家犬子！请问诊疗费是…"
″立民兄，我知道你家的难处，兄嫂出世得早，你带着春光过得非常艰难。这次，我就免费了。″
″王医生，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们父子俩的关照！可是今天无论如何您都要收点钱！″
立民将手里的银元硬塞进王医生口袋里。
″立民兄，你光明磊落的行为我们知道，可是你目前的处境我们也知道。我只是想尽薄绵之力帮帮你。金贵不也是如此吗？尽管春光害苦了他爹爹，可当春光受伤后，他连家门也沒进便将我请来为春光疗伤。我们都只想帮你走出困境！立民兄，你就不要固执了。
王医生边说边将口袋里的银元掏了出来。
″好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收下一点你是不会罢休的，我就收下一块，这下总该行了吧！″
王医生将一块光洋放进囗袋里。
"立民兄，刚才我忘记说了，春光的伤口由于受到鸡粪的污染，在七天之内会有发炎肿胀疼痛的现象，这是正常现象。你不必害怕，伤囗疼，你就往伤囗上敷金刚创。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一个星期后发炎疼痛现象就会消失。″
″多谢王医生提醒和关照，你们的恩情我们父子俩会永远地记着，若春光将来有出头之日，定当报答！″
立民千恩万谢地送别王医生。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医生为春光疗病之事被院子里的人撞见了。
于是春光被家里的公鸡啄成重伤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周家庄。春光是周家庄有名的小混混，年龄不大，坏事却做了十万八千箩，足以将资江水拦腰截断！
因此春光受到惩罚，在周家庄确实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老叔，老叔，今天早晨春光被他家的公鸡啄伤了，而且还伤得很重呢！″
江民的侄女杜娟特意爬上山将消
息告诉江民。
江民甚是担忧。杜娟走后。他便下山去看春光。
″春光，春光！老叔来看你了。"
江民老远便喊了起来。
然而折腾了半天的春光在服用王医生留下的药后己经安然入眠、只有立民还在拖着疲惫的身子还在打扫堂屋里卫生。
″哎哟！何敢担当，大嫂刚生满妹正需大哥陪伴。犬子哪值大哥亲自探望！″
立民啊，你这话就显得生疏了！我是春光的老叔，他受了伤，我当然要来看看。″
"好，大哥，房里请！″
″春光，春光，老叔看你来了！″立民放下手中的扫帚冲房里床上的儿子大声呼喊起来。
″老叔？我咋天害得得他两眼浮肿！而如今自己不仅鼻青眼紫头上也被那该死的公鸡啄成许多圆洞，而且脸上也布满了深见森森白骨的伤口！若被老叔看到，岂不要被老叔笑话？不行，不能让老叔看到我这副模样！绝对不能！"
春光自言自语着翻了个身将脸藏起来装睡。
″春光，春光！你好些了吗？″江民弯下腰将嘴凑近春光的脸亲切地说。
春光是个极要面子的少年，尽管他心里感激老叔不计前嫌前来看望，可他仍然不愿让老叔看到自己面容损毁的形象！
春光不愧是"演戏″高手。倾刻像模像样的鼾声便从他口里发出来了。
″春光睡了，立民，我们到堂屋里说几句吧！″为了不打扰春光休息江民站起来转身走向堂屋。
立民跟着走了出来。他走进厨房从碗柜里找出一个像样的杯子来，其实也是一个有缺口的瓷杯。
他从水缸里舀了一杯刚从井里挑回的井水颤栗着走了出来。
显然，他还没有走出早晨惊吓的阴影。
当他迈过厨房门槛时，右脚踢到门槛了，上身随之向前倾倒！幸亏江民眼疾手快扶住立民，虽杯中之水溢出一半，但立民却安然无恙。
"大哥啊，真丢人，立民不中用！″立民一脸的惊慌。
"不丟人，弟妹走了这么多年，你既当爹又当娘把春光养大成人。不容易啊！″
江民边说边从立民手中接过杯，他一仰脖子将半杯井水悉数倒入囗中，″咕咚！咕咚！″咽下。
"对不住了，我家只有凉水喝了。″立民心中有说不出的愧疚！
″这凉水很不错，它比茶好喝，我喜欢！立民呀，春光这是怎么回事呢？青天白日的躺在床上！"
″唉！大哥，昨天春光又撞祸了。他将金贵父亲屋顶的雨布剪了一块在上面开了一个大洞，而这个洞的下面恰好又是金贵父亲的床。白天金贵父亲喝多了酒。哪想深夜的那场大雨让醉酒的金贵父亲喝了不少凉雨水。金贵父亲病了！今天早晨金贵前来兴师问罪，春光误入鸡笼躲藏，结果被万恶的公鸡所伤！唉，家门不幸啊！″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天上的娘啊！地上的爹，我不想活了！″房里传来了春光凄惨的呼叫声。
春光敷在头上的药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失效。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春光忍不住了！
他呼爹叫娘地惨叫起来，听着让人心疼泪下！
"春光，你怎么啦！″周江民″呼″的一下冲进房间。
"老叔，我痛，我不要活了！让我死吧，疼死我了！…″春光双手捂脸在床上翻滾着。
″春光，把手拿开，让老叔瞧瞧你的伤囗。″
″疼啊！疼，老叔，我的脸烂了，见不得人了，我不想活了，痛死我了！″春光双手紧遮着脸惨号着！
″春光的伤口在七天之内会发炎疼痛，但不要害怕，疼了就敷药…″站在一旁失声痛哭的立民猛然想起王医生临别时嘱咐。
″春光呀！爹知道你很痛，如有可能，爹甘愿替你承受这份痛苦！儿啊，你不要喊死，你死了，爹还有什么活的呢？春光啊，你也不要怕，爹这里有王医生留下的药，敷上就不疼了！春光听话，把手拿开，爹替你敷药！"立民边说边从箱子里拿出王医生留下的金刚创。
听了父亲的这番话，春光这才很不情愿地翻过身来仰面躺着。可是仍然用双手死死地捂着脸不肯松手。
"我们的春光是英雄，这点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
″对！老叔说得对这点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来，爹，你给我敷药吧！"
一听老叔的夸奖，春光喜气洋洋，他心中充满了乐趣，他把自己当成真正的英雄了。什么伤口的疼痛呀，心理上的怕丑啊统统不见了。
他喜孜孜地撒开捂在脸上的双手。
随着春光双手的移去，他脸上的伤口露了出来！
正如王医生所说，春光的伤口在发炎！他的双眼发肿眯成了一条线；脸上伤口已发炎流水，撒在伤口内的金钢创随水溢出，脸上长条伤囗上的肉向两边翻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春光的伤囗在发炎，整个头就像发酵的面包团鼓鼓地肿胀着！就连饱经沧桑见多识广愽的江民见到如此严重的伤势也吓了一大跳！双腿颤抖不己！
″春春光，你这…你又…″周江民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春光的伤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以为春光是被公鸡所伤，不过就是头上被鸡啄了几囗，或是脸上划上几条细缝，真想不到伤势却是如此之严重！不仅要毁了春光的容貌，而且还有性命之忧！
周江民大吃一惊，人也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毕竟是在商海中沉浮几十年的商人，见过大世面。因此遇事沉着冷静，很快他便从惊慌中镇定过来。
"不过就是一头公鸡吗？随时都可以抓到将它宰杀吃了！这对于勇敢的春光来说算得了什么呢？来，老叔给你上药！″
周江民向春光走了几步，他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还是老叔懂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来，老叔，你给我上药吧！"
春光将头凑了过来。
″这才像我们的英雄春光！″
江民从立民手里接过金刚创，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药敷在春光的伤口上。
一阵清凉爽人的快感犹如闷热中的一场风雨传遍了他身体的每个旮旯！
″好舒服啊！″
春光痛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看着春光脸上灿烂的笑容，江民那沉重紧张的心也就放松了。
春光伤痛己缓解，周江民也就放心了。因家中还有许多事惰等着他回去处理，江民便起身告辞。
″春光，你是好样的！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好好养伤吧！老叔以后再来看你。”
立民将江民送出老远。
″立民，回去吧！春光有伤痛在身需要你的照顾，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好！大哥，我就不送您上山了。"
″回去吧！春光在等你″
江民头也不回地上山去了。
大哥走了，江民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
春光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后早已精疲力尽，他沉沉地睡了。
天将黑，累了一整天的江民懒得洗脚了。他关好门窗，搬了一把破椅子放在儿子床头。他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将眼睛闭上，他必须趁儿子睡觉之时抓紧时间休息了。因为他知道一旦敷在儿子伤口上的金刚创失去药效，儿子将会疼醒痛哭！
果然不出立民所料，不到半个时辰，儿子的惨号声将立民从睡梦中震醒！
立民″呼″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用战栗的手从床头的破箱子上拿起金刚创，然后小心谨慎地将药撒在儿子的伤口上。
金刚创也真神奇，药一到疼痛即除！可是，半个时辰后春光又会撕心裂肺的惨叫！看着儿子熟睡中那张痛苦的脸，立民再也坐不住了！他泪流满面地伫立在儿子床头！儿子一喊疼他马上为儿上药，儿子疼痛消失睡觉了，立民那痛苦的脸上也挤出几丝笑容。就这样周而复始到天亮！
立民在这七个漫长的昼夜里，衣不解带地服侍着儿子！儿子的伤口终于愈合了，可立民的身体却累坏了。
正如王医生的预言，七天后春光身上的伤囗愈合，疼痛消失，身上的伤治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