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从大明天子出现时便被一掌拍的濒死的苏青衣,此刻更是不自觉的口吐血沫,眼中流出血泪两行。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身边人的背叛,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而就在这时,仙池圣母忽然又惊喝了一句。
“小梦,别追!”
“德宣帝还未走远!”
可安梦溪已然听不进去。
她远追而去,化作一道粉色的流光,消失天际。
无可奈何之下,仙池圣母和落霞姑姑也一齐追去。
柳生花背叛,苏青衣濒死,仙池三人追向天际,只剩下一个浑身颤抖的上官离,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一定要逼死我!”
上官离声嘶力竭的怒喝道,声音悲拗。
德宣帝到来时,他心如死灰,以为这一生就此了结。
白雀庵主出现,取出那颗凤栖莲,他又死灰复燃,燃起了对生的希望。
可如今,柳生花又毫不留情的掐灭了他的希望。
甚至近在咫尺,他都没能阻拦到。
从头到尾,他都不在乎做谁的棋子,或是做谁的家奴。
他只想活着,活到寿命的尽头。
上官离痛苦哀嚎间,一个声音在他心头响起。
杀了他!
拔出这把青铜长剑!
和这个苏家遗子一同共赴黄泉!
上官离红着眼,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伸向那柄插在苏青衣胸膛左侧的青铜长剑。
到了这个时候,只要他补上一刀,苏青衣必死无疑。
杀了他!
不杀他,也是个死!
吊着最后一口气,神仙也难救!
他不是想改天换地吗?让他下地狱去吧!去改地狱的天,换地狱的地!
那个声音再度嘶吼着,响彻在上官离的脑海里。
上官离的手,慢慢的握到了青铜剑柄之上。
他害怕。
害怕到了骨子里。
他仰天长哭,痛骂这片天地。
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拔出那柄青铜长剑,也没有补上最后一刀。
上官离静静地抱着苏青衣,忽然间回头一望。
不知何时,那新晋的赤目妖王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一张宛若能拍山裂地般的巨大猿掌,正在距离上官离的后脑勺半寸处停住了。
上官离一阵后怕,瞬间吓出了冷汗。
吐出一口浊气后,上官离浑身一震,冷冷的瞧了那赤目妖王一眼。
“你也想杀我?呵呵,那来吧!”
赤目妖王没有动。
只是那双如血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上官离。
上官离冷笑一声,不再多说,落到了已经沦为废墟的阳关城中。
这座人族重城,彻底的毁在了这次决战之中。
两拨人,呆呆的望着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望着那个濒死还吊着最后一口不屈之气的年轻人。
这两拨人,他们已经忘记了为何而战。
当他们听到白雀庵主那满是怒气的声音之后,他们的世界瞬间崩碎。
不是所有人都有面对真相的勇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肮脏的真相。
“噗通”一声。
上官离重重的跪在废墟之上,已然老泪纵横。
他将苏青衣静静的放置在一块破碎的石板之上,就那般静静的望着这个年轻人,静静的赴死。
人之将死,其性也善。
不是所有人都有螳臂当车般的勇敢,不是所有人都有飞蛾扑火般的执着。
可这么一个年轻人,就这般静静地躺在你面前赴死的时候。
没有人不会对他心存敬意。
上官离此刻便是如此。
他用对他的敬意,陪着他赴死,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遭。
也许是上官离先起了头,废墟之中,很快便响起成群的呜咽之声。
人们的悲喜大多数时并不相通,可相通的时候,哪怕是外族也不禁为之动容。
废墟之下,赤目妖王偏过头去,望向西方。
这一刻,它终于明白,为何它的祖先和苏青衣的祖先能够成为那般要好的挚友。
甚至连葬,也要葬在一起。
……
阳关城废墟外,东北方向百里处。
安梦溪浑身染血,神光四溢。
手中桃花枝宛若开天辟地般的神器,斩得本来已然愈合的天穹又变得支离破碎。
“你们不要得寸进尺!陛下还未走远!”
永安王面色大惧。
身侧除了个离阳,哪里还有旁人?
柳生花动用上古秘术斗转星移不知逃了多远。
剑阁的景山剑仙,雷宫的降雷尊者,都怕受到白雀庵主的拼死报复,早已第一时间远去。
此刻,落霞姑姑拼命缠住离阳,仙池圣母和安梦溪一同围攻永安王,永安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陛下?狗屁的陛下!”
一向留给世人温柔形象的仙池圣女安梦溪,竟然破天荒的爆了粗口,那神圣纯洁的光芒瞬间散去,荡然无存。
但她不在乎。
她追不到柳生花,她就要这陆家老狗偿命!
“陛下——”
永安王刚喊出声。
噌!
古朴的桃花枝瞬间穿透了永安王的胸膛,下一刻,一只玉手伸了进去,握住了那颗苍老的心脏。
与此同时,一只苍老的手臂穿透了安梦溪的腹部。
心脏炸裂。
肠子流出。
两人,轰然落地。
这一次,没了柳生花的暗中相助,永安王再无逃生的可能。
“小梦!小梦!”
“小梦,你起来,起来啊……”
安梦溪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虚无起来。
仙池圣母的声音,和赶来的落霞姑姑的面容,变得愈加模糊。
“我好累……”
“我也想,睡一会儿……”
安梦溪喃喃道,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她隐约间,望见了一条通向光明的小路,小路上洒满了桃花,芬香遍地。
在小路的前方,面容坚毅的少年含笑望来,一身青衣,身姿挺拔。
“小梦啊!小梦……”
在仙池圣母和落霞姑姑的声嘶力竭的呼喊之中,离阳黯然离去。
一个声音在离阳的心头忽然响起,叩击着他那蒙尘已久的良心。
我真的……做错了吗?
可这世上谁能审判众生,评判对错?
没有人可以审判别人。
但人心可以审判自己。
一幕又一幕的惨剧,映在了天机阁二人的眼中。
“师……师尊,您看见了吗?”
“为师……看见了!”
雷筱兰动了动嘶哑的喉咙,继续说道。
“师尊,我从前将您的话奉为圭臬。您说,苏青衣是这人间的乱子,我便不分是非的去杀他。后来你又说他命格有变,可争仙机,我便不远万里的去助他。”
“可他究竟是什么呢?您都看不透他,又怎能宣判他的生死呢?”
“我真的……对师尊您很失望,也对天机阁很失望。”
天机老人沉默,无言以对。
自苏青衣去了地界,在人间消失以后,天机老人再卜卦的时候,卦象便又显示苏青衣成了一颗乱子,会祸乱众生。
于是,天机老人违背了自己当初对苏青衣许下的诺言,毅然决然的帮助大明天子寻觅仙机,助其踏出了那一步。
大明天子说,他要以杀止杀,终结战乱,还大陆一个安宁。
可如今,白雀庵主却说,是他挑起的大陆战事,只为逼出能威胁到自己的强者,争夺那无上的仙机。
该信谁的?
该怎么做?
天机老人脑海内一片混乱。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大明天子,也不是眼里看不到那悠悠众生。
只是他信天道,信自己的卦术。
因为天机显示,上天在降下仙机之前,就已经选好了人选。
而那突兀的出现在人间,完好无损的高悬天际的两道虹桥的交点,正好对应着大明皇城。
这难道……不是上天的选择吗?
“筱兰,随我离去吧。天命……不可违!”
天机老人重重一叹,就要去抓雷筱兰的手腕。
但雷筱兰躲掉了。
她已经谁也不信了。
她转过身,呆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师尊。
“师尊!”
雷筱兰凌空而跪,眼眶泛红。
她向着天机老人重重的叩首道。
“此后,您照顾好自己。”
“过了今日,徒儿就不再是天机阁的弟子了。”
“徒儿想……把苏青衣的路走下去,一直走到,身死道消的那一天!”